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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5四海之内皆兄弟 万卷论语做刀兵

第五回鼓上蚤火烧翠云楼史文恭大战程子明(回目大不妥,改为:四海之内皆兄弟万卷论语做刀兵)

当时吴学究开言道:“兄长放心。小生不才,趁此机会,要取大名钱粮,以供山寨之用。明日是个吉辰,请兄长分一半头领把守山寨;其余尽随出去攻打城池。”当下便叫戴宗不辞辛苦,再去探查,又叫铁面孔目裴宣派拨军马。堂下早转出那一个人来,但见:

声若霹雷震地,色如泼墨涂煤。凶顽禀性面皮黑,义气忠肝贪醉。

背负板斧两把,身着皂袍一围。黑旋风大号李逵,胆大率直称谓。

这个人便是梁山泊里最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黑旋风李逵。李逵火匝匝的走将出来,定要出战,吴学究无法,便道:“既然你要去,便教做先锋。点与五百好汉相随,就充头阵。来日下山。”李逵欢天喜地去了。当晚宋江和吴用商议,拨定了人数。裴宣写了告示,送到各寨,各依拨次施行,不得时刻有误。此时秋末冬初天气,征夫容易披挂,战马久己肥满;军卒久不临阵,皆生战斗之心;正是有事为荣,无不欢天喜地,收拾枪刀,拴束鞍马,吹风忽哨,时刻下山。

次日分拨五拨军马,依次下山,偏说这第一拨,乃是先锋头领黑旋风李逵将领五百壮汉哨路前行。他是个贪醉的主,叫了手下兄弟担酒而行,一路上无酒不欢,酒醒便行,酒醉便驻,不止一日,早到了这个去处,唤作庾家村,离大名府不过四十几里路程,离槐树坡寨不过十几里,小校探查明了,便来报与李逵,李逵道:“你且去报与中军公明哥哥并军师知道。”四下里看了看,见远方正有一片树林,便道:“各位兄弟把酒肉担至林中,待俺们吃得烂醉,却好行事,劫他一寨,打破北京城,救出卢员外和石二郎,叫这帮驴知俺们厉害。”黑头领领着小校们各个分工,有担水的,有生火的,有捕鸟的,有去村坊里买办果蔬肉脯的,当下林中生起厨灶,埋锅造饭,好不热闹。忽有小校来报,说大路上有人做神行之术,李逵便来看,道:“须不是我家戴宗哥哥?”待看分明时,却又不像,原来戴宗之法,只是甲马,做起法来,并无异常,如今这人,却是脚踏两个火轮,李逵便把斧头来挡住路,叫小校团团站好,不叫那人过去。那人转眼就到近前,见了好多人,便停下,收了脚下火轮,李逵把眼来看时,那人七尺上下身材,头上挽个发髻,一身水火道装,身后背负一个包袱,两把短戟。那人道:“你待劫俺怎地?”李逵看罢,哈哈大笑,道:“前日里负气扮作哑道童,如今却看了个真鸟道人。你是甚么人,要到哪里去?”那人道:“你若会事,快快让路给俺走了,若不然,砍杀了你这颗黑头。”李逵就擎起双斧,大喊一声:“说的好。”扑上前来,道人也执了双戟来迎,旁边小校团团围定。二人斧来戟往,正是对手,但见:

