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开鸿蒙,天地初生成。有山川草木,飞禽走兽,蠃麟羽昆,各从其类。为求生存,相互吃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周天之类,唯猿最灵,深知混世不易,遂群居结伴,历五百万年而能行走,能用石;又历五十万年而能用手,能取火;又历五万年而能用脑,能用智,进化以成人也。
时经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人类社会终成大统,凌驾万灵之上。然而,人分三六九等,高高在上者自不必多言,以天子自居,割据一方,极尽奢华;社会底层者则苦海沉沦,三餐不济,或有寒窗十载一朝得中,高官厚禄,又或有深山修行乃成天寿,即升为仙,却不过凤毛麟角,峰尖雪隅。
万灵之颠,是为人;人上之人,是为仙;仙中极者,是为神;
进化,仍在继续!
……
是年,乾朝玄贞一十六年,初冬。
北方的天气总是会冷地早一些,越至北处便越是如此,尤其是那些临近深山老林的地方。
这日午后,凛凛寒风中,天空忽而色变,小孤村上乌云压顶,阴沉似水。村内十余户人家不约而同地躲在了屋里,生起炉火,裹紧棉衣,却还是因为奈不住那股穿隙而过的严寒,而不住打着哆嗦!
屋外已经飘起了碎碎飞雪。
距离小孤村不远,有座小孤山。不高、不陡、不险、不俊,人迹罕至,因而得名“小孤山”,再往北去便是茫茫老林,更是一片恒古无人浸足的原始地带。
然而,沿着小孤山,在崎岖的山路那头却有一位少女,骑着一头青驴,正沿山道缓缓而行。这少女十六七岁年纪,模样清秀,身上只着一套淡紫色衣衫,很是单薄,却不惧严寒,脸色十分红润。
她也不拉缰绳,任由那头青驴信步而行,一路往北,看会儿山景,再赏会儿雪。不多久后,眼前已是鹅**片,天地茫茫,她心中默想:“这北方落雪果然极具气势,但我却喜欢南雪的清雅延绵,只可惜此生再无缘得见,唉!但总胜过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好。”
她腰间系着一柄长剑,脸上颇有风尘之色,显是远游已久。青春少艾,正当喜乐无忧之年,可容色间却隐隐含着闷意,似是离乡背井久矣,乡愁袭人,眉间心上,无计回避!
这少女姓安名心怡,乃是南方富庶之地的一名千斤小姐,家世显赫,三代为王。其父成梁王掌管南方三郡,手中雄兵百万,既稳定着南方的治安,又抵御着南蛮夷族的侵略。数百年来,在三代人的苦心经营之下,三郡辖内虽称不上路不拾遗、家不闭户,但总算百姓安居、物资丰饶。尤其是南蛮夷族,数次大军压境,屡生事端,却每每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成梁王则因此倍受推崇,得万民爱戴,仁治武功已然震惊朝野,当今圣上玄贞皇帝更是寝食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深恐一朝会被取而代之。
偏在此时,又传出了成梁王为求和字,欲将掌上明珠远嫁南蛮,与夷族结亲一事。立时便有搀臣献计,支人从中破坏,若无法阻挠,那便见机行刺。玄贞昏庸无能,毫无主见,自然连称妙计。却不料,当那搀臣率领数名大内高手借道喜之名拍马赶到时,那位“掌上明珠”竟已私自离家出走。此举正中搀臣下怀,于是暗里下达了追杀令,誓要将这段“政治婚姻”扼杀于摇篮之中。
那位“掌上明珠”自然便是安心怡了。她一人一骑,只身漫游,气父亲擅做主张,恼母亲不予阻止,怨师傅云游无踪,恨两位哥哥只会帮腔。但时日一长,难免心生悔意,思乡恋亲之心难以自己,愁闷徒增,却偏偏个性倔强,宁忍不屈。穿州过府,愈行愈远。延途欣赏美景,借湖光山色廖以慰籍,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这座小孤山,眼见此地高无俊秀之峰,低无隐栖之谷,旦要回头另寻他路之时,正撞到漫天飞雪,心想孤身赏雪倒也别有一番情趣。她意在驱散胸中烦愁,却也因此想起了南方的雪景,触及了心底的乡愁,当真应了那句“酒入愁肠愁更愁”。如此一来,更无心欣赏,只是呆呆地任由青驴缓步而行。
发楞时,雪片又大了些,密了些,随风起舞,落在心怡的身上三两寸前却骤然化成绵绵水气,呈现出一个莹洁的白茫轮廓,甚是奇妙。饶是飞雪连天,蔓无边际,却丝毫挨不近身,兼之容姿灵秀,俨然便是画中那清雅脱俗的九天玄女!
远山迷蒙地只剩下了一个淡青的影像,心怡凝神望去,心想:“人说北方之地山林密集,多为原始地带,经年无人入足。师傅他老人家常说,那些‘太极后期’的高人们都喜欢深居老林以避俗世纷扰,若是突破了,那便进入‘忘情期’,而那忘情的境界,当真便可以忘却一切烦恼么?”
