月城,入夜。
堇潜伏在后院的阴影中,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夏浅苁伏在一边,兴致缺缺地开口:“我们真的还要蹲守一个晚上?”堇抿着唇,用眼角瞄她一眼,没有答话。修罗剑使垂下头,叹口气,“好吧冰块,那就等吧,我就不相信他永远不出现……”
约摸中午时分,二人到达了这座堇小时候的旧居,却意外地发现后园异常干净,像是有人在定期打扫一般,堇在其中似乎嗅到了不一般的气息,于是决定留下来,查出端倪。但二人苦守了整整一个下午,后园里却没有一丝动静,安静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堇的眉梢一扬,眼中泻出微微笑意,正要开口,忽然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他更加伏低身子,转头看向夏浅苁,示意她安静。不需要他的提醒,修罗剑使的反应同他一样,亦是伏低身体,眼神瞄向了他。二人的眼中都清清楚楚的表示着——终于来了。
来人轻轻地跃到房檐上,俯声身屏息仔细地查探了一会,确定庭院中没有人的呼吸声,又纵身跃下,在暗影里等待,确定没有人跟踪,这才整了整衣袍,款款步出暗影,走向主屋——不得不说,就反侦察与反追踪的行为上来说,此人的反应实在是相当的小心谨慎,做的也很到位,可惜,他遇见的,却是自五岁时就开始练习的堇—要知道,雪域上,白茫一片,如何避开狼群的追击与伏击,或准确而及时地找到正确的方向,是每个幽予成员必须学习的第一课,至于夏浅苁,有堇的帮忙,自是无妨。
那人缓缓步上台阶,触手刚要碰到门,便觉得一道劲气朝自己袭来,心下一惊,立刻转头迎上,一道掌风劈出,同时身形急转,远离主屋。夏浅苁化去掌风,轻哼一声,脚尖在地上一点,身体借力逼上前去,刹时间,蓝影灰衣缠斗起来。
堇在夏浅苁冲出去的一刹便知不好,却又来不及拦住她,只好呆在原地,暗暗观察。只见灰衣的那人武功似乎不是很好,但胜在轻功不错,而且似乎很顾及主屋中的东西,不断将夏浅苁从主屋前引开,眼神也常常瞟向主屋,暗含不安和焦急。堇抿了抿薄唇,又看了看二人,慢慢起身,足尖一点,身形直接落在了主屋前。
灰衣的那人似乎也发现了堇,眼神更加急躁且不安,试图拼命地冲过去,堇皱了皱眉头,“夏姑娘,帮忙拦住他。”修罗剑使撇撇嘴,嘀咕一声,加快了攻击。
堇转回头来,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内心不安,伸出手掌,用隐隐发抖的指尖推开吱吱作响的旧门,仿佛,揭开了真相的第一层面纱。
借着不甚明朗的月色,在看清屋内一切的同时,他的瞳孔,遽然睁大。
平蓝玉府。
当白天第一日的公展告一段落时,夜色里,那朵出尽风头又引发无数争端与好奇的碧魂花,就安放在玉府前院的东厢房内,以方便次日公展的时候运送。门外,是一个时辰一换的守卫,屋内,一盏琉璃托盘放在长塌的矮桌上,托盘里托着盛着碧玉色碧魂花的雪白寒玉盒,盏内盛着如许清水,在四壁镶嵌的无数夜明珠柔柔的光线里璀璨生华。
此时,玉府后园,墨夭恒坐在长廊的阑干上,看着天空落下的雪,唇角轻抿,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轩哥哥……”墨夭恒没有动,只是淡淡开口:“小三么,怎么了?”
唐初三皱眉:“这么冷的天,轩哥哥你怎么坐在这?”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一件棉衣披在墨夭恒肩头。
墨夭恒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转头微笑:“宴会结束了?”“没有。”唐初三脚尖一点,坐在墨夭恒身边。
怀璧少主淡笑:“那你怎么出来了?里面有那么多吃的。”唐初三瞪着他,气鼓鼓地开口:“我不就多吃了几口嘛,一转头,轩哥哥你就不见了,我吓都快吓死了,那还敢再吃啊!”
