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准确地说,是宝鉴先到,谷月轩后至。
“青铜古剑”还没什么消息,“白玉狮子”却是已经先行一步。
用乾坤当交予的密语一一破译这件藏品的信息,都余很快就知道白无常死于何时何地。
此时天意城也应该已经确认了都余的身份,在后面还额外附送了一条谷月轩于杭州击毙黑无常的消息。
而后来到的便是谷月轩了。
……
依次见礼完毕,大师兄马不停蹄,未几休息,便带着众人出发祝寿。
一路上大家没怎么说话,但心里都为谷月轩的表现感到有些奇怪,只不过两月不见,逍遥派大师兄似乎和他们生分许多。
就连跟着他们一路打酱油的傅剑寒都有些惴惴,偷偷问东方未明:“你师兄平日里都这么严肃吗?”
于驿站饮食,下马之后,都余他们才得了个说话的机会。
如此风尘仆仆,谷月轩依然是一袭白衣,翩翩君子,都余简直怀疑他的衣服上是不是施加某种能使衣物常新的法术。
“师兄,白无常已经授首。虽然并非我亲自出手,但请杀手的钱取之于黄骆,用之于白无常,倒也算没有白花。”
都余很老实地交待了这件事,师兄虽然给了天意城的牌子,但他一开始肯定想的只是让自己从那儿得到消息,亲自追杀而非假手他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自己这样做相当于考试作弊,根本起不到历练和扬名的作用,或许师兄生气是因为这件事?
本拟谷月轩会有些其他的反应,但都余望过去,却只从一向不苟言笑的大师兄眼里看到了由衷的笑容。
“无妨,只要首恶除了就行。”
谷月轩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都余却从中听出了一丝隐藏不住的疲惫。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谷月轩看了三小一眼,也是恍然大悟,自己的反常或许瞒得住他人,但在朝夕相处的二师弟面前却是没得遮掩。
当然,这也是他无意遮掩的缘故。
“说来话长,此次追杀黑无常,却是我太过托大了。”
江湖经验,谷月轩不缺,追迹手段,谷月轩是当世独绝,两人的武功,更可谓天差地别。
尽管谷月轩是出于义愤,但也没失了理智,一应行动颇有章法,按理说,被他盯上的黑无常逃无可逃只有就范。
可,或许是知道自己已无幸理,跑到最后黑无常反倒豁了出去。
君子可欺之以方,谷月轩不会古板到认为黑无常发疯杀的人都是自己的罪责,但终究还是因为他行动太过缓慢,长久追索露了行迹,才让黑无常有动机和机会拖无辜百姓同入无间地狱。
若是能隐蔽一些,若是能迅速一些,或者说如果他不这么自负,不单独行动而是广邀同道,上报官府,或许因追杀而枉死的近百名百姓就能不受波及,免此噩运。
谷月轩声音依旧,但三人都能听出其中苦涩,更有一丝浓得化不开的灰心丧气。
出道十几年,逍遥派大师兄宛如完人至圣,无半点行差踏错的地方,一路顺风顺水,更是给他带来了毋庸置疑的强大自信。
到了这一次了的小小挫折,却是让他怀疑了,犹豫了,是否自己过去所为都是门派之威名声所致,事实上却名不副实难堪大任。
东方未明和傅剑寒互相看了看,皆不知如何劝慰。于侠客一道上,谷月轩足可做他们的师傅,他们浅薄的江湖经验也帮不上什么忙。
都余沉默不语。谷月轩宅心仁厚,若是自己犯了这错,顶多是有些懊恼,但对大师兄而言,这些人命无异于绞颈枷锁身上重负,每时每刻都令其自责内疚。
半晌,都余终于说话了:“大师兄,你觉得什么是侠呢?”
未等谷月轩回答,他喃喃自语道:“侠是见不平而平,见不义而义,见不为而为。无论武功是高是低,方法又是否适宜,侠是以自我之力贯彻自我之道。就算这条道会偏,这条道会堵,有的时候我们还会背道而驰,在这条道上也只有一以贯之。要是因为做事的结果有好有坏我们就不做了,要是因为害怕承担责任我们就不管不问,那才是对“侠”这个字的侮辱。”
他想起了死在火中的黄骆,被他用笛音坑死的中年人,慢慢说道:“要做事,就会有因果,避不开,逃不掉。也没什么好办法,唯有走下去罢了。”
他在心里默念道,就像我们这些游戏者,即便再不甘,也只有一路前行。
谷月轩认真地倾听着,但既没同意也没反驳,只是略有所思。
他稍稍提振了一下精神,一如既往地温和道:“心结易结难解,我的心情并没什么。我老说让你经历世事,现在看来倒是我自己修行不到家了,一直以来我以侠客自居,现在想来,我何德何能称自己为侠呢?过去的所作所为只因家父幼时耳提面命,师父从小所授,世人传扬之故,与本心可有差池呢?不过你们不用担心,等我想明白了问明白就好了。无论如何,这条路我会走下去,放心,你们的大师兄可没有这么脆弱。”
东方未明听得这么多绕来绕去的话,完全陷入蒙蔽,以他的理解能力,这些东西还太深奥,听起来像天书一般,但他还是能隐约明白,当大侠或许比他想得还要更复杂。
说破了此事,谷月轩也一改刚刚沉默不语的架势,一边走一边为三小讲起了寿诞之事。
“你们都去过了洛阳城,可知洛阳三杰?”
东方未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一个小虾米哪里知道其他的江湖人士?都余当然清楚,但他也知师兄并不是对自己介绍,当然不愿出这个风头。
只有傅剑寒当仁不让,这家伙也算小半个洛阳土著,掰起手指来一一点数:“有河洛大侠江天雄,天剑门门主西门玄,还有一个是……对,是长虹镖局的姓关的!”