神驹子两杆短戟,黑旋风一双板斧。板斧挥出留残骨,短戟教人身故。

短戟无情要路,板斧有意夺途。两条好汉斗功夫,施展一身勇武。

二人直打了四五十合未分胜负,道人见不是头,托地跳出圈子,道:“我有神法,若使将出来,真个害你性命,看你是条好汉,且说名姓来。”李逵也住了斧,道:“梁山泊宋江哥哥手下先锋官黑旋风李逵的便是,你又是哪个?端的好戟。”那人笑道:“原来是自家人,怎有这般冲撞。俺便是晋王田虎手下大将神驹子马灵。”原来黑旋风却不认得甚么晋王田虎,只道马灵戟好,也是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便大笑道:“真个自家人也,你却如何到此处来?来来来,与俺林中吃上几杯。”便相请入林中,马灵道:“不瞒兄弟说,近来宋官家广发柬帖,在泰安州摆下一座擂台,延请四海豪杰比武,百日为期,至三月二十八日天齐圣帝诞辰方止。为是俺得了消息,才来探访一番。”李逵道:“他那里每年都要设擂争跤,有甚稀奇?”马灵道:“你不知,今年这场擂,却有些名目,道是:凡是赴擂台者,无论有什么十大罪逆,一概赦免不究。只要文武双全,力胜五杰者,官拜兵马都统制。若是不赴擂者,便是容心反叛,怙恶不悛,设擂期满必剿除之。想你水泊里也有了柬帖了。”李逵道:“俺却不知道,若俺去时,一斧头一个吃俺砍得快活。”二人大笑,马灵道:“俺实有使命在身,不便多饮,就此要走咧。”李逵道:“吃两杯酒打甚么鸟紧,你若不吃时,便再来打过。”马灵吃他劝不过,只得又饮,忽的小校来报,大路上又有神性之人,李逵就来看视,见那人罩一件粗布袍袄,袒着前襟,露出杏黄衫,背个公文便袋,斜挎着把腰刀,穿一双八搭麻鞋,腿上栓着腿膝护神行甲马,不是那最不会走的戴院长又是谁。戴宗见了铁牛,便住了腿脚,两下叙礼,戴宗道:“你是哨路先锋,如何就在这里吃酒?快住了你这寻常行径,管束军校们好生做事。”李逵就道:“吃的醉了,方能动手,少饮些无妨。”马灵见戴宗神行,也吃一惊,却见戴宗速慢,开言道:“你这神行法门却慢了些。”李逵又引荐马灵,说了刚才打斗,三人都笑,戴宗道:“兄长即能神行,别日定当领教,今时却有些公务在身,恕不能相陪。”马灵道:“一言为定,兄长且去。”当下戴宗便起身再做法去报中军,马灵也告辞回河北。李逵又吃了几杯,直有些醉,叫军士们收拾了,便甩开大步,直来槐树坡挑战。

路程尚未过半,却见一伙客商,由西向东而来,正挡住去路。李逵正大步走,见了,便喝道:“兀那客人快些回避,此处战场,迟了便有伤犯。”那伙客商里,却有一个为首的,怎的模样?有几分清奇,几分俊雅,几分嚣扬。那人做了一副员外长者样,来回礼道:“小人是淮西客商,特来大名贩运些果子,不想入了此征战之地,多谢好汉提携。”李逵唬道:“你这老儿还不快走,一会儿战端一开,着莫被劈成了两截,还做甚生理?”那人身后也有一个壮汉,八尺长短身躯,浓眉阔目鼻直口方,听了这话便道:“你待唬谁?偏你杀过人?”那长者赶紧劝住,又谢了李逵,寻大路走了。原来这一伙客商却是些尴尬人,那长者打扮的员外,便是淮西楚王王庆手下军师都丞相姓李名助,一把金剑端的能战遍八方,说起谋略算计也都省的,直助那王庆打下老大江山,有首《西江月》单说这李助厉害,道是:

算命卜星知辩,明谋晓略善言。淮西丞相懂急缓,占地夺城惊艳。

武艺不做二想,忠心岂是一般。先生李助天下传,金剑江湖称赞。

李逵见那客商去的远了,兀自叹那壮汉道:“如此魁梧身材,给人看家护院,真是可惜,哪有爷爷一斧一个快活,孩儿们,随我打破北京城去也。”

且不说李逵去挑战官军,神驹子马灵辞了戴宗和李逵,便一路向北,看看渐进大名府,忽见路旁茶肆门前,火炭也样一匹枣骝宝马,马灵认得宝马,便细看了一回。马旁一人九尺上下,做侠客装束,一手牵马,一手扶着个青木匣子,见了马灵身形,那人“咦”了一声,待来细看,马灵早走的遥远。马灵兀自前行,方过了大名府往洺州路上来,没行多远,便见一伙客商,当先两个主人家,后边十几辆太平车子,贩干果的客人样。马灵打一眼早看到马上人不一般,待两下错过了,才省起是谁来,便转了身,又来追上,那一伙客人也住了脚,马灵便来见那两个人,道:“我道错眼,没想真个是二位兄长,如何到此?”那两人下了马,道:“贤弟这一去如何耽搁许多时候?我二人不得已亲来探看。”当下叙礼毕,看那两人时,一个身长八尺上下,一身儒生打扮,纶巾折扇,有三十四五年纪,正是晋王田虎殿下军师左丞相幻魔君乔道清;看另一人时,有首《西江月》单表,道是:

魁伟轩昂声势,非凡气宇面容。双剑镔铁手中擎,阵上常拼性命。

战册兵书熟习,排营布阵偏精。神机剑客是诨名,孙安无双勇猛。

这人却是晋王田虎殿前第一的大帅姓孙单名一个安字。二人也是为着泰安州设擂一事前来,当下马灵与二人说了备细,闲话中提起方才茶肆门前见了一匹宝马,说起那人提了一方木匣,乔道清便问道:“可是镔铁镶嵌一尺长短三尺见方的木匣?”马灵道:“军师怎的知道?”乔道清大笑道:“我还知那人是谁,北地三千里江河无人敌的住那人。”孙安道:“军师说的是醉方天?”乔道清道:“正是。”孙安道:“马将军可去回禀殿下,我与丞相要去会一会这醉方天。”孙安有心结识,乔道清也乐得引见,当下马灵自去河北,孙,乔二人继续南下。

再说史文恭自那日离了元阳谷,便来北京城近处,打探卢俊义等人消息,听闻的东京差下众多良将来助,心内郁闷,又不肯就去,只在北京城外日日探听。这一日正行的口渴,见大路旁茶肆,便来吃上几杯,方下了马,便见一身形快速之人经过,史文恭知晓乃是神行法,却是第一次见,不觉惊奇,待要仔细看时,那人却去的远了。史文恭唤了小二栓了马,就进茶肆里来,寻了副把门的座头,小二送些果子点心,又沏了茶。那店里早有一伙客人,有十几个人,占了三四副座头,兀自在那里吃喝。大路上忽来一伙做公的,行的近了,正是大名府衙门里的都头,领着十几个步卒,小二忙出门迎着,那伙客商里,却有一人将腰刀擎了出来,被为首的以眼止住,文恭早瞧科了明白。那小二出来见过督头,打个躬,道:“都头可有吩咐?”那都头在马上指着路旁一带车子和马匹问道:“这是甚么人的物事?”小二忙答道:“回都头话,乃是店里客人的。”那都头就下马来,步入店里,斜眼对客人扫了一通,板起面皮道:“我乃本州崔都头是也。奉着知府大人的令,询查不法之人。此时梁山泊贼人来打我城池,过往的多是不干正事的,天晓得你这车子是甚违禁物事?!我要开拆封包查对。如敢违抗或查证不实时,立时官办!”那一伙客商里走出一人,文恭看那人时,但见:

膀阔腰圆身壮,剑眉不怒自威。凤目朱唇美髯垂,双臂能挥铁柜。

尚书本名王寅,金枪擎定无畏。坐骑胯下转山飞,四海英雄称最。

那人出来作揖道:“小可实是本份守法商贾,如何敢做违法之事?”说罢,自怀内将出一锭银钱塞与崔都头。那都头用手一掂,估摸有八九两重,登时满面堆笑道:“原来却是张员外,怎好叨扰?多闻张员外好声名,你的宝货岂能是非法?尽可放心上行。”扭头又对小二喝道:“好生服侍张员外,且莫怠慢了。”说罢转身自去了。那擎刀的客人便不住价埋怨,大名府偌大去处,都被这样人管看,天下还有何处让平人活路。那为首的长汉看了文恭一眼,就叫客人低声。文恭苦想不出与那人何时曾见,那人也只顾把眼来看文恭,一来二去,四目陡对,二人忽的想起,文恭便忍不住,忽的起身,那人也忽的起身来,文恭道:“客人可否借一步说话?”那人道:“正该如此。”二人出了茶肆,竟来车马存放之地,文恭剪拂了,那人也翦拂了,文恭道:“兄长可有一梦?”那人道:“兄弟说梦境我听。”文恭便一一说了,那人道:“并无一点疏漏,那日我也梦的此景。”便去掀起一座车子来,里边兀自放着那把虎威湛金枪,文恭便也拿兵匣来给那人看。二人再翦拂了,文恭道:“兄长听禀,小弟乃是这大名府人士,姓史,双名文恭,自幼习武,江湖上人直抬举兄弟,唤个诨名醉方天。今日幸遇兄长,不知兄长高姓大名。”那人道:“不瞒兄弟,某家便是江南王寅。见今在方腊大王手下做事。”文恭道:“莫不是江湖上传说的江南金枪王?”王寅道:“某家便是。”文恭道:“久仰兄长大名,原来竟是一会之人。兄长缘何不在江南,反来河北?”王寅道:“为是赵官家发了柬帖,在泰安州设下英雄擂,某家权来探看一番,却有同来的伴当说起大名府风光,特来瞻看,偏吃梁山泊兵犯大名府。贤弟在此何干?”文恭道:“实不敢相瞒,因有结义兄弟卢俊义和许贯忠并两个劣徒失陷在城里,单人匹马救不得还,只在这里打探。”王寅大惊道:“北京城里卢员外谁人不晓,怎有此厄?”文恭便一一说起前项事物。王寅道:“梁山却少了算计,如何就教卢员外吃这冤屈官司。”文恭道:“不敢叨扰兄长,小弟这便去了,日后还望相见。”王寅道:“我自在前边北京城外歇,但有用着某家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文恭谢过。

当下文恭算还了茶点钱,自顾上路来行,行无多远,却听得南方喊杀声大振,便趋马来看。过的槐树坡寨,正见两军对垒,一壁厢官军行伍如潮水一般有万人上下,一壁厢却是一个黑汉子将领着几百个喽啰,两下里约住阵脚,官军队里出马一将,领了百来骑,直把那几百喽啰冲的四散,官军就趋兵赶杀,文恭自也随着前行,直行到一方村落,两座小山分立左右,官军队未过一半,山坡上锣鼓喧天,早撞出两彪军马,截住路途,官军首尾不能相顾,前军又冲出一员女将,领着千百长汉来战,又有一员将军,提枪来杀,那黑汉子又领人马复转来,把官军围得水泄不通,这一场杀惊天动地样,有两个时辰上下,官军方冲开人马,夺路而逃。文恭料必是梁山军马,想前去助阵,又想起曾头市一节,踌躇了半晌,只得退去。

第二日平明时分,文恭又来看,见那大名府居民别处客商亦都远远的探看,那两军就庾家村前,军马摆开,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两军合有七八万人,气势滔天。官军阵里,雁翅排开十几员大将,当中两位,正是大名府兵马都监大刀闻达并天王李成,左手边四人,乃是临州兵马都监,沧州兵马都监邓宗弼;东光兵马都监辛从忠;开州兵马都监张应雷;广平府兵马都监陶震霆。右手边也有四人,乃是御营大将,京畿都监,御前飞龙大将酆美,御前飞虎大将毕胜,京畿都监一停消胡春,京畿都监金毛铁狮子程子明。那十员大将身后,又摆下众多牙寮正偏将佐,参谋军师,端的人才济济。宋江阵中早己捧出一员大将,红旗银字,大书:“霹雳火秦明”;勒马阵前,厉声大叫:“大名滥官污吏听著手!多时要打你这城子,诚恐害了百姓良民。好好将卢俊义、石秀送将出来,**奸夫一同解出,我便退兵罢战,誓不相侵!若是执迷不悟,亦须有话早说!”闻达听了大怒,道:“谁与我拿下此贼?”说尤未了,索超早已出马,胡春也挺泼风刀出在阵前,索超高声喝道:“你这厮是朝廷命官,国家有何负你?你好人不做,却落为贼!我今拿住你时,碎尸万段!”秦明大怒,拍马向前,轮狼牙棒直奔将来斗索超,宋江阵上又闯出一员大将,旗号写的分明,乃是:“双鞭呼延灼”,挺双鞭来战胡春,四骑马就两军阵前厮杀,众军不住价呐喊。那邓辛张陶四个都监见了,寻思道:“我是别处都监,不就此处建功,更待何时?”四骑马一字出阵,宋江阵上见了,同吴用道:“争奈大名府恁多猛将,俺这里待如何?”九纹龙史进听了这话,道:“哥哥直说他那里恁般厉害,却要我们何用?”挺三尖两刃刀便处阵来,又有扑天雕李应,小李广花荣,金枪手徐宁早出阵前。那八员将也不答话,八般兵器挥舞不停。官军阵里,老将罗天栋要干功劳,也拍马来到阵前,喝道:“无端草寇,背逆狂徒,快快选将受死!”宋江后军林冲兵马正到,听得此话,便挺丈八蛇矛直奔阵前,见了是位老将军,便住了马道:“皓首匹夫,快快收了衣甲,回家颐养天年罢。”正是炉中添炭,火上烧油,罗天栋大怒,纵马直取林冲,二人战在一起,难解难分。闻达身后又转出三员守将要出阵,乃是金装锏韦豹、长旋枪张勇、拔山力士高冲汉,又是三个会厮杀的。三人得了令,便来阵前叫战,病尉迟孙立,镇三山黄信,一丈青扈三娘就来交战,这三对正是对手。一时间二十员大将在阵前对战,各自秦明战索超,呼延灼战胡春,史进战邓宗弼,李应战辛从忠,花荣战张应雷,徐宁战陶震霆,林冲战罗天栋,孙立战韦豹,黄信战张勇,扈三娘战高冲汉,真个是难描难画。但见:

