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击落黑萧的正是月依,她见对方忽地想要自杀,不假思索的便从指环中释出了青茫,变起突然,竟而使出十分的威力,眼见黑萧陡然一红,显是被青茫击中后产生了高温,继而没入雪中,不禁“咦”的一声,心说:“那是什么萧?怎地打不断,奇了。”却不予多想,高声问道:“喂!你怎么吹地好好的,忽然想要寻死啊?”
青虚子喝道:“要杀便杀,弄甚么玄虚。”月依笑道:“要杀你还不简单么?只是本姑娘今天不想杀人,想听小曲儿。你去把黑萧拾起来,继续吹。吹地好了,本姑娘自会放你,吹地不好的话,哼哼……”青虚子自觉生机尚存,语气登时缓和,忙道:“怎样算好,怎样又算不好?而且……而且你说你今日不想杀人的。”月依道:“好不好由不得我说。何况今日不杀,不代表明日也不杀,我将你困住,过了今晚就可以杀咯。”说着抿嘴一笑,那笑容灿若明霞,竟是天真无邪地紧。青虚子看了实是大骇非常:“这哪里是什么女娃娃,俨然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嘛。口中说杀,居然还能笑地如此灿烂,如此无邪。”想起自己年轻时杀人无数,但下手时绝计不会露出笑容,毕竟也知将要夺去一条人命,而眼前之人却好似从无“人命”这一概念,看那悠然神情,就好象在面对一只待宰的家禽般。当下又骇又惊,又是诧异,不自觉地便伏身从雪中挖出黑萧,欲待吹响,却见萧首已熔,堵住了管口。青虚子耳中“嗡”的一下轰鸣,实是惊骇到了极至,好似晴天一声霹雳,比起方才诸多难明之事都要来地震撼。他深知手中黑萧并非普通乐器,而是由“黑玉”打造而成,故名“黑玉萧”。而那黑玉材料唯有昆仑圣域才有,在这凡尘俗世莫说出产,便连听闻之人都屈指可数。他机缘巧合下得到这支黑玉萧,也曾做过试验,但无论火煮或是刀砍,都难以撼动分毫,当真便是一件稀有宝物。
青虚子连连摇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月依见他面色古怪,盯着黑萧发楞,喝道:“喂!怎么不吹啊?是不是想死啦?”说着向前一步,扬起左手,竟似要下杀手一般。这时飘雪终于从萧音中清醒过来,急道:“月儿,不可。”月依回身笑道:“傻哥哥,你清醒啦?想起什么来了么?”飘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茫然道:“我听见娘亲在喊我,却看不清楚。但我总算知道我的命魂是被谁封住的了。”月依大喜,问道:“是谁?”飘雪道:“是个男人,他自称叫炽……炽……”说着皱起眉头。
月依见他“炽”了数回,都“炽”不出个所以然来,暗暗着急,瞪眼望向青虚子,欲待逼他再吹一曲,忽地想起甚么,纤眉一锁,问飘雪道:“那个男人长地什么样子?是不是身材瘦长,肤色发青,像根青竹竿似的?”飘雪点头道:“是啊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月儿真是聪明呢。”月依却是大惊失色,心中连喊三声“糟糕!”又问道:“那人脸上是不是有个火焰状的疤痕?”飘雪不住点头,同时指了指自己左脸颧骨,意思说那疤痕就在此处。月依已是愁眉不展,显是知道那人身份,心想一个是圣域内人人畏惧的大人物,一个是凡尘间的山野傻小子,这两人会有什么联系?难解之处实在想不明白,对那位大人物所知又不甚多,一拉飘雪的手儿道:“傻哥哥,你还记不记得那人为甚么要封你的命魂?”飘雪摇头不语,神色茫然,不知是记不起了,还是那人压根就没说过。
月依道:“那就再听上一曲,总是会想起来的。”转身向青虚子喝道:“还不快吹?”青虚子兀自发楞,隐约听到他俩对话,心道:“原来不是要让我输地心服,也不是要让我死地瞑目,而是另有所图,唉!道爷我中成后期的修为境界,居然沦落到了如此地步,竟要靠着吹奏乐曲求生存活,那和戏子歌妓有何分别?”想起自己的出身,只道冥冥际会,因果相循,不由得长叹一气,摇头苦笑道:“黑玉萧已经熔了,再也吹不响了。姑娘要杀便动手罢。”神色间,竟是充满了自嘲与无奈。
