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八年,冬至,酥城。
漫天纷飞着鹅毛般的大雪,冰冷的大雪掩盖了平日繁花似锦的燕都,抬眼望去,视野之内俱是广袤无垠的惨白,北风凄厉的呼啸着,渲染出几丝萧条的意境。
一个身材瘦弱的小乞丐蜷缩在一家酒肆的门口,两天没有吃东西的他脸色惨白,只穿着一件破烂的单衣,嘴唇冻的乌紫,浑身不自禁的哆嗦着,弥漫出一股惨淡的死气。
而与酒肆外街道上萧条的气象不同,酒肆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一派热闹的景象。
一个精悍的汉子赤裸着上身,虽然外面的积雪已能淹没膝盖,但他却尽情的呼吸着寒风,浑身冒着白气,围着正迸射出火星的火堆炫耀着他矫捷如猎豹的舞姿。
他的舞姿简洁有力。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打的很开,仿佛策马急行,又仿佛临阵挥刀,强壮虬结的身躯挂着粒粒汗珠,反射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他的旁边围坐着几十个粗犷的汉子,大口大口的喝着烈酒,尽情的欢呼着,火堆上正烤着一只冒着嗞嗞油光的羊羔子,诱人的烤肉香气充满了整个酒肆。
正在此时,一个瘦弱的黑影却猛地窜进了酒肆。向一条饿疯了的野狗般冲向冒着嗞嗞油光的羊羔子,他尽情的撕咬着,喉结里发出呜呜像拉风箱般的闷吼声。
那正在跳舞的汉子猛的一个跨步窜向了正在撕咬着烤肉的小乞丐,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钵大的拳头带着一道风声砸在了小乞丐瘦弱的身躯上,小乞丐一声闷哼,众人全都疯狂的大笑起来。
彼时,秦国与赵国已打了许多次大仗,而最近的一次,秦国一代杀神白起(又名公孙起)更是在长平大胜赵国,坑杀了四十万赵国降卒,奠定了秦国不可一世的霸主地位,而赵国之后又是谁呢?韩国,魏国,抑或是燕国?麻木的人们已经不去管了,乱死人不如太平狗,能畅快的过一天就是一天吧。
自赵国大败之后,大批的难民涌进燕国,对于这些肮脏、瘦弱、疯狂的难民,燕国人已麻木的失去了最基本的同情心,哪怕他们面对的仅仅是一个两天没有吃东西,年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了小乞丐身上,小乞丐一声惨呼,嘴里咳出几口鲜血,却仍发疯是的将烤肉往嘴里塞。
“齐老六,不会是昨晚翠烟楼的骚娘们把你给榨干了吧?怎么拳头轻的像个娘们似的?"众人哄笑着,期待着一场更加血腥的表演。
那跳舞的壮汉老脸一红,看着黑瘦孱弱的小乞丐,不由大怒,抄起一把马刀,像那个有着一头枯黄杂乱头发的小乞丐脑袋砍去。
马刀带着呼啸的风声,众人都睁大了眼睛,期待着那个头颅翻滚,鲜血纷飞的场景。
“住手!”伴随着一声暴喝,一根筷子夹带着风雷之声,重重的打在壮汉握刀的手臂上,那壮汉一声惨呼,连人带刀都飞了起来,又重重的砸在地上,壮汉捂着手臂,在地上翻滚惨呼起来。
众人怒极,纷纷拔刀站了起来,酒肆外,一个年轻的男子带着一众扈从,若闲庭散步般走进了酒肆。
众人一看,好一个如玉公子!他身高近七尺,偏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上穿着白鹿皮靴,方便骑马。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一双眸子散发出熠熠的光,更增添了他的丰神俊朗。
“公子驾到,尔等还不拜见!”为首的扈从一脚蹿翻了堵在门口的一个汉子,嗓门如豹子般洪亮铿锵。
众人看清了那年轻公子的相貌,不由大惊失色,纷纷跪伏在了地上。
如果要问一个燕国人谁是燕国最有权势的男人,他的答案多半不是那个只知道美酒与女人,昏聩不堪的燕王喜,而是从年前刚秦国逃回来的太子,丰神俊朗的姬丹!
而此刻,这个燕国最有权势的男人缓缓走进了这家酒肆,扫视着匐伏在地上的众人,终于他看到了那个尤自在啃着烤肉的小乞丐,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冷声道:“清儿,就是这个小乞丐吧。人我已经帮你救下了,你可以回去了吧。不然父王又要责怪我这个做哥哥的欺负你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太子丹的身后竟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你很饿吗?”小女孩走向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乞丐,掏出了一张素白的锦帕,帮小乞丐擦去了嘴角残留的鲜血。
小乞丐讷讷的点了点头,似乎怕弄脏了女孩的手帕,僵硬的挪了挪头,裹紧了身上的单衣,因为过于寒冷的缘故,瘦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小女孩解下了披着的貂皮大氂,披在了小乞丐身上,满意的站了起来。
小乞丐感受着还带着小女孩体温的大氂,望着小女孩笑靥如花的容颜,一种叫做温暖的东西,悄悄的在他的心中蔓延。
以至于,这份温暖在很多年以后,支撑着他在无数次生死关头撑了下来,最终成长成了一名江湖上顶尖的杀手,代号修罗。
修罗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场梦,梦到了十年前那个凄冷而温暖的雪夜,他嘴角上挂着一个安详而温暖的笑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姬清满脸狂喜之色,眉目间隐隐有些刻意掩饰的倦意。
“我睡了多久?我们现在在那里?”修罗合起身打量着自己所处的位置,一座不大的穹庐(类似于蒙古包),弥漫着一股马奶的味道,四周挂着许多雪白的狐皮褥子,狐皮间竟还挂着一颗硕大的狼头,碧绿色的眼珠反射出幽幽的光。
“在一个不大的匈奴部落里,是阿苏勒和诃伦帖大婶收留了我们,”姬清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了修罗一袋马奶,“吃点东西吧,你已经昏迷了一夜。”
修罗默默的接过,望着满脸疲惫的姬清,没有说话,心里却突然觉得很温暖。
她一定守了我一夜吧?还是这么的温婉善良,为了她,哪怕背叛了英雄冢,哪怕与整个天下为敌,也是值得的吧?修罗噙着浓香馥郁的马奶,默默的想。
一阵脚步声响起,穹庐的帷布被掀开,一个矫健的身影,踏碎了点点金色的阳光,进入了修罗的视野。
这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围着狐皮织成的裾裙,脚上套着牛皮做的靴子,赤裸着上身,露出大片黝黑虬结的肌肉。
“阿苏勒^呼延,很高兴认识你。”少年有着一口洁白的牙齿,以及草原人特有的质朴与爽快。
“修罗。”修罗起身,微微颔首。
“修罗?蛮奇怪的名字。你好好休息吧,明天首领狩猎的队伍就会回来,会有一场庆祝他们凯旋的晚会,远方而来的客人,你们一定要来参加哦。”
“谢谢你,阿苏勒。”姬清微微躬身。
“说这些干什么,我们草原人马背跑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是朋友,不是吗?”阿苏勒黝黑的脸满是真诚的笑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是啊,朋友。”修罗重复着这两个有些陌生的字眼,也跟着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融化在碎金般的夕阳里,如塞北的风般,飘的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