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明日,天清气疏,一扫寒冬积冷,反而有种回春之意,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小阳春了吧。
此时官道上并行着两人,左首男子青衣蔽袍,碧玉寒箫,浑无大患方愈之态,反而精神陡添。右首女子长发飘飘,罗裙轻舞,素颜皓齿,轻带慢行,宛然出尘仙子。
这两人正是箫生与刘霜祁了。
箫生自沉睡醒来,不仅昏睡中隐约两级冰火之境尽消,而且真气亦是浑厚了许多,比之以前过尤不及。项羽垓下兵困,箫生本欲刘霜祁御风先行,自己随后便至,不料此次刘霜祁却是一反常态,坚持与箫生同行,箫生虽心下亦愿望如此,然却是疑惑不解,只好由她,只是一路少不了被刘霜祁催促,嫌他行路散漫,他虽亦反驳,却又如何奈何得了,这一女子,唯暗自叹息而已。
行不半日,已近九里山地界,微风吹拂,隐隐可闻一股淡淡腥臭,如血腥膻。两人面色转为凝重,对视一眼,继续向前行去,树木疾掠向后,草木低伏,越向前去,血腥之气愈浓,闻之欲呕,不禁令人联想到当日九里山大战的惨烈。
峰回路转,前方山势渐开,地面渐而宽敞平坦,原野中右,一条河缓缓而过,河水近岸之处竟赫然有淡淡腥红之色!
血流成河?
箫生和刘霜祁放眼望去,只见九里山之野,沃野平原之上,处处残烟断帜,弃盔烂甲,土地之上,竟然绝大多处都被染上红色,血的红色!
遍野风沙,一派荒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战争之残酷,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有那般真切的悲凉。
箫生暗叹一声,目光斜睨向刘霜祁,见她骇然动容之色,知她必是担忧项羽,便轻声道:“你放心吧,项羽勇猛非常,不是一般人近得了身的,何况,他现在不是已经安全退往垓下了么?”
刘霜祁没有言语,迈开步子,又继续向前走去,箫生微笑跟上。
行于曾经尸山血海的战场,两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心里平静,一想到万千生命旦夕便如草芥,刘霜祁心里始终骇浪惊滔,难以平静。
九里山之野说也挺大,一路亦时常得见遗漏未收的士兵尸骸,箫生总是简单用残破旗帜将之包裹,草草埋葬,使之入土为安,刘霜祁只是默默看箫生做这一切,心中波澜,亦不知为何想法。
正当箫生草草掩埋了一具楚军士兵时,忽而不远处传来异样声音,仿佛鼓声阵阵,鼓点沉稳,如踏在胸口,让人为之气窒。
鼓声忽远忽近,宛如幽灵鬼魅般,捉摸不定,声音入耳,亦如水雾盘旋,转瞬即逝。
箫生刘霜祁凝耳细听,面色越发凝重,两人循声而去,走不远,忽见前方战场杂乱丛中,一只异兽左右徘徊,头脑低垂,探在地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两人窃窃走近,生怕惊动了它。又走近一些,看的便越发清晰了。只见这只异兽通体雪白,仿佛白马,头上却长有一只一尺余长的黑色犄角,尾巴仿佛牛尾,亦是乌黑,最奇是这只异兽四只脚掌,脚爪锋利如刃,宛如虎掌。
只见这只异兽左右徘徊低巡,口中乌咽,正是那沉沉鼓声。箫生心中正是惊骇,转眼看向刘霜祁,却见刘霜祁比之他惊奇更甚,已是目瞪口呆。
“驳夷兽!”
箫生心中虽已猜到,听刘霜祁说出,仍是惊骇非常。
“果真便是那传说中的上古异兽驳夷吗?”
“乌犀角,黑牛尾,雄虎掌,白马身,出则兵戈四起!绝计是驳夷异兽!”刘霜祁说着,眼睛仍是看着驳夷,眨也不眨。
箫生静静看着驳夷兽,心中想着近年来天下干戈不止,血流成河,十室九空,良田荒芜之状,莫非果真应在这只上古异兽么?想到天下百姓因之而苦,不禁叹息。
忽然,刘霜祁向箫生道:“帮我抓住驳夷兽,好不好?”
箫生一愣,惑然不解。
刘霜祁看着他,缓缓的轻声道:“驳夷出则兵戈不断,不过,若能收伏驳夷异兽,则兵戈歇,怨怒息,人世安平。”
箫生神思一转,点头道:“哦,我明白了,你是想收伏驳夷,以平息楚汉争斗?”
