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城回来,李玉有的时候会想起那天夜里看到的那些蛾子,想到麦克,但是李玉对别人的秘密一贯兴趣不大,所以她只是把这个事情记录在日记中。想着,也许很多年后,翻开日记,她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没有那么无聊,看看这些经历,不也很有趣么?
李玉有时在公司遇到麦克,见了面,麦克职业的点头微笑,如同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李玉只觉得麦克的笑容背后,有一点点的冷漠,或许只是李玉的猜测罢了。
日子在上下班中,如水而逝。六月的一天,李玉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家有一个亲戚得了病,要到BJ治疗,听说BJ的大医院都病床紧张,让她帮忙找一找熟人。再一问,患病人是李玉的一个表哥的儿子小超,在昆明被诊断为白血病。小超今年只有4岁,李玉过年回家的时候,在父亲的命令下,曾经给小超发过压岁钱。他一个月前突然发病,昆明的医生建议如果可能,尽快到BJ的大医院,可能还有长期生存的机会,这个所谓的长期生存,也就是五年。
每次家乡来人,李玉都得三陪,陪吃陪玩陪笑,陪得不好,就有人向母亲抱怨,说她成了大城市的人了,看不起小地方的人,看不起乡下人,两三次下来,很烦,李玉就发誓任谁来了,也不陪了。这下到好,没有人说李玉的不是了,而是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应酬。但是但凡有事情来BJ,肯定还是来找她。但这一次,不是旅游。治病如救火,李玉得赶快行动。但李玉在BJ属于外地人,谁也不认识,同学也都是在环保机构工作,和医院根本达不上边。她在BJ呆了这么些年,从来不上医院,让她找熟人,肯定是没有。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帮忙挂号。大医院稍有名气的医生的号都不容易挂上,都要起三更,排队到五更,才有可能,还只是可能。
李玉上网搜索之后,圈定了三家医院,BJ协和医院,儿童医院,解放军三零一医院。又电话和表哥约定,她一大早先去挂号,表哥和小超下了飞机,直接到BJ协和医院。周三凌晨四点,李玉就打车到了BJ协和医院,由于是凌晨,路上基本没有车,司机一路开的飞快,从五环到二环也就不到一个小时。协和医院的门诊大楼收费处却已经排起了长队,和周围的人一聊才知道,协和的门诊类型有:普通、专家、特需、夜间、业余、外宾(IMCC)6种门诊,各人可根据自已的情况选择不同的门诊类型;门诊大楼收费处挂号时间为:6:45—7:00,7点之后就不准排队挂号了,之后去门诊楼右侧的挂号室去挂。血液科属于极难挂的号。李玉一边排队一边祈祷,愿能为小超挂上号。
不如意的事常八九,李玉半夜排队,还是没有挂上专家号,只得先挂了一个普通号。心想,先随便找一个医生,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再问问看自已的这个病,哪个专家是最合适的,了解好情况后,拿着相应的检查报告再挂专家号,挂上后看病的过程可能就会顺利一些。能到协和做医生的,都是医界高手。表哥和小超9点到了医院,找到李玉的时候,她还在等待叫号中。可怜的小超,除了虚弱和害怕,倒是不像得了大病的样子。
他们三人边等边聊,突然,有一个医生从边上经过,和李玉打招呼,“李小姐?”
李玉抬头一看,冤家路窄,竟然是陈剑,他身着白大褂,还真是医生,由于上一次李玉的不客气,今天一见面,她觉得有几分尴尬,说:“你这么在这里?你不是北医三院的医生么?”
陈剑说,“我今天在协和坐诊。”
李玉正不知道说什么好,边上来了个病人家属模样的人,拉着陈剑就说,“陈教授,我妈妈在三零一医院的化验结果,我今天带过来了,想请您看看。”
陈剑回答,“好的。你挂了号了么?”
那人回答,“挂了,挂了。昨天夜里2点来排的队。”
陈剑说,“那按顺序等吧。”
表哥听到陈剑是个教授,赶紧站起来,说,“医生,我儿子得了白血病,请您救救他。”
眼下给小超看病要紧,李玉也顾不得和陈剑的那一点点一面之缘的不愉快交情了。赶紧厚着脸皮说,“这个孩子是我的外甥,今天一早从YN过来看病。”
陈剑眼神一动,看了看小超,说:“你们挂了我的号了么?”
李玉一愣,看了手中的挂号单,是个姓邢的医生。就说:“没能挂上。”
陈剑说,“我早上有20个号要看,可能没有时间。你们先找小邢看看,先做化验。明天早上化验结果能出来,下午一点来这里找我,这个是我的名片。”
陈剑说着,在名片上写了一串手机号码,递给李玉后,匆匆的往里走去。李玉呆了一呆,没想到陈剑居然古道热肠,来不及说谢谢,他已经走到后面去了。
一看名片,一堆吓人的头衔,什么中国血液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协和医科大学的教授等等。
表哥连说,“太好了。小玉,你真行,这么厉害的人物你都认识。”
李玉脸一红,一阵心虚。边上有人立刻来套近乎,“这位姑娘,行个好,能不能帮我们跟陈专家牵个线,我们从HN来了三次了,都没能见到陈专家。”
李玉尴尬的说,“我也不熟。”不忍心去看对方那种期盼的眼神。
一边又有人说,“这个陈专家,不仅医术高超,医德也是同样高超。我听说,他经常做义诊,真正的救死扶伤,好人啊。。。”
没听完,叫到他们的号了。邢医生见到他们,格外热情,说是陈教授的熟人,一定好好看看。问了很多问题,开了化验单。李玉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热情的医生,往日里,都是你问,他答,神色间让你不敢多问的。敢情在医院,这认识人和不认识人,还真不一样。但是李玉的心却悬到了半空里,难道陈剑来找她,说的都是真的?
