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正值午时,街道两旁尽是商贩店铺,摊位上各色物品鳞次帜比,让人目不暇接。
刘霜祁初次来这化内,看这繁荣景象,全然不似化外清寂之景,一时竟是流连忘返,在街道慢慢踱着,不时凑到小摊前瞧瞧。
其实,若以她现今的修行,御空而行到千里之外也不过只两日路程,只是,化外修仙之人向来不与世人往来,便是有什么事情身处化内凡尘,也自然隐匿身份,更加不会妄自动用仙法了,是以刘霜祁尽管心里想着一日便飞到项羽身边,却也是不得不缓缓而行。当然,以她道行,这“缓缓”只怕也比常人快的多了去了。
她一路在大街上游荡,只觉这俗世凡尘竟是如此美妙复杂,路边两旁摊位上的货物大都是她所未闻未见的,就是一路所遇之事,也足可让她沉思感叹很久,诸如一个老翁明知罐子破了却还是挑着那破罐子继续走着,一个人扛着竹杆却偏偏过不去城门,一只狗不停地吠咬自己主人便因为那人换了妆束,凡此种种,倒让她感觉少见识了。
“姑娘,您要买这翡翠玉蝉项佩吗?这可有清凉暑气的功效喔,保您清心一夏…”
刘霜祁猛然间惊醒,回过神来,手上还握着一块翡翠寒蝉,看去清翠无比,尤其是那两片薄玉般的蝉翼,透亮晶莹,鲜艳欲滴,直欲颤抖着飞将起来。此刻那丝丝清凉感觉正从手上传来,看来这摊位老板娘倒是所言非虚!
原来她刚才在这摊位前随便看看,却是盯着这块寒蝉项佩想到了路途所见奇事,一时出了神。
如果别人看我现在这模样,不知会不会认出我来呢?她上下看了看自己突然这样想到。
别人?这里恐怕也只项羽算是认识自己罢!
不,还有个箫生呢!不知怎么,心中竟然有这样一个声音。
蓦地,她噗哧一笑,却是想到刚才似乎将箫生比作那只不识主人的狗了,但随即却是一怔,然后用力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咕哝了句什么。
“这翡翠寒蝉我要了!”一个男子笑吟吟向老板娘抛去几个子儿,却也不问问价钱。老板娘看着又出了神的刘霜祁怔了怔,那寒蝉还在刘霜祁手中呢。
“想什么呢,这般神思复杂?”
刘霜祁吓了一跳,那声音竟然就像在她耳边模样。她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来人,不过不看则已,这一看她却是直接一个斜眼瞪了过去,将那笑容满面的男子硬是冰冻了一下。
难道她天生冲我的五行八字?不然怎么每次见面都不见给自己好脸色!
这是愣住的箫生最直接的想法。他又怎知就在一刻之前,刘霜祁心里还为突然想起他而很是纠结了一会,好像想到箫生便是极大的不妥一般。
箫生到底是箫生,在愕然之后瞬间便恢复正常神情,又是一幅嘻嘻模样。
“这寒蝉就送给你了。”
刘霜祁仿佛特别喜欢这块寒蝉项佩,竟是意外地没有拒绝,但也没有任何感谢的意思,面朝天看,倒仿佛这块项佩本便是箫生欠她的一般!
箫生再一次愕然!更加肯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老板娘看他们认识,这才放下心来,但却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他们两几眼。
“你怎么会…”不等刘霜祁问完,箫生却是一个噤声动作,赶紧将她拉过一边,装作寻常顾盼杂货的路人。刘霜祁本欲推开他,但看他竟是少有的严肃表情,便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身后的道路上突然奔腾而过数十马骑,每匹马上的人俱是黑色衣袍,腰佩武器,其中一人右手斜握一支丈八长枪,尤为显目。倒不知这堂堂都城,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
这几人来去匆匆,街上转眼便只剩下一道烟尘。
刘霜祁和箫生这才转过身来,刘霜祁望着烟尘去向冷冷道:“章邯!”看来他对那身黑衣和那把长枪印象颇深。
箫生微笑点头,和刘霜祁对视一眼,随即一同向章邯去处追去。
良久,他们刚才所在的那个摊位后边店铺之中走出一个人来,也是黑衣妆扮。摊位老板娘回过头去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向着箫生两人去的方向似乎淡淡冷笑了一声。
马骑迅速穿城而过,在长安东边某处停了下来,众骑士左右旁顾,确认无人后便纷纷将自己的马儿狠狠抽了一鞭,下一刻马儿已是四散奔逃没有了踪影。众黑衣再一次看看左右,随即一闪身,一人一巷,消失在路口。
箫生看着刘霜祁目瞪口呆之相,微微一笑,向其中一个巷子闪了进去,刘霜祁虽不明就理,但也并无他法继续追踪,也只好尾随箫生而去。
这简单的巷子居然颇为深邃,箫生二人迤逦转过了好几个弯,算来也深入了不少,但却仿佛这巷子仍然重重叠叠,深不可测。但看箫生倒是一脸淡然笑意,成竹在胸的样子,刘霜祁几次便要问出口这究竟是何道理,偏偏每当她转头看到箫生笑吟吟模样,就隐隐有种不服气的感觉,至于到底是什么,又说不大明白,总之到口的话几次三番都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前方转过一个弯,又露出一个口来。然而这情况却已经重复了好多次。每次这样转出一个口来,刘霜祁都忍不住想要飞腾而起,居高凌下来寻找那些人,这巷子偃然便是一座复杂无比的迷宫。不过箫生的一句话终究让刘霜祁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你想成为活靶子的话,不过你多半是不怕的。但如果打草惊蛇的话,只怕咱们还未出去,他们已经先转移了。”
巷子层层不穷,一模一样的出口不断出现,饶是刘霜祁修为深厚定力再强,却也还是忍不住问箫生了。
“你究竟知道不知道路?”语气颇不耐烦的样子。
箫生也不以为忤,淡淡一笑,却也只说了两个字,知道!