马嘶乱起,戾气横生。人人欲逞勇武,个个要干头功。四十条臂膊,如流星赶月;八十只马碲,似走雹追风。队旗错杂,怎分赤白青黄;兵器交加,难辨斧钺刀叉。试看旋转烽烟里,真似元宵走马灯。

这二十员猛将,都是英雄,用心相敌,斗有二十余合,未分胜败。官军阵里,程子明叱怒,挺起那杆五指开锋浑铁枪,便来阵前,正要叫阵,宋江阵里此时正苦无大将相敌,去那东边太阳初升方向,只见一条长汉,手中一杆方天画戟,胯下枣骝马,直奔程子明而来,程子明趋胯下卷毛狮子驹迎上,二人也不答话,就便在阵旁厮杀,正是醉方天史文恭,见宋江阵上无将,栓束了铠甲前来助战。大将酆美见了,只道梁山无将,趋马亦出阵来,却见那远处观看人群里,也有一人挺起虎威湛金枪纵胯下转山飞而来,却是南国金枪王。大将毕胜也出,又有一人冲开观看人群,拿一杆丈八蛇矛飞奔前来,截住毕胜厮杀,这个也是英雄豪杰,有名号拔山太尉杜壆,前日陪护金剑先生的便是。闻达李成见了,哈哈大笑出阵,道:“无端草寇,还有大将来战么?”宋江未及答话,阵外早飞驰来两匹骏马,马上一人擎出双剑,虎虎生威,一人执定锟铁古剑,念念有词,双双接住李成闻达,二人不是别人,一个幻魔君乔道清,一个神机剑孙安。那乔道清马上执剑直指天际,霎时乌云盖地,风雷大作,雷雨冰雹直往官军阵上落将来,宋江见了,鞭梢一指,便叫大军掩杀,那官军人人畏惧,不敢恋战。乱军中杜壆正逢陶震霆,见擎出鸟枪来,被杜壆大喝一声,一矛刺死;王寅正遇辛从忠,斗有五七合,辛从忠要暗刀取胜,不妨胯下马受惊,将他掀翻马下,被王寅一金枪结果了性命;孙安却见着邓宗弼,二人都使双剑,各逞本事,斗有二十余合,孙安露个破绽,邓宗弼入将来,被孙安轻舒猿臂,就马上生擒,摔给宋江军校绑了。其余各将都随闻达李成抵死逃脱,弃了槐树坡大寨,直奔回大名府里去。大军死伤甚巨,庾家村前血流成河,直至大名府方止。那几个助战的早都夺路走了,只有史文恭和程子明两个兀自不肯罢手,那二人枪来戟往,万军喝彩,他二人且战且走早冲出阵外,比及乔道清出手,宋江军大败官军时,二人早走出三十里路,兀自不肯停手,两个都是英雄,一个枪法神出鬼没,一个戟法仙佛退避,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直斗到酉牌十分,不知斗了几千百合,不知走出多少路程。程子明横枪道:“且住,你这厮好生武艺,敢说姓名来么?”史文恭道:“有何不敢,某家大名府史文恭。”程子明道:“我也与你说了姓名,好叫你输得心服,我便是京畿兵马都监金毛铁狮子程子明。”史文恭道:“瓢儿瓦儿也来声势,老爷不败你怎地。”说话又挺戟入将来,程子明挡了那戟,道:“且住,本将军腹内饥饿,可敢用了晚饭,饱睡一夜,明日再战?”史文恭自也有几分饥,道:“怕你夜来走了。”程子明道:“你这般本事,值得甚么?”当下二人却寻着大路,找着市集,拣了个四周阔绰的大店打火投宿。二人都各劳累,也不问时候,就便吃了饭,叫伙家耐心照料两匹宝马,要了两间房间,上楼来卸了军器,包袱,取热水洗漱了便睡。

