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碧野空绝。-
西风漫卷而过,山林一阵悚动,巍巍昆仑静伫于这神州浩土的西南边陲,好似一白首巨人,横卧而断南北。-
水流浊浊,看似便如一般河流,涉可得过,实则却是凶险万分,人称“飞鸟难过,鸿毛不浮”,任何东西掉入这丈宽水中,都将湮灭而不复存在!
传说人若不慎跌下这弱水之中便会灰飞烟灭,六界之内连一丝残魄也难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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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便是昆仑三千弱水。也是化外五尊之一,昆仑与凡世的界线,凡人至此再难逾越!-
且说这神州浩土,不知何时而起,亦不知至何而终。中原以至四方乃为化内凡人之邦,环拱化内天下的乃是化外五尊。北有方寸、灵台二尊,西有昆仑,南有南门,东有琅琊。其各有所精,专为镇守四方-蛮夷以及奇兽怪禽,保化内安保为念。-
弱水东畔,虹桥岸边,概因往来化内外之人多有驻足停留,久而久之,已渐发展为一个小镇,镇口“逍遥”字样的牌匾在夕阳映照下,越发显得飘逸欲飞,甚得逍遥二字神髓。相传此匾乃是数百年前昆仑奇才‘无名氏’所留,此人甚至被认作当时五尊第一人,不过他最终留下这“逍遥”二字,从此便音信全无,仿佛一日之间从世间蒸发,而他也因此成为千年来至为神秘之人。-
逍遥镇虽处化内,镇内却多为化外身怀奇术的方仙奇士。奇装异饰屡见不鲜,当然,也不少化内凡人,但大都是些来往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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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回茶楼。-
旗帜随风漫卷,伸出街头,不时传来伙计的应和声。此时,也间或夹杂着一个男中音,抑扬顿挫,声调此起彼浮。-
茶楼处处透着古朴,简约而不失厚重,对门口壁上高悬一幅高山流水图,题字乃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令人一看而神气陡高。-
二楼上众茶客团团围着一男子,只有靠窗角落一人,闲适望向窗外,对身旁唾沫飞溅的场面闻也不闻,只偶尔品呷一口香茶,虽然一副男装,却仍难掩其女子气质。-
围中男子将手中绿色玉箫一挥,继续道:“且说那沛公几路兵马六十几万号称百万杀奔彭城而来…”。
“啊…”,不等他说完这句已是惊疑四起,他得意一笑。
“对,霸王数十万兵马尽在荥阳和「沛公」对峙,却不想真正的沛公早已金蝉脱壳,以全部兵力捣向他老巢,这根据地一旦被破,只怕堂堂霸王也只得拱手称臣了。”-
其时,秦已破灭,西楚霸王项羽分封诸侯。其后,刘邦又听从张良计,暗渡陈仓,收复三秦,转而开始与项羽争夺天下。楚汉相争由是开始。这些人对于化内纷争最是感兴趣,但碍于种种原因难以获悉清楚事由细节,此时有人讲这些,自是个个认真而听。听到这里,众人忍不住问到“那后来呢,霸王是胜是负?”
“对啊,你快说啊!”一劲装女子拉拉那男子手臂催促道。-
“后来嘛,”他转头对那女子笑笑,接着道:“后来霸王得悉真实,毅然作了个破天式的决定。”
那女子忍不住道:“什么决定?”
旁边一负刀男子抢道,“我说桑三娘,嫁人这么久了,怎么反倒越是性急呢,好歹榆二哥还在。「桑榆二侠」可作不得急啊!”说罢众人哄然一笑。
桑三娘俏脸微红,斜嗔那汉子一眼,意识到素手还牵着那男子胳膊,双颊陡然又红了一层,垂首再不言语。-
那男子碧箫一摆,轻呷一口茶,淡淡一笑,深吸口气接着道,“霸王得知刘邦围魏救赵之举后,即刻便将荥阳战事交付亚父范增,自领江东马骑精兵两万,南下往驰彭都救援。那彭城之野乃是百里平川,霸王连日进军一刻也未停留,待到得彭城时,六十多万汉军刚刚列好「雁行阵」欲要攻城。”-
“霸王当即下令,不论战法,只管平野冲杀。好个战场!漫野荼荼,旗风猎猎,两万江东虎狼由上而下以箭形冲入汉军阵地,好是一阵拼杀!”