月依“哦”了一声,几步来到他的身前,左手虚晃,伸右手去抓黑玉萧。这一招甚是巧妙,看似欲抓萧身,却在似触未触时,忽而变抓为削,掌缘处腾起淡淡青茫,便如刀刃上的锋芒般,直削青虚子握萧的那三根手指,若是削地实了,手指定然不保。此招不但巧,而且快,不过在中成后期的青虚子看来,却是慢生地很,但不免还是怔得一怔,心中夸赞道“好精妙的手法。”并不抵抗,三指一松,任由她抢了过去,苦笑道:“姑娘果然好本事,竟能将这‘黑玉萧’打熔了。”月依边看边道:“真是黑玉打造而成的呀,怪不得打不断了。”瞧见萧口果已熔化,轻叹一气,怏怏的道:“你走罢,以后别再做坏事了。”青虚子一楞,实未料到女魔头竟放了自己一条生路,眼见她转身欲待离去,忙道:“姑娘,可否……可否将黑玉萧还给贫道?”月依心念一动,转身道:“你有办法将它回炉再造么?”青虚子摇了摇头,道:“贫道可没那本事,只是……这是这黑玉萧乃是贫道的师……一位前辈高人传下的,虽然已无实用,但……但……”说着语气陡转,眼眶泛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竟似要哭出一般。
月依抿嘴一笑,忙道:“不哭,不哭。还给你就是了。”将黑玉萧朝他一抛,喃喃又道:“黑玉萧嘛,又不是什么希奇玩意,爷爷那里就有很多。”忽地眼珠一转,心道:“我去偷个几支出来,让他再吹不就好了么。”正色道:“你这支黑玉萧已经坏啦,我赔你一支罢?”青虚子瞪大眼睛,张嘴不语。月依又道:“我去去就回,你可别走开啦,否则找不到你可麻烦了。”说着微微一笑,青虚子仍是一脸愕然。
月依来到飘雪面前,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又轻声道:“他不会伤害你的,你放心好了。”飘雪本就不惧,于是点点头。月依拉着他的手儿,瞥见远处林红菱瞧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心想这人与长胡子老家伙有过节,我这一走难保她不会趁机报仇,杀了他倒是没甚么,害地傻哥哥想不起往事可就是大事了,于是冷冷的道:“你看甚么看?怎么还不快走?”这时山上忽地窜下两人,蓦地里一声暴喝:“大胆小贼,竟敢对王妃无礼,是不是活地不耐烦了?”正是王良、陈天两名副将。他俩上山寻了一阵,不见大小姐踪影便折回山路,于之前发生一切却不知晓。那两人修为并不甚高,虽见着黑鹰盘旋,却感受不到高手气息,兼之北风啸啸,遮去了呼喝之声,是以折回后,才看到林红菱摸样狼狈,方知大事不妙,又见月依出言无礼,语生不屑,矛头很自然地便指向了她。
这两人自觉护主不力,惶乱间也不管敌人修为高低,自己是否能敌,“刷刷”亮出长剑,拦在林红菱身前,大声呼喝,以示王府威严,均想此举定可讨得王妃欢心,教她知晓自己乃是赤胆忠心,便可弥补之前的过失。岂料林红菱狠狠一皱眉,沉声呵斥:“不得放肆,退下。”两人心下一凛,同时转身道:“是,王妃。”林红菱轻声又道:“保护心儿。”说着使个眼色,两人应道:“是!”收起长剑,迈步奔向了担架,忽听得身后传来女子“咯咯”的娇笑声,回头一望,正是月依,只听她拍手笑道:“傻哥哥啊,之前你养的那条大黄狗一定很听话罢?”飘雪道:“那是王先生养着的,可不是我养的。听话嘛,嘿嘿,真是听我话呢。你是怎么知道的?”月依道:“你告诉我的呀,我也想养条来玩玩呢。只是一条太孤单了,若是凑成一对那就美咯,一条黑的,一条白的,主人叫他们朝东就朝东,朝西便朝西,是不是有趣的很呢?”飘雪连连点头,心想大黄是太孤单了,平时都没人陪它玩,却哪里猜到月依这么说,是故意说给那两位副将听的。
果然,两位副将相觑一番,见你穿着一身白衣,我穿着一身黑衣,登时明白过来,脸色突变。王良本就一张长形马脸,这时一气之下,更是长出了半截,把眼一瞪便要发作,瞥见王妃不动声色,只得咬了咬牙,生生将火气咽了下去,扭头时狠狠地朝月依瞪了一眼,仿似要吃人一般。
月依得意地仰头“哼”了声,心道:“谁让你俩凶我来着,活该!”林红菱蒙她救命之恩,虽也气极,却装做无事的摸样,上前几步,抱拳道:“施女侠救命之恩,来日定当禀明成梁王,必有重谢。”月依心想这个甚么王妃的可真有意思,明明听到我话中有刺,讥讽她的两个手下,却装做毫不在意,不知是感激救命之恩还是城府太深,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傻哥哥罢,要不是他求我出手搭救,我才懒地管你死活呢。”林红菱很是恭敬地又向飘雪施了一礼,心中不自觉地骂了句:“小妖女!”飘雪学她抱拳的样子回了一礼。那手势他从不曾做过,这时现学现用,免不了有些滑稽,实是别扭非常,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应些甚么,看那神态,便好似有意轻待一般。
