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元宵之夜,无论是富庶豪贵抑或是贫民百姓都忘不了游湖放灯,寻欢作乐。
这是明清湖,西接渭水,盘旋而来。翡翠般的湖面,璧光粼粼。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寒潭阔水,气势恢宏。
洞箫丝竹之声便是自明清湖上悠然传来的。那乐声浸润在空气中,袅袅不绝于耳。
秦箫的轿子已近到湖前。
湖岸上人流穿梭来往不绝,哗声蔽天。尽管是正月十五,但像今年这般热闹的场景还是前所未有。明清湖近旁的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向湖面汹涌着,大街上的人也俱是红光满面,奔走相告道:“快去湖边,有好戏看了,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戏!”
秦箫举目望去,也是为之震撼,但随即一抹不易察觉的愁云又一次爬上他的脸庞,在他脸上一闪即没。
湖面灯火点点,成千上万各式各样的彩灯,宛若浩瀚银河,洒落人世。朵朵莲花嫣然绽开,隔着薄雾,使人嗅到盛夏的气息。
在这繁星浩瀚的湖面,四艘龙头巨船,分四面布开。八叶雕栏画舫两两相对,绕成圈子,将四艘巨船围在其中。画舫之上热闹非常,八名持槁衣彩衣的窈窕女子在船首肃然而立,船上众女子弄箫弹琴莺歌艳舞,真是美不胜收。
四艘巨舟之上各架起一个擎天花台,只是舟内虽亮堂,舟上却不闻丝毫动静。岸边众人俱都屏息凝神,迫不及待的想看看究竟其中有何花样。
人们正都窃窃私语,只见四艘巨舟的船舱中各自飘出一玲珑女子,身形一闪,宛如离弦之箭,凌空而起,一飞冲天。那悬空的娇躯旋转着、翻腾着、扭动着,将柔和的线条、美的弧线,在半空之中于瞬息之间展现到极致。待落到花台之上,四人便和着仙乐翩然起舞。人们早已瞠目结舌,被此情此景怔的呆了,刚缓过心神,哄然叫好声已沿着湖岸响彻苍天。
一惊刚过,奇迹再起。一白衣女子,轻纱遮面,不知从何方乘风而来。恰似白鹤翔云又似天外飞仙,飘飘然落于四舟之间。她足不沾地,竟能悬空而舞,难道此人竟真的是神仙妃子、谪仙临世不成。众人俱是莫名其妙,但眼明心活的人早已看出,只不过是四个花台间以铁索相连,那白衣仙子正是在链锁之上随风舞动。深夜光线黝黯,竟是不能瞧破其中的玄机。但无论如何,能在铁链之上跳舞,绝不是一件易事。此时此刻人们早已陶醉其中,对她惊艳绝伦的舞姿心往神驰。
歌舞持续了半个时辰,炮竹之声冲天响起,随着阵阵尖啸,漫天烟花纷纷绽开,火光连天,映着一潭碧绿的湖水。还未待人们叫好,湖面上又传来轰轰隆四声巨响,众人诧异道:“这是什么声音?”心念还不及转动,就见那些巨船在自己面前炸裂开来。四艘大船瞬息之间分崩离析,湖边顿时一片哗然。“这该如何是好?那船上的女子岂不要活活淹死!”人们俱是为那些天上仙子担心,急的又是搓手,又是跺脚,严寒的深冬,浑身却渗出了冷汗。既然束手无措就只有干瞪着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面上有何动静。
原本平静的湖面被拍打的狂躁起来,波涛汹涌、白浪滔天。透过层层水帘,竟依稀看到一点跳动的倩影。水帘落下,奇迹又已展现在世人面前。
那轻纱掩面、白衣胜雪的女子又在水面上跳起舞来!四艘巨船早已四面展开,船板飘在水面中,为她提供了最好的舞台。其她花台上的四个女子已落到那些画舫上了。
八只画舫每隔两丈依次排开,拉成一线,通向岸边。白衣仙子踩着舞步在画舫上展动身形,跃向岸去。人们乍见这白衣仙子迎面而来,谁不想一睹她的芳容,你争我抢着靠拢过来,霎时之间岸边掀起一片骚动。
这样惊心动魄的舞蹈,秦箫却未敢多瞧一眼。他每次抬头目光触及到她时,眉梢、眼角总是不由的抽搐。突如其来的忧虑攫紧心脏,那种窒息与闷骚再也不能使他平静下来,此时此刻他只想发疯。
于是他右手抱起林玉瑶坐回软榻,左手伸出,春娇便也落入他的怀里。他纵声狂笑着,柔身凑近春娇,脸已贴上了她的肌肤。激情终于点燃了,迅速的咆哮着涌遍全身。他温柔的向她说道:“你的人这麽香,想必嘴也甜的很。”
春娇注视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痴痴笑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尝尝。”
秦箫大笑道:“好!好!这样鲜嫩的两片樱桃,我岂有不尝之理。”他俯身上前,炙热的嘴唇已凑了上去。秦箫纵情的亲吻这个刚被他冷落的女子,却对已到近前的白衣仙子置若罔闻。
白衣仙子挺拔的站在轿中,凝目注视着秦箫。眸子中精光闪烁,一时红似火,一时寒如冰。
四周的人们都起哄吆喝着,而那些为秦箫抬轿子的家丁早已垂下了头,个个神色窘迫、心怀鬼胎。
有个秦箫随身的跟班,早已急的大汗淋漓,忍不住悄声叫道:“公子!公子!面前是……唉呀……你倒是快看呀!”
