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当第一个人看到从山上下来的这五个游魂野鬼般的陌生人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夜幕刚刚降临之际,足足翻越了一整天山脉的这支散兵残将疲惫不堪地几乎是滚到了山下,几个还未归家的村民看到了他们,在他们的眼中,这五个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的人不像游人,更不像附近的村民,甚至也不像经常来往的科考队员,如果说像什么,还真像孤魂野鬼,在夜幕下露面显形。他们充满疑惑的目光警惕地瞪着来人,虎视眈眈站在那里没有动。
对这五个人来说,下山之后最铭心的痛苦莫过于刺骨的寒冷,不过是10月中旬的天气,却像严冬腊月一样寒冷,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天空飘着雪花,在山脚下,也积满着厚厚的一层雪。那些站在路边的村民穿着厚实的棉袄,笼着双手,目光痴痴地看着他们。
“嗨,老陈,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林导认出了他们其中一个穿蓝色羽绒服的中年男子,同他打起了招呼。
穿蓝色羽绒服的好奇地走了过来,盯着林导看了半天,认出了他,猛地擂了他一拳,惊喜地叫道:“天,碰到鬼了,你还没死啊?”
林导笑着回了他一拳:“我就是死了,来找你叙旧,最近降温了吗?冻死我了。”他们几个衣衫单薄的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降什么温,12月了,也该冷了。”对方说。
“啊?12月?”他们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在山里一共只待了2个晚上,怎么就到了12月了?
他们摸不清楚情况,又实在冷得很,林导邀请大伙去他家里休息一晚,于是他们急冲冲地朝山下村子里林导温暖的家里奔去。
“喂,这么长时间你们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那些村民追在他们身后叫喊。
“人都冻麻了,有时间再跟你们叙叙。”林导丢下一句,领着抖抖瑟瑟的几个人往家里赶去。
林导家的房子大门紧闭,敲了半天门才有个小男孩来开门。
“爸爸。”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惊喜地大叫了一声,飞快地跑出来抱住了他。
“我说你是不是着了魔,又瞎喊……”一个端着茶壶的女人边说边走向门口,但她一见走进来的几个人,显得非常吃惊,茶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叫出声来。
林导冲她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肩膀,对他的同伴说:“快进来吧。”又吩咐他目瞪口呆的妻子:“快生个火,我们冻坏了,你浪费了好好的一壶茶,我们又饿又渴,尽快搞点吃的过来。”
在他们简陋的朴实的农家小院内,林导自己去取了点木头,在堂屋的角落里生了堆火,他的妻子从里屋翻找出几件冬天的御寒衣服递给他们,又手忙脚乱地弄吃的去了。
林导的小儿子始终缠着他,问东问西:“你去哪里了?爸爸,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始终不相信。”“你的手上有伤口,你跟别人打架了吗?”“爸爸,大耳朵呢?它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吗?”林导摸摸儿子的头,对他说:“爸爸以后再告诉你,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这真是太奇怪了。”缓和过来的邱组长说:“怎么就到了12月呢?我们进山一共才3天2夜。”
安南留意到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日历,他赶紧走过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了他一跳:“2007年12月9日?!”
