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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杀破狼

始皇帝十八年秋,燕国都蓟城。

高渐离抬头望向了窗外,隔着酒肆有些破烂的珠帘,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有些萧瑟的风吹过杂乱的街道,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要变天了啊!”他叹了口气,缓缓的从窗外收回了目光,顺手拿起一把薄刀,他手臂上的肌肉很精悍,散发着古铜色的光泽。他轻轻的吸了口气,用泛着寒气的薄刀在一条烫好皮的土狗上比划了两下。

“喝!”高渐离一声低喝,手上的薄刀划过一道残影,凌空舞动起来,腾挪旋转,切砍剜剥,刀光璀璨。

酒肆的小厮在他的前方摆上光洁的铜盘,片好的狗肉如纷飞的蝴蝶落入了铜盘中。

高渐离猛的停下,扔下薄刀,而他手中以是空空一具晶莹剔透的狗的骨架,只有狗头完好无损。

他取了一趟上好的清酒,浇在薄如蝉翼的狗肉片上,在用火折子点燃,不一会已是肉香四溢。

“渐离的刀法是日益精进了。如此好酒好肉,当慨而歌之!渐离为我击筑可好?”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黑衣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国字脸,高鼻梁,长眉入鬓,蓄着长长的须。

“依荆卿所言。”高渐离淡然一笑,从墙壁上摘下了一张古筑,古筑的样式普通,也没有镌刻什么铭文,想必不是什么值钱的事物。但可以看出它的主人很爱惜它,古筑纤尘不染,因为时常摩挲的缘故,古筑的表面很光滑,如深褐色的琥珀,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而此时,古筑的主人安静的调着弦,窗外却开始零零落落的下起雨来。

“铮!”高渐离运指如钩在弦上一挑,羽声清冽,穿过厚厚的珠帘,在缠mian的细雨中荡起了层层涟漪。伴随着雨声渐渐转大,一股寂寥在天地间慢慢的荡开。

荆轲安静的听着筑声,神色变得有些悲伤,他目光寂寂的望着窗外,看着初秋的雨水在窗台上飞溅。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荆轲放声而歌,歌声慷慨悲凉,闻者自伤。

“荆卿有心事么?”高渐离停下了在古筑上翻腾的手指,凝视着荆轲。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些往事。圣人说歌者哀而不伤,我倒是落了下层了。”荆轲取起了酒樽,向高渐离敬了敬,然后一饮而尽。

一场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天就放晴了。

“渐离,我要走了。”荆轲站了起来,整了整腰间的佩剑。

“去哪里?”高渐离起身拨开了厚厚的珠帘,雨后初晴的阳光越过窗台,洒进屋子,如水银倾泻一地。

“去杀一个人。七公主被英雄冢的刺客劫持。太子丹对我恩重如山,他的事我不能不管。”荆轲最后泯了一口酒,转身离开了酒肆。

“早去早回,老子还等着你喝酒呢。”高渐离望着那可挺拔的背影,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太多的话语,因为两个人都知道,在这个人不如狗的乱世,每一刻都可能是永诀。

漠北,准确的说是代国与匈奴的交界处,雁门关以北三百里。

修罗喘着粗气,借着清冷的月光,一刀将一名黑衣刺客的头颅削飞,伏在他背上的姬清看到了一个喷着猩红鲜血的无头尸体,不由失声惊呼。

修罗脱下黑色的深衣,盖在了姬清身上,沉声道:“抓紧我,不要看。”

修罗缓慢的调整着呼吸,已经有数十个英雄冢的刺客死在了他的刀下,但他不能停,这场追逐,从一开始,便已注定,是不死不休之局。

漠北的野狼闻到了死去的刺客散发的血腥味,呜呜的嚎叫起来,凄厉而疯狂。

伴随着狼嚎,一阵桀桀的怪笑声倏的响起。

那声音令姬清心跳、目眩、头晕、眼花、恶心、惊怖,甚至还有一点……绝望!那声音疯狂处像是一枚鼠牙啮食在心上,嘶哑处像是一把锈刀磨在石上,轻柔处又像是一片枯黄的树叶飒落在草叶间,迷茫处像是一弯潺潺的泉水泻落在古井里……

姬清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而她立即又惊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必然瞒不过将自己缚在肩上的修罗。于是,在那片乌云罩住天空时,在那方黑暗淹没大地时,在那道大风行吟时,在那声狼嚎凄楚而过时——她的脸红了,她的眉开了,她的眼闭了,她的手紧了。在这仿似是一条弧线的暗夜里,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

修罗紧紧抿着嘴,保持着不急不缓的速度在塞北的月光中前进。他的心亦跳动得很厉害。因为,天下邪道宗师,英雄冢上一代第二高手,他的师叔白羽随时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道乌黑的云朵遮住了漠北凄冷的月亮,天蓦然黑了下来,整个大地就像被吞入了一个怪物的腹中,眼前再不能视物。修罗骤然停步,他已感觉到有人接近。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还能有几分把握击退白羽?