秦箫哪里还听得进去。
白衣仙子冷冷的看着他,冷冷地说了三个字:“滚下去!”
她当然是叫那两个青楼女子滚下去。
秦箫终于听到了这声音,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道:“你也来了。”
白衣仙子冷笑道:“看来我是不该来的。”
秦箫默然不语,但脸上的阴霾却是越来越凝重。
白衣仙子不再理他,对着那两个女子厉声道:“我的话你们听不懂吗?还不快滚!”
春娇何尝受过这种冤气,猛地从软榻上跳起来,指着白衣仙子的鼻子劈头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支使姑奶奶!看我不教训教训你,你还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说着捋起衣袖,上前就要和她厮打。
秦箫微一皱眉,欲要阻止。只见白衣仙子袖袍一拂,春娇就重重摔下轿去,直摔得她四脚朝天,骨头散架。春娇挣扎着爬起来,左手揉腰,右手捂脸,口里兀自呼痛。她正要再次发作,可一瞧到那白衣仙子就没了胆量。只听身旁秦箫的家丁还窃窃嘟囔着:“是她自找苦吃,我看就是活该!”春娇听后气得浑身发抖。
白衣仙子又瞟向林玉瑶,目光投到她脸上不禁也是逗留片刻,她喃喃自语道:“长的倒好。”继而目光中一道精芒迸出直逼她眉睫,但林玉瑶却毫无察觉,依旧乖巧的偎依在秦箫身畔。
白衣仙子忍不住道:“你就不该下去?难道也想让我送你一程?”
林玉瑶抬头望了她一眼,温柔一笑:“是,我这就下去。”她竟丝毫没有被眼前这人骇倒。
既然已有前车之鉴,林玉瑶当然不会自讨没趣。毕竟卖身不是卖命,她何苦为了几两银子去得罪此人。更何况她本就是一个性情柔顺的女子,无论别人叫她怎样,她都说不出那个“不”来。不过这样的人也有很多好处,比如说这次春娇是摔下去的,而她却是从从容容走下去的。
白衣仙子默默注视着秦箫良久良久没有开口。她抿了抿嘴低声道:“你以前答应过我,十五和我一起放灯赏月的,你是忘了还是不愿和我同来了?”
秦箫早已不像刚才那般懒散了,他正襟危坐,听到这些话,不由地瞧了她一眼。只见白衣仙子那双眸子中是说不出的失魂落魄。他扭过头去,只觉心如刀绞,但口里却冷冰冰说道:“没有我,你自己不是也来了吗?”
白衣仙子目中怒火一盛,但随即又暗淡下去,强笑道:“我为你准备的表演,你说好看吗?”
“好看极了”尽管他连看都没看,但这几个字却脱口而出。
白衣仙子挨着秦箫坐到软榻上。她斟了两杯酒,将一杯送到秦箫面前道:“元宵佳节本就是高兴地日子。来,你我共饮一杯。”
秦箫犹豫片刻,最终接过酒杯,看了她一眼,沉声说道:“好!”