安顿好表哥和小超,李玉回公司上班。打开邮箱,就看到一个施密德转过来的邮件,让李玉协助麦克手里的一个项目,提供一些数据,李玉看了数据的要求,不是很复杂,时间又是明天下班前提交。她答复了邮件,说没有问题,就计划着明早处理。可不想,第二天一早,技术支持部临时有会,需要售前的支持,施密德让吴涛和李玉去参加。会议结束已经是11点半了,李玉随便吃了点饼干,收拾一下,赶紧就打车去坐地铁十三号线,到了西直门,转二号线。地铁人山人海,天气又热,挤得李玉满头汗珠。到了协和,已经快一点了。
李玉和表哥,小超出现在陈剑的诊室的时候,陈剑已经在等他们了。一见面,陈剑就指着化验单,说:“从化验单来看,确实是白血病。孩子太小,化疗对身体伤害太大,建议骨髓移植。”
这个结果其实在意料之中,但是面对死亡,人总是存着一丝丝的希望。表哥长叹一声,说:“可怜孩子怎么小。这孩子命真苦,出生的时候难产。。。”表哥说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潸然泪下,小超见到父亲掉眼泪,反倒替父亲擦着眼泪,说,“爸爸不哭,小超很乖”。
陈剑说,“你儿子不幸得了,那就接受事实,振作起来,赶快做骨髓配对。越早做,希望越大。”
李玉也说,“表哥,你别太难过了。给小超治病要紧。”
表哥沉默一阵,抹一抹眼泪,问,“下一步怎么做?”
陈剑说,“孩子还需要做一些化验。带着孩子先去做吧。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我。”说着,写了一个单子,交给表哥。
表哥连声感谢。
陈剑望着李玉,李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对表哥说,“表哥,你带小超先去做化验,我和陈教授再聊一聊。我们电话联系。”
表哥和小超离开了。
李玉望定陈剑,说:“真的很感谢你。”
陈剑只是淡淡的说,“不必客气。医生本分而已。”
李玉又说,“你上次来找我,实在不好意思。”
“我理解,任何人都很难接受。”陈剑说。
“你说的都是真的?”李玉小心的问,看定他的眼睛。
陈剑缓缓的说,“是的。”
“我看你也没打算拿我做研究。你上次来找我,就是告诉我那些?”李玉问,此刻的她,心中充满了对陈剑的感激,又有些钦佩他的为人,如果他提出要拿李玉做研究,恐怕她也会同意。
“那个孩子的血液和你的完全不同,你们之间有血缘关系么?”陈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李玉说,“有,他是我母亲的姐姐的孙子。”
“你的血液可能是来自你父亲的遗传,也可能是恶病之后的变异。”陈剑说。
“我从来没有得过大病,印象中,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开水烫伤了脚,在医院住了两日。”李玉说。
陈剑仿佛在思考,缓缓的说,“也有可能是遗传基因变异的结果。你很健康。李小姐,你也不必在意。你的血液类型其实也并非从无仅有,医学史上有很多记载,只不过罕见而已。我那天去找你,有点唐突了。”
李玉的心落了下来,罕见而已,看来她还有点特别之处。
李玉说,“那天多有得罪,还请你原谅。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陈剑说,“不必客气。予人方便,予自方便罢了。”
然后,李玉告辞出去找表哥和小超了,心想,陈剑真是一个好人。如果以后,他有事找我,我一定全力以赴。但是,自己孑然一身,漂泊在BJ,又能帮助他做什么呢?也只能祝愿他好人有好报了。
忙完了医院的事情,李玉突然想起还没有弄麦克的数据,又赶紧坐地铁回公司。到了公司,已经五点了。李玉心急如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在SPSS里,一个数据一个数据的解析,到了五点十分,麦克的邮件发过来了,就写了一个字,DATA?
李玉就更着急了,越急越出错,回归了几次,数据都不太对。李玉正急得有点上火,麦克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李玉桌边,也不说话,就盯着李玉忙碌。李玉说了声,“马上。”然后又看着电脑,她这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抱着爱怎么地怎么地的心态,不到五分钟,数据出来了。
李玉抬头看了麦克,说:“数据出来了,邮件发给您了。”
麦克抬手看了时间,冷冷的说:“五点二十七,你还很守时。”
语气中的那种不耐烦,让李玉心头火起,李玉想自己好歹按时完成任务了,麦克何必如此不耐烦,真想把杯子砸过去,但想到奖金,忍了。
第二天是周六,李玉九点起来,吃了顿美美的周末早餐。打开邮箱,随便看了看,里面竟然有一封麦克的邮件,说的是,他觉着有一个数据有问题,希望李玉帮助重新确认下。看到他客套的话,李玉才觉得心里有了点安慰,但是转念一想,英文的邮件总是一推礼貌的用语,谁知道麦克起草邮件时,是不是真正的发自内心。她无意的看了下邮件发出时间,竟然是半夜两点,李玉有点吃惊,周五晚上还加班到两点,真是够敬业的。
下一周的一次午餐会上,李玉向大伙说了麦克的敬业,没想到,其他人早都已经领教过了。大家于是感叹以后估计日子不会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