刘霜祁微微一笑,脸上顿时芳华万丈,明艳动人,她接着道:“驳夷向来行踪飘忽,千年来少有人能得见,今天我们既有缘见它,想必是天欲平息尘世干戈,你我自应顺天而行,合力收伏了它!”说罢转首看向箫生,却见他痴痴看着自己,哪里有半点曾听进去,刘霜祁不禁嗔怒,最角微微撅起,怒目箫生,箫生仍是微笑神散,痴痴不知纷芳岁月,人间几何。
刘霜祁微微有些尴尬,俏靥飞红,挥起粉拳在箫生头顶一敲,箫生吃痛,神思方才回醒,忙四顾道:“谁,谁打我?”却见刘霜祁嗔怒视己,哪里还有他人,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失态,只好顾左右而言它。
刘霜祁也不提方才,将嘴朝驳夷努努,箫生会意,手中虚做动作,刘霜祁点头示意。合计已定,两人蹑手蹑脚缓缓向驳夷兽靠近,只待时机合适便欲一击即中,驳夷兽仍兀自低首徘徊,对箫生两人靠近毫无察觉。
箫生和刘霜祁暗喜,正待动作,忽然驳夷双耳竖起,脑袋高扬,左右时而一动,仿佛察觉什么,箫生和刘霜祁再不迟疑,双双腾身而起,朝驳夷取去。
两人方身腾起,驳夷已自发觉,调头奔腾而逃,虎掌虚点,牛尾摇晃,转眼已奔出百步。箫生刘霜祁身形随转,亦紧随驳夷追去。
驳夷兽乃是上古异兽,哪里是随便易与的,只见它左奔右腾,每百十步必突然扭转方向继续奔逃,遇有丛林荆棘或者山凹亦必然冲入,令人追逐难得,棘手非常。
好在箫生和刘霜祁俱是好手,虽然驳夷狡猾的紧,也不曾追丢,若非驳夷总是不时突入荆棘乱林,想必早已被他两人追及。
箫生一路同刘霜祁追逐驳夷,竟然也不曾落后,真气充沛盎然,掠地而行竟毫不吃力,他不明所以,但亦暗暗高兴。
不多时,两人已追出数里,早出九里山地界,然而驳夷总往丘山乱林里钻,这一路奔逃,竟不知奔往了何处,只见前方山峰渐少,却越是高耸入云,其间怪石嶙峋,剑戟朝天,高低错峨,凶险万分,越往里去,人烟渐无,唯有山中雾气蒸腾,僚绕不休。
箫生和刘霜祁一心追捕驳夷,哪里顾得上一路风景变化,到得此异山之中,竟也不察。
忽然,驳夷前方一个左突,转过山凹消失在视线之中,箫生和刘霜祁紧奔几步,却不见驳夷身影,两人知驳夷狡猾难当,必是藏在某隐蔽之处,便四下里查寻搜索,不想仍无所获。
箫生奇道:“这畜生还当真成了精了!”
两人又寻了数遍,仍然是没有发现,不禁失望,追了这许久,不想还是让它逃脱,那楚汉之争岂非必有个死伤成败方能罢休!联想及此,刘霜祁不觉黯然神伤,目光低垂,默然唉嘘。箫生见她如此,亦不胜惘然。
山中清气飘荡,流云飞絮,飞鸟出云,霞旎山岫,好一派冬日晚景。刘霜祁却并无心思赏景,默然片刻,又继续搜寻驳夷,当然仍是无获,但她却是一点不在意,仍然一遍又一遍的往复寻找,但一次次的结果却终究还是让她慢了下来,渐渐终于失望而至绝望,颓然不动。
箫生看她如此,亦不知如何劝解,只好默然看着,由她而已。
一停下来,箫生无意间便注意四周,这才察觉不知来到哪里,四围山气盘旋,灵气充沛,竟然隐隐有卧虎藏龙之状!
箫生面有疑窦,向兀自颓然失神的刘霜祁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
刘霜祁闻言不禁亦扫视四周,却见山中宁静,一派安然,并无丝毫不妥。然而越看却越觉有异,原因无它,便还是这一静字。这一路追捕驳夷,对周身环境变化,并无留意,此时一旦停静下来,便觉山中平静非常,却是有些过了,山里飞禽走兽原本平常,然而这里除了天空偶尔几只飞鸟,哪里有半点兽迹禽鸣,反而有些死寂,这岂非反常?
刘霜祁渐渐觉察,向箫生点头,迷惑不已。
山风轻拂,静谧安然,虽然一派出尘清境,然而那其中一丝鬼谧气息却让人隐隐不安。
正当箫生和刘霜祁惑然沉思,忽然一声叫好传来,让两人心神一荡,同时向声音方向看去。
“哈哈,今天竟然有此斩获,看叔父还怎么说我!”