说到霸王以两万兵马而轻入汉王六十万大军,众人皆是动容,连那窗边侨装女子亦不免心中一悚,如此战法,楚兵何只以一敌三十,兼且连日行军以劳战逸,胜负怕是不战已分。当下,她也不禁转首这边,听其后事。-
那围中男子不睬众人惊呼,兀自玩转碧箫,目露敬畏神色,道:“此战非战,实乃屠杀耳!”说罢一叹。
众人只道霸王两万兵马被汉军屠戮殆尽,纷纷扼腕,不觉竟站在霸王这边,只有桑三娘和窗边女子等寥寥数人皱眉摇头,似是难以置信,蓦的她眼睛一亮,“难道…”-
“不错,霸王两万大戮汉军数十万,血染几十里,”他立起身,斜视一眼窗边,先一皱眉随即微微含笑,接着道:“霸王无愧霸王之名,以三十倍之差,仍是杀的汉军草木皆兵,追的汉王丢父弃子,退守荥阳以西,此战后,汉军但闻霸王之名,无不避退怯战。至此楚汉相持,直到去年!”说到这里隐隐透出萧瑟廖落之意,然众人等俱沉浸于霸王“死而复生”的狂喜中,并无所察觉。
那男子立起身,撇下兀自谈论不已的纷扰群雄,径直走至窗边侨装女子桌前,打个揖欠身道:“兄台,借座则个。”
那女子目光扫过,冷冷道:“你自有座,何必向我来借!”语气颇不和善。
他不以为忤,低声笑道:“小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要入世,或许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听这陌生男子道出自己女扮男装要赴化内之实,她不禁戒心大起,但却不再阻止他坐下。-
她重又移视窗外,也不理睬这突如其来的男子,冷冷道:“你是谁?”
那男子自行斟了杯香铭,品咂一口摇头作回味状道:“安溪观音王,嗯,确实好茶,只是多了分燥气,入喉略显干涩。若用清晨甘泉之水冲泡,当消其烈气!”说罢一副婉惜神色,看着对面伊人不住摇头,倒不像是品茶而是说这对面伊人。
他未回答女子的话,却转而道:“仙气纵横,意气内敛,当是昆仑高足,然无形中又透着肃杀之意,举手间无隙可乘,又像是南门武技高手,却不知小姐是何来历,恕某浅拙!”-
这女子本名霜祁,俗姓刘氏,自小拜入南门,苦修十余年武技,三年前又奉其师之命赴昆仑,却因天资聪颖,倍受昆仑长老忘生子的喜爱,忘生子当下便传书其师云菲,俱言欲留刘霜祁学艺之意,好在化外并无化内俗世诸般门阀派别之见,刘霜祁便留在昆仑学艺了。此番,她正是在回南门之前先行入世,完成师门一项任务,顺便也寻找一个人。不想在这昆仑脚下的逍遥镇,被这陌生男子看出来,当下回过头来,秀眉微簇,打量此人。-
只见此人八尺身躯,嘴角含笑,目露沧桑之色,衣饰洁净普通,身上唯一可见之物便是那手中碧箫,看他始终将之握在手中,不住把玩,倒似是十分喜爱,片刻也离不得。
刘霜祁见他并无恶意,沉吟片刻,才道:“在下王炎,你又是谁?”却并未以真名相示。
那男子微微一笑,也不拆穿,道:“小姐聪慧过人,不妨猜猜。”
刘霜祁略一沉吟,忽而目光一亮,转眼复又上下打量他一番,犹疑半晌,蓦然道:“莫非‘无禄斥候’?”
那男子哈哈大笑,抚掌道:“小姐果然厉害,妙极妙极!不过,小姐却只猜对了一半,呵呵。”
“哦?敢问足下尊名?”刘霜祁奇道。
那男子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手支着下巴,淡淡地,又像是幽幽穿越了千年,道:“逍遥门生,向来便是无名。”说着又转过身来对刘霜祁笑道:“若小姐赐名,在下当破格收用的!”
刘霜祁倒未在意后一句,只是听到“逍遥门生”时,便已惊立而起。
“你是说,「逍遥」?无名氏?”说着遥遥望向镇口牌匾。-
风声瑟瑟,卷起漫地黄沙,为这边陲小镇平添了许多沧桑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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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挺喜欢这箫的,我便称呼你箫生了。”-
那男子将手中碧箫绕指转了两转,微笑道:“箫生?嗯,好名!如此多谢小姐了,在下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说罢先干为敬。
刘霜祁却动也未动,斜睨了箫生一眼,嗔道:“我们很熟吗?”说罢仍旧转视窗外。
东窗外,碧草千里,白云方出山岫,满目秋日萧瑟,也不知她是在看什么,还是那心在被远方牢牢牵引着。-
经过刚才一番谈论,彼此倒是熟稔了些,箫生只道已算是朋友了,没想到却是碰了一鼻子灰,握着酒杯竟不知该当如何,一时尴尬无比,只好言它以自解。
“小姐可知此箫来历?”他自顾着手中碧箫说道。见刘霜祁未理会又自顾说道,“这可是我师傅的师傅的师傅…呃……也就是当年的‘无名氏’,他老人家的东西,诺,这里所篆「寒」字便是师祖以无上念力所刻了!”他将箫陡然往刘霜祁眼前一伸,本是向她示那箫上所篆“寒”字,不想却将刘霜祁吓了一跳。
“啊?你说什么?”
