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冷月高高悬在洁净如洗的蓝天上,冷冷的光从扶疏的枝叶间洒落下来。沈钺坐在地上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看着高而神秘的雪域夜空,愣然出神,陷入冥想之中。他想到了生与死——到目前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玄冰毒已被无意中清除殆尽,想到了被锦衣卫捉去的父母双亲,想起了鹤姬这个美丽而身世堪悲的女孩,也想到了龙剑隐这个神秘的怪客以及今夜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正在沈钺胡思乱想,神不守舍之际,林外传来一阵长啸,啸声激越,直达青冥。龙剑隐对沈钺厉声喝道:“快躲到树后!”沈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龙剑隐一脸的惶急,心知定然是遇上了棘手的事。转身跑到大松树后面躲了起来。沈钺刚刚藏好,就见林子中平空多了一个蓝衫老者。从他所穿的和服上看,此人定然是扶桑国人无疑。这时,正好有一丝月光照在蓝衫老者清癯的脸上,一双眼睛精光内敛。两边的太阳穴高高隆起,这正是内功深厚的体征。
蓝衫老者对着端然正坐在雪地上的龙剑隐戟指一指,道:“五年了,今夜月圆之夜咱们该分出个高低胜负了。龙剑隐,我要让你为那些死去的无辜武士偿命!”
龙剑隐仍然坐着不动,仰天大笑道:“上泉信纲,亏你还是个习武练剑之人,岂不懂得技不如人就只有引颈受戮的道理?要是老夫习艺不精早就被那些浪人所杀,死在这雪域高原之上了。”
沈钺躲在树后听到“上泉信纲”这个名字,心头一震,想起酒店那些浪人说过的话。忖道,原来这五年来,上泉信纲经常到鬼谷来找龙剑隐报仇,怪不得龙老丈疑心我是替那些武士报仇来的。上泉信纲号称扶桑国剑圣,看来在剑术上定有非凡的造诣。这时他已理解龙剑隐叫自己藏起来的一片良苦用心。不由得替龙剑隐担忧起来。
听了龙剑隐的说辞,上泉信纲愣了一愣,心知这是强辞夺理,却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反驳他。只好“哼”了一声,道:“废话少说,咱们刀剑上见真章!”
龙剑隐怪目上翻,冷冷地盯着上泉信纲道:“五年来咱们每年六月月圆之时都要打一回,都分不出胜负。今夜你自信胜得了老夫?”
上泉信纲低头沉思了一会,如实说道:“我胜不了你,你也胜不了我!”他是武林高手,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屑于打诳话。
“这不就结了,”龙剑隐脸上又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既然如此咱们还比什么,徒耗气力罢了。”原来,五年前鬼谷的恶名就在扶桑国江湖中传开,谈之无不色变。虽然不断有武士到鬼谷中要除掉龙剑隐,都不是龙剑隐的对手,反而白白送掉了性命。上泉信纲是扶桑国的第一高手,觉得自己有维护武林安定的责任,也寻了过来。两人在雪地里大战了一天两夜兀自分不出胜负。无奈之下,两人约定每年的六月十五月圆之时上泉信纲便到鬼谷来与龙剑隐比武。在这一年中,两人都勤练武艺,希望打败对方。今夜刚好是六月十五两人约定的日子,这时龙剑隐已经武功全废,与废人无异,根本不是上泉信纲的对手。龙剑隐早年曾遭遇过一场变故,性子全然发生了变化,行事在亦邪亦正之间,全看自己的好恶。因此才会对那些误闯入鬼谷的扶桑武士滥施毒手。龙剑隐虽然武功全废,只要他如实说出上泉信纲自顾身份,自不会对一个废人痛下杀手。但龙剑隐生性孤傲,岂肯开口认输告饶呢?在此之前早就预想好了对策。
“那你就说怎么办?难不成就此罢手,让那些被你杀死的武士冤死不成!”上泉信纲愤然道。
“我倒有个办法既可以决出胜负,又免去手脚之劳。如果谁输了,就自个横刀自刎。你看如何?”龙剑隐胸中已经有了主意,却故意卖关子。
“哦,还有这种比武的方法?说出来听听。”这下倒勾起了上泉信纲的兴趣。
见上泉信纲上当,龙剑隐脸上现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道:“比武有文比与武比之分,你可知道?”
“何谓武比?何谓文比?”上泉信纲耐着性子问。
“武比就是真刀真枪的厮杀,直至一方流血受伤毙命当场,另一方则胜出。这种方法虽然爽快,但太过残忍。你我无怨无仇何必拼个你死我活呢?”
经过五年来的五次比武,上泉信纲对龙剑隐已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情,对对方的武艺从心中佩服,说是比武其实就是切磋。特别是上泉信纲,在扶桑国已无敌手,有高处不胜寒,邃生出一种孤独求败的念头。直至遇上了龙剑隐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文比呢?”上泉信纲问。
“文比嘛,就是你我将招数用嘴说出,你来我往,直至一方无法破解则另一方胜出。”
“这倒别致!好,你先出招吧?”