黑暗,亘古的黑暗。空气中像是蒙了一层幕布般的黑雾。冷风带着愤怒,在耳边呜呜作响。雨点沙沙而下,就似一些幽寒的冰屑击打在脸上。雷音轰隆响起,就似一方椭圆的印章从天穹中降落,重重砸在人的心脏上……

又是一阵大风拂过,天地间刹然明亮,显露出一片惨淡的苍白。姬清一声惊呼,前面八尺处,有一道高大、青灰、晦暗、阴沉的身影。光明一闪而逝,又是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可刚才的影像仍如一次乍醒的恶梦般在姬清脑中勾留不去。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修罗的肩头,忽又醒觉这必会影响他的出招,那一刻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竭力放松崩得紧紧的身体,睁着双眼在黑暗中寻找着、探索着、等待着……

这一刻,她知道她的心跳全都集聚在这可怕的黑夜中,亦集聚在修罗的身上。她听得见他的呼吸从黑暗中传来,她闻得到他的气息在暗夜中膨胀,她感觉得到他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她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体正紧紧护住她……

可是,她不知道,修罗能不能敌得住那道黑影,那道高大得令人惊恐的黑影看起来就像是从远古洪荒中窜来的猛兽!她的心就快爆炸了,她知道他们都在等,在等下一抹狂风,在等对方的身形出现在自己的期待中、视线里、怒吼处、刀剑下!也许,这时所有的期待都不过是一盏灯光,一点星火。或者,就是那一抹灿烂的、决定胜负生死的……明亮!

月亮再次从云中钻了出来,可月光下再也没有那道黑影。他在哪?修罗猛然转身……姬清立刻就看到了——明、亮!惊惧的明亮,猩红的明亮。两道妖异的红光像是一丛莫测的鬼火般从右首照来,入目处如中刀枪般令人一悸!风声、雨声、雷声、电声刹时全都听不到了,只能听到一种鬼怪般尖利的嘶叫,一双巨大的魔爪在空中张狂着,十指弹动,长长的指甲上泛着淡蓝的寒光……

姬清几呼要大叫出来,可她发现一点也听不到自己的叫声,她想用一只手捂住嘴巴,可她发现自己浑身没有一点力道。耳中只有那凄厉的惨叫,眼前只有那漫天的爪影……

白羽终于出手了,可修罗,修罗在做什么?

修罗在退。边退边挡。他的右手抚住刀柄,却根本无意拔刀。他的脚步虚浮,左掌完全是下意识地拆封着那双魔爪。这时的修罗仿佛成了一片摇曳在风中的一片枯叶。

“叮”得一声,白羽右手食指一弹,那长达半尺的指甲竟然脱手而出,正正击在修罗的左手上。修罗惨呼一声,中门大露,白羽的左爪直袭而来,若是让他抓实了,只怕立刻就是开膛破腹之祸。

突然,便有一道凌厉的刀光划过黑沉沉的夜幕。那道刀光划亮了整个天穹,比狂雷更厉,比闪电更亮。就像只开一次的花,只碎一回的玉。那是一抹绚烂的银光,一道优雅的弧线,一种玉石俱焚的豪勇,一次空前绝后的进击……姬清听到一声仿若虎豹遇袭孤狼般的吼叫,由近至远遁去,终不可闻。

刀光敛去,仍是一片暗空。修罗又动了,继续往前走去,步伐坚决而沉稳,踏在黝黑的夜幕中,一往无前。

姬清轻哼一声,胸口那一口郁气此时方才吐出,轻轻地问:“你没事吧?”修罗面色苍白,微微一笑,“公主敬请放心,敌人已经被我杀退了。”凄冷的月华下,映着刀上若隐若现的光华,姬清这才看见,修罗的左手有一抹蜿蜒的血痕,就着雨水,像一条暗红色的小蛇,沿着袖口,缓缓流下。

修罗的这一招,有一个霸气的名字:大好头颅,不过一刀碎之!

拼着左手负伤,令邪道宗师,英雄冢白羽负伤逃遁,英雄冢的追杀,终于告一段落。

他负着姬清,快步的奔走在塞北的月光下,视野的尽头,隐约已可见一个牧民的帐篷,修罗微微一笑,慢慢的放下了姬清,刚想说些什么,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这么直挺挺的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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