文恭这一觉直睡了三更时分,却才稍解疲乏,起来喝了些水。便待要再睡,忽听的响动,向来声看时,却是将窗纸捅破,伸进一根竹管来,文恭知晓这是江湖勾当,用熏香迷烟等物,将人熏到,再图财害命。当下轻悄悄的用水浸了毛巾,捂住口鼻,斜卧在床上,只等贼人入来。那贼也乖觉,等了半柱香光景,方用细刃勾了门栓,慢慢的挪进来。文恭衬着月光看时,不慎清明,只觉此人长不满六尺,骨瘦如柴,腰间悬着双锏,身后背了个包袱。那人入将来,先将门提开,却是怕门轴出声,费了半天功夫,又来床上摸索,只怕惊动文恭,因此十分小心。文恭看他来的近,双手突地抢来,就床上跃起,将那人双臂一锁,推到在地,再复一脚,踏住胸口,道:“腌臜泼才,也来寻老爷的晦气。”那贼不住价求饶,四周客人都起来看,店家听了嘈杂,领着十几个伙计也来。掌上灯火,看那贼人时,却是一个怪人,赤发巨口,脸色青蓝,眼珠碧绿,长不满六尺,骨瘦如柴,腰悬八楞双锏,三分似人七分是鬼。程子明也来看,待文恭解开那贼包袱,程子明大怒,原来那贼人包袱内,正有程子明铠甲。程子明也不说话,就来打那贼,吃文恭劝住,当下将那贼交与店家,要平明拉去见官。程,史二人俱都无了睡意,便饶小二打了火,二人吃了饭,栓束毕,骑了马,出店来,错开大路,只捡开阔地,又你来我往,斗将起来,如此这般,非止一日,早离了河北,那路上打火入店等项,都是文恭操办,原来程子明不知晓这些江湖事情,多得文恭帮扶,也是惺惺惜惺惺,二人闲时又说些话题,白日又斗武技,竟渐生出默契,三回五次,说的话里投机,如此行事有五六日。这日正到一村,依山傍水,风景好不秀丽,二人下马信步入村来,看那村人都纶巾儒服,个个都似饱读诗书也样,文恭随程子明至村中一处大院里来,门客将马匹牵去喂养,程子明携文恭手道:“此地却也算是小弟家乡,史兄,我领你见一个人。”二人过了前厅,入后院来,见有一片竹林,林旁又有小池,池边青草连着几处凉亭,亭中都有人或坐或卧,或伏案疾书,或手执书籍,一个个都是学生样,忙忙碌碌,却并无半点杂声。程子明又领文恭到竹林之后,也有一方亭,亭上三个大字,乃是:“虚心亭”,亭柱上着匠人刻四句诗,文恭看时,乃是:“山横鳌背碧巑屼,亭对浮筠缥缈间。萧散认为三径侣,只应长共白云閒。”亭中有一人,须发皆白,学士巾,学士服,一看便是有道的名士。程子明立在亭外,看老者闭目养神,轻声唤了一声:“学生子明拜见老师。”那老者睁开眼来,程子明就来拜过,文恭也拜。老者道:“这是何人啊?”子明便把事情一一说了,老师道:“恁地,就是贵客。”便叫坐下,又奉了茶,老师询问来历,文恭一一也都说了。老师道:“壮士即从杀伐中来,对这天下有何看法?”文恭道:“不敢,小人只是个鲁莽,要做些事。”老师又问道:“壮士要做何事?”文恭道:“好汉的事!”老师错愕,忽的又笑,道:“好汉的事又是何事?”文恭道:“老师听禀,乃是四个字,叫做‘侠义忠勇’。”老师道:“愿闻其详。”文恭答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义之牛耳,敢薄云天;忠非社稷,实为祖宗;勇者无惧,君临天下。”那老师听了这话,拍案而起,喝了声好,又对程子明说道:“这些你都省得么?”程子明惶恐道:“弟子须有些不明。”老师道:“孺子,你也是圣人之后,有不明,何不虚心求教?”程子明道:“请老师教我。”老师拂袖而去,道:“求我做什么。”文恭和程子明两个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待那老师走的远了,程子明才道:“适才是小弟老师龟山先生,姓杨官名讳一个时字。”文恭道:“原来是龟山先生,为何不早说,让我失了礼数。”程子明道:“无碍,老师也是考校史兄。”文恭道:“如今待怎样?”程子明纳头便拜道:“小弟此一节事情耽误七八日,那梁中书嫉贤妒能,必不与我干休,叵耐高俅那厮也只顾要我为他卖命,满朝上下竟无人识得小弟这一身武艺。今时却回不去了,小弟听了师傅言语,又几日和兄长性命相搏,已然佩服无比,情愿为哥哥执鞭坠镫。”文恭急来扶起程子明道:“我也早欢喜兄弟为人,若蒙不弃,甘愿结拜。”程子明大喜,道:“今日却要和兄长痛饮,明日来理会。”文恭道:“正该如此。”二人就出了后院,至前堂里摆开筵席,程子明又请人作陪,都喝得大醉,入夜方止,程子明自着人伺候文恭歇息。

