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到达辰曜公子的寝室时,那里已经围满了人。
墨夭恒放下了诊脉的手,抿着唇,神色凝重:脉象沉涩凝绝,脉息若有若无。玉若宸的脸色异常的苍白,似乎隐隐和遥远记忆中抱着自己离去的那个人的面孔渐渐重合……他被记忆中突然涌出的那些大片大片的苍白和猩红勾起了内心最深切的痛楚,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十六年前——那种窒息般的无力和徒劳的挣扎……
直到耳边想起太簇焦急询问的声音,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低声说道:“公子只是中了毒。”
“毒?”太簇面色一白“怎会这样?”
墨夭恒在众人焦灼的视线中快步走了出去,踏着青石铺就的路面,轻轻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听来甚是寂寥。天上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沉重的黑暗似要扑灭手中微弱的风灯。“堇?”脚下没有凝步,他只是淡淡唤了一声,似又忽然想起白天交给他的任务而沉默下来。
对于栖霞山庄的管事来说,虽然离去的是山庄的客人,不过他好像一点想要招呼的打算也没有。太簇只是凝目望着病榻上的人,和几个大夫商量着什么。灰衣低帽的仆从站在角落,亦打量着玉若宸:四公族中财力最为雄厚的玉家,垄断了中原大多数繁华地区的贸易往来,可谓盛极。身为长子的辰曜公子,清贵中带有傲气,温和中蕴含冷漠,此刻在这并不豪华的室内,虽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却依然犹如映室明珠,俊逸不可方物,这样的人,真的就是公子誓死找出之人?还有那个自称“墨隠”的人,他的医术确实很好,虽然装扮简洁,但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冰雪般的气韵,还有不同于常人的纯墨色瞳色,又岂可让人随意忽略?
太簇略略停了停,看向屋外昏惑的夜色,问道:“墨先生还未回来?”灰衣低帽的仆从上前一步微抬了抬头:“没有。需要我去看看吗?”太簇拧眉:“有堇在,应该没什么……”忽然逼近他,低声问道:“你是谁?”
墨夭恒放下诊脉的手,对主人道声打扰,便向回走去。一路上,只有一个念头盘桓在脑海中:只有玉若宸一人中了毒——辰曜公子,看来你被人盯上了。
进入室内,他找到笔和纸,流水般写下一串清雅俊逸的字迹,递给身旁的太簇,“太管事,其他人的药中加了点东西,你将这些药熬好,分给大家。至于公子……”他朗声道:“请众位先回避一下。”然后对太簇说:“太管事,你也是。”
门扉合上,室内便是一片寂静,只有床上之人冗长却不平稳的呼吸声传来,表示他还活着。墨夭恒杵在那儿,良久,自怀中掏出一个白底紫纹的锦囊,拆开,从里面慢慢摸出了一朵花——一朵白瓣紫蕊的花:纯白的花瓣如雪域最纯净的雪盏,浅紫色的花蕊带着高贵的华丽,却又透出一抹哀伤的色泽,散发出一种清幽的香味,似兰,似梅,又似什么都不是。
墨夭恒托着那花,看向床上的白衣男子,微微苦笑:“辰曜公子,你我还真是有缘啊……”
屋外的角落,太簇询问道:“无常,到底是什么毒?”
灰衣低帽的仆从眼中爆出一丝不符身份的精光:“据我所探,毒名‘梦离’。”
太簇皱了眉:“‘梦离’?就是那种取材自一种浅绿色的小花,一旦中毒,便使人昏睡,而且腐蚀人的内脏,大脑,直至在梦中死亡的剧毒?”
无常点头,“是。而且,据我所知,这种毒是无解的。”
“无解?”太簇惊道:“那墨先生……”
“也不是无解,”无常又微微眯起眼“只是‘回生’在十几年前就陨落了……”
“陨落?”太簇一怔,复低声道:“是怀璧的守护灵花‘回生’?是啊,那可是解百毒的奇药啊!”
风中传来细细的吟唱声,很轻,仿佛怕惊到了什么。淡淡的哀伤如秋风中垂落的花瓣,已不再有了生气。
墨夭恒坐在钟楼的栏杆上,手中擎着一片冬叶,凑在唇边,缓缓地吹奏,仿佛已坐了很久。忽然,剧烈的咳嗽冲出了喉,那细微的乐声便戛然而止。
玉若宸站在钟楼的楼梯口,看着那个背对自己,拼命咳嗽却不断压制的男子,心中泛起一股细细的暖流。踌躇了片刻,听闻那边的咳声已然止住,那人转头问道:“病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
玉若宸走过去,微笑着坐在他身边:“已经没什么了……你不是不能受寒吗,怎么还坐在这风口上?”
墨夭恒将手中的白绢塞进袖中,看着那一袭白色,似乎沉思了一下:“辰曜,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那天晚上,你中的,是毒。”他轻咳一声。
“毒?”辰曜公子笑意一凝,“就是说,他们的目标只我一人?”
“应该是这样。”墨夭恒点头:“而且,毒名‘梦离’”
玉若宸犹自思索:这次,又是谁呢?闻声,目光霎时寒如玄冰,“原来,玉某需要他们费这么大的力气吗?”墨夭恒没有回答,辰曜公子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如果我没有记错,‘梦离’是无解的吧?你对我,用了什么药?”
墨夭恒放远了目光,浓云渐渐散开,露出虚空中那纯透的蓝,如同水晶的色泽,“公子觉得我刚才吹的曲子……怎么样?”
玉若宸愣了一下,微笑:“清雅悠远,意境沉静,很别致。”
“那是我故乡的曲子,叫做‘夜澜祭’。澜是我故乡的一种花,它是纯白色的,而且只在最冷的雪夜开放,开一次,便永不凋谢。”
“永不凋谢?”
“是。澜是圣花,它十年才开一次,一树只开六朵。”
“澜的灵性,很强吧?”
“对。”墨夭恒收回目光,低不可闻地说道:“最为珍贵的‘回生’,不过是澜罢了。”说罢,将那片冬叶凑到唇边,又吹起了刚才的曲子。
夜澜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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