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悦酒店的世纪100餐厅,位于上海最高建筑环球金融中心的91楼。挑高的落地窗外是陆家嘴璀璨夺目的华丽夜色.
尹光夏和父亲面对面地坐着。两人都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表情寡淡。
“爸,回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好去接你。”尹光夏不急不缓地首先开口,语气并不热络。
“知道你忙,就不麻烦你了。你现在知道了,在国内执业风险是很大的,尤其是做合伙人。”父亲的语气中含着一丝幸灾乐祸。他原本对光夏抱着那么大的期望,希望他能在华尔街工作几年积累一定的人脉,然后走上从政之路。他自己没有能完成的事业,希望儿子帮他完成。光夏也一直按照他安排的路走了二十几年。眼看着自己的梦想就要实现,但是他没有想到一切在光夏毕业的那一年脱离了正常的轨道。一直安静听话的儿子放弃了为他安排好的华尔街投行的职位,一个人回到了中国。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他想了很多方法逼儿子回美国。可是儿子比他想像中更有能力、更能适应环境。他白手起家从一个小律师做起,现在已成为全球最知名的麦克哈顿律所中国分所的合伙人。脱离了他的庇护和安排,儿子也能活得这么潇洒自如。他心底涌起的失落竟然比愤怒还深刻。
“有事情你冲着我就可以,何苦为难无辜的人?”尹光夏眼神犀利地盯着父亲,却还是淡淡的语气。
“你总有办法躲开那些射向你的箭,但是我要说的是你也许可以做到自己全身而退,但是你没有能力保护所有人。”父亲靠到椅背上,有些得意地看着光夏。
“你的条件?”尹光夏不想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父亲的话已经很明显得说明了一切,SZ与GS的对赌又是父亲安排的一个局。他也可算是费尽心机,虽然光夏还不明白父亲是想了什么办法让SZ公司聘请了麦克哈顿的律师。
“很简单,离开凌欢颜,回美国。”父亲虽然仍旧冰着一张脸,但是已经隐隐流露出胜利的喜悦。他一直在与儿子的战争中落败,这次终于能扳回一成了,身为一个父亲总算还保留了一些颜面。姜总是老的辣,不是么?
“要我回美国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提出另一个要求。”光夏点燃一只烟,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那样的女孩子,随随便便就离家出走,闹的绯闻还上了报纸,你觉得她给你丢脸丢得还不够多吗?”
“那也是我的事!”光夏脸上掠过一丝阴影,语气开始有了隐隐的怒气。
“是吗?那SZ公司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
“我并没有要求你做什么。”尹光夏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他早明白这是一场博弈,如果没有一点筹码,他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光夏从公文包中拿出一张报纸,摊在父亲面前。
这是一份今天出版的证券报,在报纸的首页右下角是SZ公司的公告,SZ公司宣称将旗下最赚钱的全资子公司SZH公司的100%股权进行转让。
SZ公司的大部分盈利都来自SZH公司。如果SZ卖掉这家子公司,那么它就将成为一家几近空壳的公司了。很明显,SZ公司是打定主意逃单了。即使GS公司上门追债,也可能会面临要债无门的局面。
父亲啪地一声把报纸甩到桌上,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上,震怒地盯着光夏:“金蝉脱壳吗?你竟然想出这么卑鄙的对策!”
“这场战争是你先开始的。”光夏并不否认是自己出的主意。如果父亲只是针对他,那么他躲着就可以了,但是这件事父亲做得太离谱了。如果SZ公司倒闭,几十万的员工就要失去工作。那么多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这事已经触及到光夏能容忍的底线,他不能再坐视不理。
“想不到SZ公司赢得起却输不起。它不考虑在国际市场上的声誉吗?!不考虑中国企业的声誉吗?”
“那是他们高管需要担忧的问题。只要这单不赔,其它的我不需要考虑。”光夏冷冷地说道,又以锋利的目光逼视父亲:“你觉得作为一个中国人,你这样做合适吗?”
“如果你这么固执,那我想我们只能在法**见了。”父亲怒气冲冲地起身就走。他这么多年在国际金融市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多少企业家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想在自己的儿子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光夏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餐厅的转角处,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收回来,他被桌上花瓶里摆着的一枝苏醒玫瑰吸引住了。是的,他现在也能立刻分辨出玫瑰的种类了。欢颜对玫瑰有一种深深的情怀,她能如数家珍地列出玫瑰的所有种类。淡紫色的海洋之歌,是最能唤起休假情绪的玫瑰,看着它,清新的海风仿佛铺面而来。紫红色的米兰玫瑰,饱满大气,天然一种雍容的气质,在节日里会显得格外喜气。而动人羞怯的苏醒玫瑰,能触动人心里最柔软的角落。花苞上那种画笔都无法调出的嫩嫩的粉色让人心情愉悦,暗生怜爱。
从玫瑰想到欢颜,尹光夏再也不愿一个人在餐厅用餐了,尤其是在这下着雨的夜晚。他提起公文包,起身回家。以前不觉得亲人之间的算计那么别扭,现在却对这一切这么深深地厌倦着。刚才的谈话虽然他占据了上风,可是那毕竟是他的父亲,他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只是心神俱疲。好想快点回到欢颜身边,不知道她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菜。今天是下雨天,是他们约好的阅读日。吃完晚饭后他们会坐在地毯上看看书,上次一起看过的《踮脚张望的时光》还没有看完呢。
欢颜从面料工厂考察结束,在街角的花店看见新到了一批大马氏革玫瑰,于是买了一束带回家。光夏闭着眼睛倚在沙发上,很疲惫的样子。欢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拿着花放在光夏的鼻子前晃了晃。光夏闻到一阵芬芳,睁开眼睛,看见欢颜抱着一束娇美的花朵正俯着身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你回来了?”光夏伸手把欢颜揽到怀里,头靠在她披着的长发上,呼吸着属于欢颜的清雅味道。他们都是不习惯别人太过近身的人,但是对于彼此,却总是希望能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怎么了?”欢颜轻声地问到。今天的光夏情绪很低沉,区别于以往的意气风发,他看起来脆弱得像个需要呵护的孩子,但是却有一种更致命的吸引力。
“好喜欢这样的生活。这么平凡的你,这么平凡的我,属于我们这么平凡的日子。欢颜,我们永远也不要对对方耍心机,我们永远以最真诚的心相待,好不好?”光夏拥着欢颜,低沉地说道,话语中有一种依赖感。
欢颜在光夏的怀中点了点头。在光夏的面前,她本就由着自己的性子处事做人。这本来在爱情中是极为危险的。因为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如果不懂得审时度势地调整自己的情绪,不懂得将自己的棱角磨平一些,那么靠得越近伤害越深。但是因为欢颜面对的是尹光夏而让结果截然不同。他能宽容她的任性,甚至欣赏这份真实。要怎样的胸怀才能如此呢?
“不要离开我,欢颜。”光夏继续索取着承诺。不管多么坚强与自信的人,总有那么一刻,心底的犹疑与不确定如翻涌的潮水,无法克制无法阻挡,让他变得脆弱,变得缺乏安全感。
在这个时候,爱人坚定的承诺才能平复这种不安。“不离开,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呢。”欢颜抱紧了光夏说道。他不知道,她永远都会站在这里等他。很多年之后,当他以为她已走出了很远很远,远到他无法接触的时候,蓦然回首,却发现她依然在原地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