“承让。”龙剑隐见计谋得售,心中窃喜,当下并不客气,首先“出招”,“我以‘北溟有鱼’疾刺你小腹。”他知道上泉信纲在武学上有独到的研究,因此一“出手”就是看家的剑法。
“我先架开来剑,然后顺势削你五指。”
“好毒辣的招数!如果老夫无招应对岂不是被你削掉五指了?嘿嘿,老夫已想好应对之策:斜步向左,同时侧身‘水击三千’砍你手腕。”
“这有何难?我沉肘收剑,左掌击你前胸,右手长剑刺你大腿。”
龙剑隐略一沉吟道:“这剑中夹掌确是厉害,但难不住老夫,老夫提气纵跃,凌空‘垂天之云’刺你头顶。”
两人知根知底,口中喊着招数,“斗”了两百余个回合尚且分不出胜负来。沈钺虽不懂武功,也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性命之搏,听得甚是仔细。心中越暗暗奇怪:“怎么龙老丈的招数都是从《庄子.逍遥游》中来的呀?难道《庄子.逍遥游》竟是一本武学秘笈不成?”他不知道龙剑隐这套剑法就叫做逍遥剑法,正是从老庄的《逍遥游》中化出的,就连到招数都是用《逍遥游》中的句子命名。
虽说用嘴喊招数比武比不上动手动脚,舞刀弄枪费力,但龙剑隐内力全失已同废人无异,时间一久也已气喘吁吁,头上冒出虚汗。
上泉信纲是绝顶高手,哪会听不出来,正自感到不解:“龙剑隐武功高强,内力深湛,不要说是文比,就是武比那也是一千招一后才会呼吸粗重,汗下如雨呀。是真的如此还是假装诱我上当呢?”眉头一皱已有了计较。暗暗伸手在雪地里抓了一小把雪,捏成弹丸似的一小块握在手中。
这时,只听龙剑隐道:“我使‘御风而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你身上的‘天突’、‘璇玑’、‘巨阙’‘天府’、‘少府’、‘天泉’、‘乘风’七处大穴,你如何抵挡?”
“这……”上泉信纲假装成难以应对的样子,趁龙剑隐不备之际,双指一弹,“嗖”的一声手中的雪弹向龙剑隐胸前的“期门穴”激射过去。要是在龙剑隐武功不失之时,这一下自然他射不中。可现在他武功已然全失,哪里还能躲避得了。只听“啪”一声脆响,雪弹正中龙剑隐“期门穴”,登时软倒在雪地里。这一下大出上泉信纲意料之外,心中还不敢确定。正在他犹疑不决之时,从树后闯出一人来,抱起龙剑隐就往出上狂奔。
上泉信纲做梦也想不到树后面还隐匿着一个人,大呼道:“来者何人?快放下他!”口中喊着,脚下却毫不停留,施展开“踏雪无痕”的轻功绝技追了上去。
说来也奇怪,这人奔走的姿势极为难看,一歪一斜步履沉重似一点轻功都不会,但奔跑的速度极快。上泉信纲每次都是刚刚追到他的背后,又被他拉开了距离。两人越爬越高,山峰的空气稀薄,饶是上泉信纲内功深湛也是气喘吁吁,步履越来越沉重。但那人却一点疲倦的迹象都没有,脚步稳健,仍然歪歪扭扭向山上跑去。况且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光是这份内力上泉信纲就自叹弗如,心中惊疑起来,不知从何方冒出一个世外高人。
这人正是沈钺。他藏匿在大树后面正自全神贯注地听着龙剑隐与上泉信纲别开生面的比武,忽然见到龙剑隐俯身倒在地上,暗叫不妙,也就顾不得个人安危,从树后闪身出来抱起龙剑隐就往山上跑。他吃过红叶台与银鲟两样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凭空多了一甲子的内力,虽然不会轻功上泉信纲也追不上他。
在狂奔的当口,沈钺低头瞧了龙剑隐一眼,见他双眼紧闭,牙关咬得紧紧的,脸色煞白,不知是死是活。心中着急,轻声低呼:“老丈,老丈!”“期门穴”是人身上的大穴,所幸的是上泉信纲仅仅是试探一下,并未用尽全力。只因龙剑隐内力已然全失无法运气冲关,但十二个时辰之后,穴道自然会自己解开。沈钺懵然懂,以为龙剑隐已死。他与龙剑隐非亲百故,况且龙剑隐还想杀他,但他生性纯朴,反而痛哭起来。
话说上泉信纲在后面紧追不舍,却无法追上,眼看着沈钺即将逃脱,急中生智,俯身拾起一团雪来,对准沈钺脚弯的“阴谷穴”打了过来。上泉信纲武学造诣深厚,黑暗之中认穴竟然也精准如斯。沈钺只觉得脚弯一麻,“扑嗵”摔倒在地,“咕咚咕咚”从雪峰上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