墨夭恒不由失笑,“吓什么呢,我人在玉府,还能有事?”
唐初三立刻反驳:“可上次在栖霞山庄……”话一出口,他马上觉察到不对,便住了口。
墨夭恒一怔,重又看向天空,神情模糊而不可捉摸。
唐初三微微一慌,小心地瞄了瞄墨夭恒的神色,“轩哥哥……”
“小三,帮我回客房去拿一个手炉过来吧。”墨夭恒浅浅淡淡的声音响起。
唐初三瘪瘪嘴——完了,少主生气了……于是,他乖乖地从阑干上跳下去,单膝跪地,“是,少主”然后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一个纵身消失在墨夭恒的视线中。
墨夭恒低叹口气,恰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了悦耳的笛声。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在正对门的一堵墙下摆着一条长桌,长桌上,是两排漆黑的灵牌,约摸有五六十个,而第一排正中央的一个,映着天际不甚明朗的夜色,隐隐可以看到刻着“……月城城主宛氏家主……之灵……”几个字,旁边的一个刻着“……宛氏家族宛献之灵……”
一瞬间,他的视线被眼前并不强烈的光线撕裂了,他的脑中轰然作响,而从缝隙中涌出的碎片,是那样鲜红,粘稠,让人眩晕,他站在门口,觉得四肢僵硬,心脏停止了跳动,胸口一片空荡荡的感觉,就像有人将他的灵魂抽了出来,撕成碎片,挥散到空中,他甚至听到了惨烈的撕扯声,仿佛有什么伸展着透明的触手,要将他缠住,拖入未知的深渊,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剧烈的疼痛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维。
夏浅苁看着被自己逼迫到绝境的灰衣人,覆面的黑布下,一双苍老的眸子瞪着她,如此不甘,如此憎恶,她冷笑一声,反手拔出了腰际的匕首,不同于修罗剑的血腥鲜艳,那把匕首,是清亮而锋锐的。她双眼一眯,抬手就要刺下,忽闻站在主屋前的堇低沉的声音:“浅苁,等一下。”
由于对这个刚换了的称呼感觉很是诧异,修罗剑使立即停下手,用一手点了那人的神甫穴,转身笑吟吟地看着堇,察觉到堇的情况不太对,忙问道:“你怎么了?”
堇摇摇头,以示自己没事。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直接走到那人身前,低低地问道:“你……是谁?”
躺在地上的灰衣人没有答话,事实上,他也无法开口,于是,他只好用目光表现自己的愤恨和不满。
堇看到那双眼睛,不由想到……被抄家那天,自己……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瞪视着那些官差的吧……
于是,他又问:“你……和宛家是什么关系?”此话一出,那人的目光霎时一变。
堇蹲下身,解开他的穴道,继续问:“屋子里的牌位是你为宛家立的吧?”那人跃起身,警惕却又迷惑的看着堇。
堇端详了他半晌,伸手,缓缓地扯下他覆面的黑布,同时哀伤地问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晔伯?”
随着黑布的掉落,一张满是岁月沧桑的苍老面容展现在了堇的面前。乍一听到那个久违了的称呼,灰衣人浑身一颤,仔细地打量了堇片刻,浑浊的双眼中几乎是霎时便盈满了泪光:“是,献少爷吗?”
一旁的夏浅苁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不太明白这刚刚还生死相斗的敌人怎么瞬间就成故人了……
过了片刻,堇转过身,看着她,解释道:“这是晔伯,宛府的旧人。”又转向灰衣人:“这是夏浅苁,我的……嗯,朋友。”
夏浅苁不太自然地微微一笑。
“老夫宛晔,是宛府原来的管家。”灰衣人看着她,老眼里闪烁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