谷月轩点点头,虽然只是初见面,但他对二师弟的这位义弟印象还是很好。问这个问题只是话引,得了答复之后谷月轩便将来洛阳城内参加祝寿的武林门派一一介绍。
本来这堂课应该无暇子给上,但显然老头子太懒,只得落在谷月轩头上。
“现今的江湖,正道势大,除却销声匿迹的天龙教,并无多少真正的邪派,即使一些帮派名声不佳,也不会挑战武林的规矩,公然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儿来,但私下里究竟有没有做过坏事,这点谁也不敢打包票。这些亦正亦邪门派里,比较有名的是东瀛天意城,苗疆毒龙教,西域修罗宫,蜀中唐门。这次祝寿并未邀请这些门派,但你们日后碰到还需要多加注意。”
“咳咳,我补充一句。在其他人眼里,我们逍遥派其实也有这种性质,最多是邪的成分少了那么一点点。”
这倒不是都余说假话,逍遥派的弟子贵精不贵多,一个个的不仅武功在各个时代是一流之选,个性也是千奇百怪。拿正邪来区分他们,实在是太过狭隘,因此长年累月,逍遥派的名声也就变得和什么杀手,毒功门派一样正邪不分了。
谷月轩尴尬地笑笑,这一点虽然是陈年旧事,而且这些年在谷月轩的努力下,逍遥派的名声已经大有改观,但黑历史就是黑历史,在各派的头头脑脑心里,对逍遥派还是忌惮居多。
“嗯,荆棘说得没错,我们逍遥派,过去确实……名声不佳。咳咳,除了这几个门派,还有一个不算门派的势力与江湖纠缠很深,那就是朝廷的东厂,这个也需要多加小心。”
“说完这几个门派,剩下的就是些名门正派了。禅宗祖庭,嵩山少林,道教双宗,武当青城。除此之外,还有丐帮,天山派,华山派,铸剑山庄,八卦门,天剑门绝刀门,以及很多中小门派。但在这次寿宴上,不知道谁会来谁不会来,到时候我会给你们一一介绍的。”
今日的洛阳,似乎格外热闹些。
佩剑持刀的武者随处可见,要是小城市,恐怕市民们都已经收了摊关了铺好好地缩在家里,免得被这些江湖人看不顺眼一刀斩了去。
但洛阳城的百姓却没那么狭隘,江湖人多确实容易生出是非,可也要看是在哪儿,江湖人又是为何而来。
洛阳虽然不是顺天府应天府,但历朝古都,又有多家顶尖门派,这城市里自有一种沉稳气。
一场寿宴,却是让城里的坊市更加红火。
“那绿衣的一行人就是百草门,为首的就是他们的少门主巩光杰,那白衣的一行是天山,从他们的佩剑就能看出来。”
谷月轩一边低语,一边上前拱手致礼。
都余不耐烦和这些名字都没有的龙套打交道,只是好像他们刚刚结拜的大哥杨云,似乎就出自天山派,所以多看了几眼。
这几个天山派的男女从长相来说都是俊男美女,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在冰山待久了,一个个脸上都能冻出冰渣儿来,和他们的杨师兄是截然不同。
有大师兄开道,他们倒是免了应酬,按理说都余也要说几句场面话,但他只是双手负后,傲然前行,根本不给别人打招呼的机会,迫不得已也只吐一两个字,显得比天山派的人还要高冷。
这倒是符合江湖上对逍遥二少荆棘的看法,低调,据说还很桀骜。
跟都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东方未明和傅剑寒,这俩人从一进江府就左右乱看,应该是非常好奇,或者是从未见过如此豪宅大院,简直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保持目瞪口呆的样子。
都余微微扶了下额,哎,为什么感觉略有些丢人的感觉呢?
见完礼,谷月轩还是小声介绍着各色人等,都余的耳朵没怎么注意听,却是听到旁边天山派里有人窃窃私语。
都余放出精神力,很快就从那人的嘴里读出了一些字句。
“逍遥派怎么来了一群土包子。”
“但他们大师兄真的好帅。”
嘲讽的女子一脸傲意,虽然长相略有些稚嫩,但在队伍中排在前列,似乎地位不低,至于夸谷月轩帅的,则是队伍中另一个花痴女。
还真被表象唬住了,这些天山派的人只是表面高冷,心思却是没被天山上的雪冻住。
你们嘲笑我师弟倒也罢了,竟然只夸大师兄帅?
都余蓦然转身,直盯上了那傲气女子。
一字刀法是门眼功,此刻稍稍运气,便是如雷似电。
噼里啪啦。
在掌握了功法实质后,都余竟然一眼引动了那人身上的静电。
虽未有多少杀伤力,但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高傲女突得一跳,不仅身上微有刺痛,一头黑色长发也瞬间蓬松起来。
“谁!”
噼啪之声不大不小,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力,却只当是因为这人衣物披毛带绒,并未想到其他。
这时候此女一喊,才是真正让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何师妹,发生了何事?”
前方快步走来一华服青年,这人长相仍是中上,但面白如纸,不知是生病还是体虚太过。
谷月轩悄声提示:“这位是武当大弟子方云华,自号风流剑客。”
姓何的天山姑娘似乎对方云华不太感冒,理也未理,只是睁大了黑亮的眼睛在场中环视,想要从中找到罪魁祸首。
都余头不低,眼未移,在天山妞看他的时候再度运气,只是这次未有特意引动静电。
双目相逢。
哇,好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