“不会吧?”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他们拿出自己的手机,上面的时间不过是2006年10月16日,也就是他们进山的三天之后,他们清楚地记得他们是2006年10月14日进的山。
“怎么会这样?”邱组长疑惑不解地琢磨着。
“太邪门了!”小烈也说。
“记得那个山顶吗?问题肯定出在这里。”安南肯定地说。
后来他们又想起,自从进入金座的山顶,他们的手表和手机就再没有工作过,也就是说,那个用他们的力量走不出来的山顶,很可能是某个时空扭转的空间,那个邪恶的地方飞速地吞噬着人类的生命,在山上呆一晚上,却是人间一年。
“在山上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小烈突然问。
“我不记得了。”邱组长茫然地说。
林导也说:“我只清楚地记得我们登上山顶之前的情形,到山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模糊不清了。”
“我最清晰也最惨烈的最后记忆就是苏的突然离去,还有我们下山路上遭遇的寒冷。”文静说。
安南恍然大悟道:“对了,问题就是这里,山顶就是某个时空隧道,它把人类吸附进去,一般不容易出来,即使出来,也会很快忘记发生的事情。”
“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文静心有余悸地说:“幸好我们还活着。罗前辈和苏就太可惜了。”
“快吃点东西吧。”林导的妻子端来一把小木桌,放在了火坑附近。桌上摆满了野山椒炒熟牛肉、烤好的羊排、煮熟的土豆、几份米饭和一罐加热的牛奶。
看着这些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食物,他们像是几辈子没有吃过饭似的,端起碗筷就狼吞虎咽起来,如果不考虑扭曲的时间,他们确实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那种吃法就像下一顿再也没有吃的了似的。他们一边吃,一边夸嫂子厨艺好,文静还向她讨教如何把羊排烤得这样又香又嫩,让人垂涎欲滴。
林导的妻子和孩子微笑着看着他们,满脸洋溢着幸福,谁能想象得到呢,失踪一年之久,毫无希望生还的人突然出现,这种从天而降的幸福从来不曾有,将来也不会再有。
一年来的伤痛和生活的重担在林妻的身上刻下了痕迹,她明显地比离别的时候老了,丰腴的脸上爬上了皱纹,这个淳朴的山村农妇,沉默地挑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独自带着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期待生活平稳充实,但丈夫的回归无疑是生活给她最大的恩赐。
而他的儿子,10岁大的儿子,正是需要和父亲一起玩耍的年纪,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父亲的希望,当别人说他的父亲已经死了,被野兽吞掉了,他不相信,他甚至尝试了几次进山去寻找的念头,但他的母亲对他看管很严,从来不准他单独上山,更别说走进无人区了。
父子的重逢简直令他喜出望外了,从父亲进门的时候起,他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林妻赶紧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林业站的李站长和一个工作人员,当初李站长强烈反对他们进入原始森林,出事之后他后悔万分,认为自己阻拦不力没有尽到责任。有好心的村民给他打电话说失踪的人回来了,他起初还不相信,待确定后赶紧丢下饭碗,叫了一个同伴就直接赶到林导家里来了。
“真是奇迹,天大的奇迹,谁能想到呢?”李站长兴奋地说:“快说来听听,你们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像听天书一样听着他们简略却刺激的描述,不时地摇摇头。
“这一年来,你们都是怎么熬过来的?”林妻问。
“呃,一年”林导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其他的人也是一幅不明就里的样子。他继续说:“其实对我们来说,离开只有三天。”
“然而起决定作用的是在山顶呆的一个晚上。一切都改变了。”邱组长说。
林妻简直无法相信他们所说的,难倒他们摔坏了或者吓坏了脑子,这一年来痛不欲生的日子令她度日如年,她清楚地记得,这419天她和孩子是怎样在痛苦和思念中受着煎熬,而对他们来说,只不过轻描淡写的三天,她不敢相信。
“有很多事情你不会相信,很多超自然的因素,连我们也不愿意回想。”小烈说道,他是个乐天派,微胖的脸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红润,他已经不用担心朝不保夕了。
“你们一去不回,我担心得不得了,这边派出了很多搜救队,先是我们林业站,后来区里来的消防队,还有省里派来的救援队,陆陆续续好几拔人,派了直升飞机,飞得很低,满林区的寻找,都没有发现你们。这样的寻找持续了好几个月,大概大半年,后来因为实在无望才放弃。”李站长说。
他们颇感意外,在山中,他们也没有留意到有搜救队在寻找他们,这是让人称奇的事情。
好歹都回来了,他们也就释怀,感谢生活还能继续。
夜深了,李站长和随行起身告辞,出门前他一再交代:“你们肯定能写出一篇有分量的考察报告,给我留一份。”
邱组长翻出罗前辈遗落的笔记本,珍重地拿在手上摩挲,他说:“我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本记录出版。”
他们想到了那个憨厚可爱,执着坚毅的老前辈,同时还想到了谨小慎微、文质彬彬的苏,还有忠勇灵巧的大黄狗,气氛有些哀伤,空气仿佛凝固了。
“好了,今晚早点休息,我想你们也累了,我为你们铺好了床,但要将就一下,房间不够,打了两个地铺。”善解人意的林妻走过来说。
在这个温暖的农家小院,他们睡了一个踏实的好觉,窗外白雪皑皑,万籁俱寂,不时几声狗吠,更显得旷野清寂。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告辞出来了,取了当初开过来如今积满灰尘的车,直奔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