白衣仙子此刻也已揭开面纱。她面纱不揭就足以令人销魂,待面纱除下,人人都已为之窒息。那白皙的面庞,那精致的五官,仿佛所有的线条都是上天精心勾勒而成。她的美是那样的凛然出尘,只想让人为之心醉,但她的美却又有一种冰清玉洁的高贵,绝不会让人们想入非非。
也许林玉瑶已是人间尤物,但她却是不世佳人。如若非要一比高下,那麽地下西施,天上嫦娥,人们又怎样取舍,又怎忍妄下断言。她们本来就生活在不同的领地,各自捍卫着一方美的净土。
这样两个女子竟同时侍奉在秦箫左右,人们俱都感慨:秦箫是几世修来的造化,竟能享受这般艳福。
秦箫收紧面容接过酒杯,酒到杯干,头一仰一杯酒就灌了下去。什么香醇,什么佳酿,在他口中都是又干又涩,他随手掷下酒杯不住叫道:“好酒,好酒!拿大碗来,要喝就喝个痛快,不醉不休,哈哈……不醉不休!”笑声中是说不出的酸楚。
白衣仙子再也忍不住垂下泪来。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但仍竭力忍住道:“你又何苦作践自己,你可知道我……”
她哽咽着,已有些泣不成声了。
秦箫此刻心都已撕裂了。他听到这番话,终于安静下来。看着她憔悴的容颜,欲要伸出手去抚平她心中的伤痕。但手指刚动,就放了下来。
秦箫叹了口气道:“你我都该给彼此留些时间,是时候想一想了。”
白衣仙子猛然抬头,目光如炽道:“想什麽,又有什麽好想?也许最近是发生了很多事,但又有什麽能难得住你,就算你真被难住了,但又有什么能击得垮你。你现在变了,我知道你并不仅是为那些事,但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不能体谅我?”
秦箫辩解道:“我一直都相信你,也一直体谅你,所以你不想说的,我从不逼你,你要做的,我也从不拒绝。”
白衣仙子轻咬朱唇道:“但有些事情你却很想知道”
秦箫苦笑道:“只要你愿意说,我随时洗耳恭听。”
白衣仙子向他吼道:“你为什麽要逼我,你难道认为我对你不贞?”
秦箫突然低眉敛目道:“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白衣仙子道:“但我却感觉的到你心里在害怕,你对我根本就不放心。”
秦箫断然道:“我从来都很相信你!”
白衣仙子却摇了摇头,道:“你不是,你如果相信我就不会把我一人撇下,也不会招惹她们这些人了。”
秦箫突然道:“我能看开你所做的事,你就应该接受我所做的事。你总是说看到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我相信,所以我忍。但轮到你时为何就忘了呢?”
白衣仙子冷笑道:“因为是你变了。你的心再也不像我们初识时那般热忱,你的情也再不是那样的坚如磐石。”
秦箫道:“所以你只相信你的眼睛。”
白衣仙子道:“我相信!”
秦箫扭过头去,道:“那我无话可说。”
白衣仙子盯着冷漠的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她很努力地说道:“我却有话,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你始终不变。但你若对不起我,我就让你死在我面前!”
秦箫毫无表情地听着,他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秦箫了解她,但她是否同样了解他呢?他真的会对她变心?秦箫苦笑着,那番话如利刃般,一个字一把刀,刺在他心口上,好深、好痛,他的心在滴血。
白衣仙子缓缓站起身来,她也很累、很累了。如同秦箫刚才的疲倦,待她说完那番话后她整个人都几欲虚脱,站在轿上遥遥欲坠。
她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晃终于跌落下去。
春娇正自幸灾乐祸,心道:“这就叫做现世报!只盼把你的骨头摔断,莫要再爬起来。”
谁知白衣仙子刚一落地,脚下还没站稳,一个秦家的家奴赶紧迎上来将她扶住。
春娇不悦道:“这些狗崽子没一个好东西。我刚才摔下来的时候招来臭骂,她摔下来却有人去扶,莫非瞧着她好看不成?那本姑娘也未必就输了她。”她越想越气,但听了那家奴的一句话,就连气也顾不上出了。
那家奴扶着白衣仙子头都不敢抬,只垂首道:“夫人,小心!”
原来这美貌女子竟是秦箫的妻子——李仙影。
林玉瑶也似被怔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仙影。她不得不承认李仙影是她所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子。看着那一张娇靥,她也忍不住自惭形秽起来。
李仙影已消失在远处暮色之中,一条人影倏然闪过,穿过人群也向着那方向飞身而去。秦箫当然看见了那条人影,他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自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嘴角泛起淡淡的苦笑。他低声自语道:“我相信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