接着一阵爽朗笑声传来。
本来死寂静谧的山林突然传来人声,箫生和刘霜祁都是心中一动。
只听那人爽然笑了几声,随即又似是皱眉疑惑。“只是这畜生也当真奇特,明明是只白马吧,还长着只漆黑长角,又是大牛尾巴的,真是只怪马!”
箫生和刘霜祁目中惊喜,对视道:“驳夷!”随即便掠地而起,向那声音来处行去。
果然,不过数十丈外,山峰折转,只见一个少年,皮靴兽裘,虎帽蟒带,背负弓箭,缓缓而行,那少年左手提着钢叉,右手提着一只怪兽,黑角牛尾,虎掌马身,却不是驳夷又是什么。
箫生大喜,随刘霜祁上前拦住那少年猎人,那少年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见箫生两人目光直直看着自己手中猎物,不禁气来,将驳夷往身后移了移,一面警惕看着两人。
箫生忙笑道:“小兄弟,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的。”
那少年打量了两人,看他两人并非面恶之人,但仍暗自提防,道:“你们,有事?”
刘霜祁道:“你怎么抓住驳夷兽的?”目光却仍看着少年手中驳夷。
那少年奇道:“驳夷?驳夷是什么东西啊?”
箫生指指他身后,微笑道:“你手中提的可不就是驳夷兽嘛!”
那少年眼珠转了转,暗想眼前两人既然这般“垂涎”所谓的驳夷兽,想必是好东西!便又将驳夷往身后移了几分。
箫生看他虽已将弱冠,却仍有几分孩子气,不禁莞尔,向那少年慢慢道:“小兄弟,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抓住这驳夷兽的好不好?”
那少年想了想,道:“不好!”
箫生和刘霜祁一愣,不禁噗哧笑了出来。箫生耐心道:“那你告诉我,你要怎样才告诉我啊?”
那少年道:“做人要有礼貌,叔父常教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这做人有礼貌与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又有什么关系,这少年说话当真有趣的很。
那少年见箫生不解,嗤道:“笨死了,我不认识你,当然不能随便和你说话,你介绍一下不就不算陌生人了嘛!再说了,哪有你们这样,不认识别人就直接问别人事的,这样没礼貌,是我还好,要是我叔父,看他理你们才怪!”说罢眼皮一翻,一副不屑。
箫生哭笑不得,这小小少年竟然还有这样的道理,装大人教训自己,可当真是有趣得紧。刘霜祁见箫生竟然被这少年给教训了,也是含笑,幸灾乐祸。
箫生也不以为忤,仍笑着向那少年道:“我叫箫生,这个姐姐叫刘霜祁,这下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那少年笑道:“我叫飞龙羽,这只怪兽是自己跑到我的陷阱里的,然后就被我抓住了。”
“啊?”箫生和刘霜祁皆是惊讶,他两人追捕了驳夷半天未有所获,驳夷却自己跑到了这小子的陷阱里,这是什么道理!
刘霜祁盯着飞龙羽道:“你说什么?它自己跑到你的陷阱去?它怎么会自己跑到你的陷阱去呢?”
飞龙羽见他两人不信,道:“你们要是不信,我带你们去看!”
三人左拐右拐,不一会儿便到了飞龙羽的陷阱,掀开陷阱上的草皮,只见陷阱有一丈多深,里面埋有几只尖刃。忽然箫生道:“看,那里有个洞!”
果然,陷阱中部,一个一尺多宽的洞,黑黝黝的,想必是那驳夷兽自知逃不过追捕,便在隐蔽之处挖洞而逃,却不想又逃到了这陷阱之中,被刀刃所隔,无法再挖洞逃离。难怪当时两人苦寻数遍而不得,驳夷早就遁地而走了!
忽然少年身后的驳夷兽鼓声低鸣一声,箫生陪笑道:“小兄弟,这只驳夷兽可不可以给我们啊?”
飞龙羽闻言忙将驳夷更加往后藏了些,生怕被两人目光看见,便被夺走了。
箫生见他如此,便将原由说了一遍,奈何飞龙羽自小生长山林,绝少接触世事,对箫生什么天下生灵,平息干戈之言半懂不懂,只是感觉这些话与他叔父平时一些教诲有些相似,他本心地善良,只是对于这个猎物特别在意,当下亦是摇摆不定,不知是否该将驳夷送与箫生和刘霜祁两人。
沉思半晌,飞龙羽仿佛狠下心来,向两人说道:“这样吧,你们随我回家,若是叔父同意,我就把驳夷给你们,怎么样?”
刘霜祁和箫生闻言大喜,如此已有一半可能,当下便和飞龙羽一道,向山林深处走去。
驳夷鼓鸣阵阵,在山谷远近飘荡,风回乱峰,三人话语被风卷来,转瞬便又消散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