第二日,文恭早起,洗漱方毕,程子明来请,至堂上,村里早杀猪宰羊,筹备了乌牛白马祭祀等项,二人祭拜天地祖宗,结为异姓兄弟,却将卢俊义,许贯忠也算在里边,程子明年纪最小,尚比许贯忠晚了一岁,便做四弟。当下好不欢喜,满村人都来道贺,又一番欢宴,至夜才止。文恭和程子明抵足而眠,说些同道言语。原来程子明乃是国子监教授大儒程颐之孙,儒门正宗,杨时又是程颐弟子,程子明便拜为老师,怎奈程子明自小不好文只好武,若说使枪弄棒,便过年价高兴,若说读书识字,就没半点兴致。杨时无法,便请了名师来教授他武艺,又送至老种经略相公军中磨砺,到后来端的万夫莫当。为是高太尉看了他出身,便一力要来做了京畿都监,要收买做亲信人,那程子明虽不好文,却也懂些儒家大道,把那“仁义礼智信忠孝廉和勇”都明了,知太尉无良,故此不曾半分亲近高俅。程子明又说起村中人。原来那村中人都是二程门下多年探访寻得的弟子,个个饱读诗书,又都有武艺在身,乃是八万四千恶煞副神临凡托生,各个不凡,被儒门聚集在此处组成一方村落,自称学士村。那村里共有三千余人,春秋两季便入山中习武,冬夏又回村中读书,别有一番韵味。

至此,文恭便在学士村住下,每日和程子明两个较量武艺,也点拨些村中人,又在草堂里陪读些文学,程子明自着人去大名府探看情形。那一日,探视人慌慌张张回村,与程子明,史文恭报说详情,话无一席,直听得史文恭大惊,便要飞马去大名府救人。正是,文恭从来有义气,怎说暗射晁天王。

看官过目,此一回目正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万卷论语做刀兵。”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下回:索超关胜双归顺西夏北辽两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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