行了一阵,忽听得一声长啸自空中掠过,仰头望去,竟是一头黑鹰,双翅齐展,迎风翱翔,盘旋于茫茫飞雪之中。隐约间,还似有一阵清扬的萧声传来,时而婉转缠mian,时而哀怨凄凉。心怡初时并未在意,只觉萧声动听,个中百感又与心灵共鸣,直听地如痴如醉,却不去疑那怪异之处。听到后来,心神渐被萧声所牵,脑中时时闪过父亲欲将她远嫁南蛮时的绝情画面,不由得喉头一阵哽咽,愈到后来愈是不能自已,滴滴热泪顺颊而下,“锃”的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凄然道:“父亲,你既然不要女儿了,那女儿唯有来世再尽孝道了!”举剑便要抹向脖子。但总算修行有道,待要下手之时奋力咬破舌尖,头脑随之激醒。心怡惶恐地望着手中长剑,心中大是惊骇,额前冷汗不断渗出,偏在此时,萧声加剧,只听得千缕愁伤,万般凄苦,层层叠叠,直冲心神,恍若世间再无欢乐,处处皆是苦海。心怡已然猜到那萧声绝非寻常,直是奔着自己而来,当下提起真气护住心神,却仍是耐不住心中酸楚,寻死之念依然萦萦绕心,挥之不去,慌乱时忙从衣袖上扯下两片布条,塞入耳中,不想那萧声竟是无孔不入,只抵挡了片刻便觉浑身发软,心神又被牵制,恍惚间再次举起了长剑。说来也怪,那头青驴似乎也被萧声所制,行走速度竟是越来越快,直至疯狂,四蹄疾奔,扬起碎雪无数,忽然前蹄踏空,“扑通”一声整个翻倒在地。心怡应声跌倒,“哎哟”一声长剑脱手,右边身子自肩头至下一片姻红,只觉火辣辣的剧痛,一按之下才知肩胛骨在跌落之时竟已折断。但这一跌一疼却是将她从鬼门关硬生生地拉了回来。那头青驴口吐白沫,抽搐一阵便不再动弹。
心怡强忍右肩剧痛,伸左手抓过长剑,以剑拄地,支撑着站起身子。此时飞雪已散,那萧声却兀自飘荡,绵绵不绝,所幸心怡身上疼痛难耐,分心于此,那萧声对她已不起作用,片刻后忽而低转,随即消散。
心怡出身名门,自幼受尽娇宠,百般溺爱,哪曾吃过这等苦头,便连修行之时也是随心所欲,是以尽管拜得名师,修为却非甚高。现下剧痛难忍,明知大敌当前,也只是勉强支撑了几个呼吸,终于一头栽倒。空中随即传来一声冷笑,只见那头黑鹰打个盘旋,骤然俯冲,急速降下云头,离地两、三丈时,一条身影“刷”地跃下鹰背,落地悄然无声。但见那人瘦长身材,着青色道袍,发髯皆白,随风舞动,神闲悠然,一副得道高人的摸样。
他腰间别着一支黑萧,距心怡两三步时住足而立,低语叹道:“可惜,可惜了啊,如此花容月貌的一个小姑娘,唉!”上前一步,扬起右掌便要痛下杀手,忽听身后传来踏雪之声,扭头一看,却是一名担柴少年。只见他身型魁梧,脸上带着三分稚气,七分傻气,一双眼睛却大而有神,身上背着一摞柴火,堆地竟有一人多高,上面积满了白雪。
山路上的积雪在不经意间早有数寸之厚,那少年穿一身单薄夏衣,健步如飞,丝毫不觉吃力,任由北风呼啸而过,却稳如泰山一般。凛凛风中只听他大声叫道:“老爷爷,老爷爷,发生了甚么事?”叫声虽远犹近,中气十分充盈。
青袍道人未料到在这当口竟会有人出现,再瞧他不畏严寒,显是修为有成,实不知这北方偏远地带何以会有修行中人,当下生奇,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楞神间,那少年已然奔至近前,眼见心怡躺于雪中,身上身下殷红一片,生死不明,不禁焦虑万分,叫道:“老爷爷,她是不是跌死了?”说着放下肩上木柴,奔到心怡身前,伸手一探,发现鼻息尚存,这才长吁一声,但见气息若有若无,心中仍是不安,连声叫道:“老爷爷啊,快来搭把手,前方不远就是我家啦。”少年并未见到方才那幕,只道眼前少女不慎跌下驴背,而那道长自然也是凑巧路过,却不想自己每日往来于山路,又何曾见过甚么道士装扮的老爷爷、骑驴漫游的独身少女了?
青袍道人暗自发笑:“原来是个傻小子,杀一是杀,杀二也是杀,反正贫道今日是要大开杀戒了,索性一并杀死,堂堂安大小姐总得有人陪葬才像样嘛,嘿嘿!”扬起右掌待要击出,忽而心念一转,心想那少年既是修行中人,定有名师从旁指点,若不问个清楚就下杀手,难保日后生出事端。于是问道:“小兄弟,敢问师承哪座名山,拜得哪位高人啊?”
少年扭头望了一眼,不知他怎地会有此问,随口应道:“师傅?甚么师傅?我没有师傅啦!”青袍道人一楞,奇道:“我见你修为已至小成,又怎会没有师傅指点?”少年道:“甚么是修为?甚么又是小成?我不太懂的。”说着转回头来,解开柴担,将柴火一根根地抽出摆在地上,不知在忙些甚么。
青袍道人猜不出究竟,不知眼前这傻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当下踌躇起来,但四下里目光一扫,又凝神细听一阵,发觉周围再无旁人在场,心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杀了便杀了罢,谁又能知道他俩是死于我手?念及于此,抢上一步,抬手便是一击。掌风陡起,凌厉之极,吃上一记,即便不死也是重伤。那少年背向青袍道人,摆弄柴火,竟是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