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奚击掌笑道:“原来史兄早已倾心于青烟姑娘,难怪方才口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语大赞佳人。”
众人纷纷大奇,询问此语何意,赵奚也不卖关子,为众人解释一番。
庄青烟闻言玉容微红,露出窘色道:“先生谬赞了,青烟实不敢当。”随即面容一整,正色道:“如今适逢乱世,青烟恨不能生为男儿身,像史先生那样以安邦定国以生命意义,只可惜——”
庄青烟连连叹气,真是令人心碎。
那边雅间姚孟出口道:“当今天下虽然大乱,但归根结底是在于道德沦丧,人心不古。而我等为人臣者应该尽心竭力辅佐君王,以德治理天下,教化万民,则天下何愁不定?”
庄青烟认真思索,点头道:“奉常大人所言不错,倘若人人向善,大乱必可变为大治。”
史良心中大为不屑,暗呼狗屁,但碍于赵奚在旁,也不便出口相驳。
“在下以为此言大谬。”史良闻声看去,原来是士大夫蔡明席间一位陪客所言。
姚孟被人当面驳斥,心中大怒,冷冷道:“不知阁下何人?本人此言谬在何处?”
那人起身向周围众人施礼道:“在下连亦,师从河东韩夫当。方才所言对事不对人,奉常大人勿怪。”
众人听闻韩夫当之名,都恍然大悟。
赵奚为史良介绍道:“那韩夫当乃当代奇人,著有《律人》一书,洋洋三万余字,尽是讲些以暴律约束百姓,令百姓不敢作恶。并曾向我赵王进言,在大赵施行,结果被大王拒纳。”
史良恍然大悟,这便是儒家与法家之争了。
只听那连亦道:“人性本恶,岂是区区道德所能约束的?忠孝之说,太过迂腐,连某以为不足以安定天下。”
姚孟不屑道:“那依先生之言,如何才能安定天下呢?”
连亦环顾四周,见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当下朗声道:“人们作恶,是因为作恶得到的好处要远远大于行善,倘若作恶者不能受到严惩,而只是以道德教化,势必引得更多人相继为恶。以连某拙见,国家当制定严厉的律法,使百姓产生畏惧之心,只有畏惧,才能克制自己不去作恶,这样下去,人人便不敢为恶,天下自然安定。”
姚孟大笑道:“假若国人都因为严厉的律法而感到畏惧,那试问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何来安定之说?”
连亦答道:“惶惶不可终日的自然是那些为恶者,从善之人又岂会惶恐?”
姚孟拍手道:“方才先生还言,人性本恶,怎么这便改口了?”
连亦道:“非我改口,而是虽然人性本恶,但因其生活环境不同,有些逐渐转善,有些依然为恶而已。”
姚孟笑道:“难道这不是道德教化的结果么?”
连亦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姚孟继续道:“所谓以厉法来约束人,终是邪道。唯有以德服人,才为正道。以圣人之言教化百姓,使百姓明白,对错之分,善恶之别。只有让百姓发自内心的不去为恶,不屑为恶,那国家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定!倘若是畏惧厉法而不敢为恶,那么始终压抑着一颗为恶之心,所谓积之愈久,发之愈烈,一旦发作起来便必定会做出更为可怕的恶行。”
众人听姚孟侃侃而谈,都点头称是。
连亦涨的满面通红,却想不出如何反驳。
庄青烟拍手称赞道:“姚大人所言果然精彩。”突然转头问史良道,“不知史先生有何高见呢?”
史良早看不惯姚孟此人,当下张口道:“听了姚大人之言,在下有个疑问,不知姚大人能否为我解惑?”
姚孟此时话锋正厉,又刚得佳人称赞,满腹学问恨不得一股脑尽数掏出来,忙对史良道:“史先生但问无妨。”
史良道:“姚大人以为当以圣人之言教化众人?”
姚孟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史良再道:“那么史良想问,倘若圣人犯错呢?”
一言既出,四座俱大惊失色。
姚孟颤声道:“你……你……你怎可胡说,圣人怎会犯错?”
史良冷声道:“人皆会犯错,圣人也是人,如何不会犯错?”
姚孟心口如遭重击,此人竟然口出如此狂言,但又被史良话语激起心中翻天巨浪。圣人,圣人,圣人会犯错么?这——这怎么可能?圣人怎会犯错?但他话也不错啊,圣人也是人,怎能不会犯错?倘若不会犯错,岂不是说圣人不是人么?此念头方才闪过,心中便大叫“罪过罪过”,自己怎可亵du圣人。但圣人究竟会不会犯错?姚孟心中还是忍不住在想。
史良见姚孟憋的脸红脖粗,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禁心中大乐,暂且给你个心魔吧,接着道:“在下以为,以德治国是需要的,但是此德却非圣人之德,或者说并非完全是圣人之德。而应该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人们的进步而不断更新完善的一套道德准绳。因为时代是不断进步的,昨日之准绳,不一定适应于今日,同样,今日之准绳也不一定适应于明日。”
史良见众人皆露出思考神色,便趁热打铁接着道:“在实行以德治国的同时,还要依法治国。法制为主,德治为辅;法制为正,德治为奇。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庄青烟黛眉紧锁,问道:“倘若法制为正为主,那么百姓终日惶恐,如何长治久安?”
史良道:“这便是要以德治为辅的原因了,法制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也就是说立法的原因并不是为了惩罚人,而是为了让人知道,何事可做,何事不可做。你犯错了,我用律法惩罚你,你做了善事,我用道德褒奖你。”
此时姚孟也已回过神来,叱问道:“既然立法之目的不在罚人,那立法何用?”
史良暗想你还真会配合,点头道:“姚大人问的好!为何要立法呢?这便要说起德治的不足之处了,我们都知道,人分善恶,对付心善之人,德治足矣,但对付为恶之人呢?就只有以律法约束他。宣扬道德的同时,也用律法去打击犯罪。让善人受人尊重,让恶人恶果自食,这样一来,天下何愁不安定,百姓何愁不安居乐业?”
姚孟哑口不言,想不出反驳之语。
连亦只觉得史良之语仿佛打开了另外一扇大门,忍不住称赞道:“史先生之言当真惊世骇俗。”
庄青烟也为之动色,再次打量史良一番,开口道:“今日闻先生之言,青烟受教不少。”
史良也大感荒谬不已,自己竟然在这青楼之内大谈治国之道,同时也对庄青烟稍起尊重之心,她虽属风尘女子,但不忘追寻治国之道,只可怜世人只知道她的绝世芳容以及美妙歌喉,不禁为她感到悲哀。
史良道:“在下不才,在诸位面前献丑了。”
之后庄青烟似乎心情甚佳,居然再次抚琴献曲一首,又与众人稍谈诗书礼乐之事,便道自己累了,请诸公自便,自己起身退下了。
众人也再饮得几杯,纷纷互相告辞。
赵奚与史良也起身出楼,赵奚笑道:“这紫云阁中美女如云,史兄可愿留宿?待赵奚为史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