箫生看看天再瞧瞧这巷子里的地面,然后又转了一个方向。他一面前进一面向着刘霜祁笑道:“好像还未请教「王兄」芳名呢!”
说来也是,箫生到现在为止也只知道刘霜祁化名王炎而已。此刻箫生满面笑意,却是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只是这问题多半有些威胁成分,他心里是不是说着“你不告诉我你名字我也不告诉你怎么走出去”这类的话就没人知道了。
刘霜祁沉默了一下,还是将本名告诉了箫生。箫生微一沉吟,又招呼刘霜祁向前走去。
“你可知这巷子是什么么?”箫生问道。
刘霜祁如何知道,只微微摇了摇头。
箫生看了她一下,便继续道:“这许多巷子组合在一处,实则乃是一阵法,唤作「五行九宫迷阵」,此阵以五行天干地支为基变数,又辅以八卦九宫诸相变化,而成此阵,这阵法厉害之处便在于,阵内道路几乎一样,而且阵法一经催动,便承天象地理,诸般变数相合相生,演化出无数阵相来。不过…”
箫生指了指巷子脚下的影子,继续道:“这阵法唯一不变而可为凭借的便是时间方位了…”
刘霜祁似有所悟,打断他道:“所以你一路看天看地的,其实是在根据时间和方位来推dao这阵法变化?”
箫生没有说话,却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算是默认。
只是这阵法变化千万,只天干地支便有一个甲子的变数,若在加以九宫八卦自身无穷变化,这其中变化只怕当真非人力所能计算了,刘霜祁想到这些,心下不禁对箫生也微有些敬佩。
刘霜祁又问道:“那这阵法如何破解呢?”
箫生道:“要破了这阵,自然得先破了它诸般变数,九宫阵若破,五行阵自也不攻自破了。”说着问刘霜祁道:“还记得我们是从哪个方向入的这阵法不?”
刘霜祁想了想道:“是东边!”
箫生点头笑道:“是了,这阵便是要从正东九宫八卦之生门进入,再往西南休门杀出,复又从正北开门入,则九宫破矣!”
刘霜祁忽然作恍然状道:“难怪,难怪有两次我都感觉离这巷子深处反而远了,好像走回去似的,原来是先杀出去,再杀回来啊!”说完感叹不已。
箫生带着刘霜祁走完最后一段巷子之后,前方赫然是一堵厚实高大的墙壁,一丈来高,三五丈宽,边缘深深连在地下,隐约可见其缓慢的转动,想来便是阵法最为关键的联动机关了。用这一面墙壁来带动这诺大的阵法,真不知要多大的动力才行,而建造这座阵法的人只怕更不简单!
箫生走上前去,在墙壁上摸索片刻,也不见他如何用力,一阵细细的机括声响过后,这巨大的墙壁竟然停止了转动,自然而然的,这个“五行九宫迷阵”便成了死阵。
箫生和刘霜祁再不迟疑,迅速横掠出去,转瞬一经到了阵外,刘霜祁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这阵,却发现,他们费了这许多功夫才走出的阵法,竟然只有三百丈左右直径,以普通脚力只怕也顶多一刻便走完了。
她心中的震惊当真是无以复加,先前那种对化内尘世的惊奇愈发的深了。
箫生将她表情看在眼里,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道:“其实,化内另有一番天地,却不是化外仙山灵境所能比拟的。”
刘霜祁怔了一下,仿佛突然之间又是什么冲动了心内宁和。
走出迷阵后,出现在两人眼前的分明便是一座庭园,其中一条长廊曲曲折折伸向更深的地方,长廊上多雕刻有龙凤呈祥等诸多祥示吉兆,园中奇花异草,珍植贵株,所在多有,并有小池清泉,从园中汩汩而过,一座小石拱桥横越其上,水花迸溅,虹霓耀舞,花香鸟语,直如世外仙境!-
箫生看在眼里,暗暗心惊,直欲怀疑,闯入皇家内苑。-
箫生和刘霜祁对视一眼,点头向长廊身处掠去。-
长廊曲折,迤逦伸向莫名身处,不知深浅。廊上龙雕凤镂,红柱林立,气派恢宏。-
两人一路沿着长廊向内,廊两侧景色变幻,四季无常,仿佛天下山水,尽缩影于此。然一路前行,这偌大的园林竟并无半个人影,想来主人自负园外迷阵,并无多少守卫。然而,不止如此,两人甚至极少见有仆从,一路行进,这园林却如死园一般。饶是如此,仍是让人心惊,这园林之大,竟是让人难以想象,潜行许久,长廊仍不见尽头。但想到方才众多黑衣,两人不禁收敛心神,全意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