原来刘霜祁方才怔怔出神,根本未曾听到。她没有察觉箫生一闪而逝的落寞神色,自顾忧忧呢喃着:“也不知他这几年怎样了……”-
方才箫生已得知她此番入世除有师命外也是寻人,此刻见她神色,便知她所寻之人于她必定十分重要,于是道:“不知小姐所寻何人,或许在下帮得上忙!”刘霜祁目露疑色,但惊喜之情却不自觉显露出来。
“你?真的可以吗?”
箫生拍拍胸脯,得意道:“小姐忘了在下身份吗?这天下还真少有「无禄斥候」所不能探知之事呢!”-
且说那化内纷争不断,战乱频仍,军队中向来都有斥候专门负责查探敌况军情,并直属王侯,实为一师至为关键重要的人物。然而却有一个组织专喜搜集各处情报,但往往不为权门王命,而无偿为平民百姓服务,正因如此,他们才被称为“无禄斥候”,于人心里,无论如何无禄斥侯都不会是邪恶之辈,这也是开始时刘霜祁对箫生敌意大减的原由。-
听到这里,刘霜祁精神为之一振,喜道,“当真?”
“那是!你要找的人是何名姓,有何标志特征?只要他确确实实存在,便是挖地三尺,也叫他无处遁形。”谈到本业,箫生自是底气十足,信心满满。
刘霜祁轻叹一声,黯然道:“他是我的师弟,自小与我同在南门学艺,在我前往昆仑的前两年,他便被他叔父叫下山去,至今还无音讯。”
她复又凝视窗外,似要飞到那遥远的中原大地,找寻一个失去的梦。
风萧萧,落叶正急!
那梦里的人,又可曾知晓,有这样一个人为你心忧?
幽幽的,她遥望着东方,缓缓道:“他的名字便叫做项籍,我还记得上山时他五岁,我七岁!”-
“项羽!”箫生骇然,心中的震惊真是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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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拂过,松林摇摆,婀娜仿若女子。松针纷纷落下,有的甚至直插泥土之中。这树有个名称,叫做“落地针”,乃是昆仑山一带独有的一种松树,因其松针落地时入土三分而得名。-
林间一条小路迤逦伸向远方。路上此时正行走两人,男的环抱捧郎虎刀,低眉不语,心事重重,远远看来实难与其盛名相联系。女子一副黑衣劲装,背负紫霄宝剑。
这两人赫然便是化内极负盛名的桑榆二侠!-
“二哥,昆仑弱水阻住咱们,没能找到那东西,怎好见恩公啊?”桑三娘愁容锁眉,问榆二侠道。
榆二侠止住步子,沉默半晌,方才回道:“事已至此,你也莫要太过担忧了,那宝莲处在化外天山之巅,又岂是我们俗世凡人所能轻易得见的!你也瞧见了,只这三千弱水对我们而言,便已是天堑了!”
桑三娘又岂能不知其中道理,纵然他们在中原世间如何如何,到了这化外神境,对于修练方仙之人来说,他们当真不过是菜鸟了。
“但愿莫要误了恩公之事!”
桑三娘牵弄着衣角,忽又奇道:“对了,二哥,你说恩公要这宝莲会是做什么用啊?”
榆二哥望着这碧蓝天空,良久叹道:“恩公行事自有其道理,虞都统既然要找寻那宝莲,想必是十分重要了!咱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报答恩公吧!”
桑三娘应了一声又继续前行。
行不久,忽然,左近松林中传来一阵打斗声,听其声音便有六七种兵刃,不时惨叫传来,状甚激烈。-
“没想到在这昆仑脚下,竟有修仙之人妄与凡人动武,也不怕师门责罚吗?”
一男子虽被数人围困夹攻,左右支绌,随从尽已丧命,却面色不改,一面化解左右进攻,一面笑着说道。
若论武力,这几人中单只一人便足以致他于死地了,只是昆仑山脚下他们多少有些忌惮,不敢妄用方仙之术以免被五尊察觉,只用化内普通武技与之相搏,因此一时那男子尚无性命之舆。此刻被道出身份,众黑衣刺客再不犹豫,只想尽快解决战斗,以免横生枝节,攻击中陡然用上方仙真气,攻势何只强了数十倍,武器划过,缠绕出无数光芒幻彩,将围中男子团团包裹,转瞬被围男子便已中掌,如纸鸢般斜斜飞出,摔向一旁伏在树后的桑榆二侠,殷红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洒向空中。-
“虞都统!”两人齐齐惊道,已是掣剑拔刀,左右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