林红菱心中恼恨已极。她既修为中成,在凡尘间已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又身居高位,兼之出身名门,心性自是甚高,向来只有出手救人,得人恩谢,从未试过向别人道谢的,更何况对方对己还是“不屑一顾”,但亲眼见过“妖女”出手,仍以为她是深藏不露,看似没有修为,其实“大成”有余,当下只得收敛怒气,摆出笑脸来向月依道:“那个青袍道人先前欲杀小女,方才又欲杀我,实不知他受了谁的指示,是何来历也不清楚,可否由我代为问明?”月依暗笑,心想长胡子老家伙固然是个坏人,但这姓林的也不见地就是好人,于是摇头道:“不行。”林红菱一楞,忙问原由,月依道:“不行就是不行,需要甚么理由么?”她即非凡尘中人,处世之道自也大大不同,为人又是率性之至,心道:“你既然已经脱难,女儿又得救了,那就应该立刻逃走,越远越好,还留在这里罗嗦个甚么劲?”却懒地同她解释。林红菱初时见她对自己王妃的身份浑然不理,已是隐生恨意,这时不但轻待,语气中更是一副自上而下的态度,脸色登时泛青,不停价“小妖女,小妖女”的暗骂,对于方才救命之恩早已半分也顾不上了。
青虚子听地真切,暗自揣度:“这女魔头居然连成梁王妃都不放在眼里,究竟是何来头?即便是当今圣上,见到成梁王府的人都会礼上有加,颇为忌惮,而她却……”青虚子虽然隐居深山多年,但对于外界所发生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尤其是南郡成梁王日渐势大,隐与皇朝分庭抗礼,早已成为了百姓们茶余的话题,“造反”一说更是心照不宣。
青虚子难猜莫明,视线直在月依身上转悠,待转到左手上时,忽地一颤,心中只是念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凝神再看几眼,不由得脸色大变,那眼神惊诧已极,仿佛见到了世间最为难以置信的事情相似。
林红菱虽然气到了极处,但说盛怒之下便要动手讨回尊严,却终究不敢。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好生尴尬。
飘雪道:“林……林姑娘,你带着你的女儿先走罢。月儿说不行,总是有她的理由,你就别再追问了。”月依喝道:“还不快走?”林红菱愤然一皱眉头,抱拳道:“成梁王府向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今日之事定当明记在心,请了!”她刻意留下这句话来,表面上是要报恩,但暗里却说“我和你已经结下梁子,来日方长,此仇必报”哪知月依浑然没听在耳里,只轻声和飘雪说着些甚么,根本不将自己当回事,不由得怨毒深种,莫说报恩,真是恨不得一剑杀之后快,右手一挥,命两位副将抬起担架沿着山路去了。
她这一行自是奔向南面,故而未曾与北端的青虚子再打照面,也不曾留意到他脸上那惊诧的神色。青虚子倒是看地真切,他与成梁王府素未结怨,诛杀心怡只是受人所托,但久闻成梁王行事狠辣,出手丝毫不留余地,这时见到他夫人离去时那怨愤的眼神,不由心惊:“小女娃娃这下可算有难了,你本事再大能大地过成梁王府?能大地过江南林家?要不是安大小姐独身上路,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王府行刺呐。”想到这里,双手猛按雪面,“刷”的拔出身子,紧走两步,叫道:“千万不可以放走他们,否则后患……哎哟!”他情急之下,竟忘了脚踝已折,虽用真气封住痛感,但又怎可行走奔跑?只觉一阵钻心般的剧痛,再也挨受不住,“扑通”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飘雪也是“哎哟”一声惊呼,急步上前,扶起时见他已然痛地晕了过去,当下不知所措,月依却是一脸笑意,道:“昏死了也好,省地要我出手了。”她既要去偷黑玉萧,又要保护青虚子,最省事的法子自然是带着青虚子一同前去,但这进山的道路和方法却是不能让外人知晓的,唯有打昏后再带进去,只是飘雪不及反应,猜不出她这么说是何道理。月依又道:“傻哥哥,蒙上他的眼睛,背上他跟我来。”飘雪不假思索,扯条衣布,依言蒙起青虚子的双眼,拉住双手将他背起。两人一前一后,直奔山林深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