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淼挨着田大壮坐下,绣花绷子放到一边,看着天空,说:“大壮兄弟,我之前以为你是哪个天女大人的夫室,如今看来是我料错了。我看你甚至不是簏北国的人。我是南兴国人,我十六岁之前,家境算得上富裕,我又是独子,从小娇养,不辨菽麦。南兴国以武为尊,从小我爹娘请了师傅教我习文学武,我虽然愚钝,也还是灌了点墨水,学了一点三脚猫功夫;周围的人都奉承我,称我元小神童,我十二岁中了秀才,十四岁中举,家里给我订了亲,女方是我表妹,打算我满十六岁时成亲。我原以为我这一生就这样顺顺当当的过下去。谁料到十六岁要成亲那年发了大洪水,整个南兴国都淹了。几乎全部的房子泡在水里,我家也被冲走,父母失散,我抱着木板在水里漂了两天,被春在天女救了起来,安置在自救会里。水退后,自救会给我发了十个银币,我便去找我家的人,发现他们全被洪水冲走了。我的秀才举人文碟没了,举目无亲,又不会生计,便去投奔我姨夫家,我姨夫家地势高,侥幸没有淹水,他家看我落魄,不肯认我,反倒说他家侄子早就死在洪水里,我是个骗子,把我打出来。”
“我走投无路,迷迷糊糊的来到河边,我当时不会水,也不是存了心寻死,只能说是鬼使神差的,径直的走进河里,被河水一浸,才清醒过来,我拼了命挣扎,可是那个地方平常人来人往的,偏偏那天楞没一个人经过。我渐渐没了力气,沉了下去,我以为就要死了,一只手把我拉出来水面。我一边咳嗽,一边抬起头看是谁救了我,记得那天是大太阳,阳光在她背后形成一个光圈,她长的很漂亮,五官端正,大眼睛,肤色白皙,溅上了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脸上充满了悲天悯人的神情,我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却只顾得上惊叹面前这人的美丽。救我的人正是春在天女大人,这是我第二次被她相救。第一次,我泡在洪水里,她拉起我,把我扔进一大群的灾民中,速度快得我都没看清她的脸,后来我看着她救人,被所救的小孩羞辱,可是她只是一笑置之,毫不在意。之后我们这些灾民被安置在自救会,洪水退后我没再见到过她,还以为她已经离开。”
“我第二次被春在大人从水里救起,她带我到了自救会,找人给我换了干净衣服。她说看见我走进河水里,以为我要去游水,看我沉下去才知道是寻死;劝我想开一点,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忍忍就过去了;说我还年轻,还有美好的将来,不应该这么悲观沮丧;说我没有亲眼见到父母的尸体,说明还有找回他们的希望…她一直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的说话,直到我发誓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才满意的离开。天女大人拨了大笔金钱,在南兴国各地收留无家可归的人,让我们这些人学习谋生技能。她说不想我们成为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人,于是请了许多师傅,定下规矩,只有至少掌握了一门谋生技能的人,通过了考核才能从自救会里出来。我在自救会过了二十二岁成年式才出来,出来后就来了簏北,我想找到她,当面跟她道谢。可是我找了四年,都没有听到她的消息。我越是找不到她,心里越是想她。”
“簏北的生活很舒适,只要有一技之长,就不愁吃穿,可是我一直都不习惯。我们天麓山南部的国家,不管大小,都是以男子为尊,女子在家相夫教子;然而簏北国以女子为尊,男子都是要嫁出去的。普通人都只能是一夫一妻的过日子,要是女子得到哪位天女大人的爵位封赐,可以按照爵位娶相应数目的夫室。我去了很多个天女宫,侥幸有的天女大人肯见我的,都说春在天女不在这里,可是不肯告诉我她在哪里。我没找到春在天女的下落,反招来了麻烦,有不少天女大人问我肯不肯做她的夫室,只要我能让她生女儿,就抬我成正夫。我知道自己长的很是端正,可也不至于这么招人喜欢。后来我才知道,簏北的男人都是柔柔弱弱养在家中不出门的,向我这样壮实的数量稀少,才被注意上了”
元淼说到这,田大壮盯着他的大胡子看,没有明说,但那眼神就是不相信。
元淼看懂了他的眼神,解释说:“你还别不信,我虽然黑了一点,刮掉胡子还是很帅的。可是我要等找到了春在天女大人才刮。”
田大壮说:“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你先刮了胡子,等春在天女回来,她不是会更高兴吗?”
元淼想了想,“你说的对,可是这样太危险了,我不敢。我最后找的一个天女大人,是红蓼湖府的红蓼天女,那时她没有正夫,娶了一百一十三房夫室,死了五十四个夫室,还有五十九个夫室,最大的夫室七十七岁,白发苍苍,每天在院子里晒太阳,每月有一天红蓼会去看他,这一天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他会提前一天涂脂抹粉盛装打扮,可是再怎样打扮都是七十好几的人了,脂粉也抹不平皱纹。红蓼最小的夫室十四岁,比她最小的儿子才大两岁;红蓼有七十五个儿子,没有女儿。我去见红蓼时,被她关起来,让我做她的第一百一十四房侧夫,说她的正夫位一直空着,只要我能让她生女儿便抬我称成正夫。我不肯,被她用强…”说到这里,元淼的黑脸红了。
“那你有没有被,被?”田大壮脱口而出,马上意识到这话问得脑残的很。
元淼的黑脸红地发透,他没直接回这个问题,田大壮也不追问。
元淼接着说:“我被红蓼关起来,被,被,被那个之后,我不肯吃喝,她硬灌了几次,看我不肯顺从,也不愿意放了我,把我扔进一座院子里,让里面住的一个老头说服我。那老头就是红蓼年纪最大的侧夫。红蓼平时不在那里,我进了院子,以为机会来了,逃了好几次,都被那个老头抓回来。那个老头叫一个厉害,虽然他不能飞,也差不多了,十几丈的高楼,三踹两蹬的就爬到顶上去,磨盘大的石头,一掌拍个粉碎。他嘲笑我‘就凭你这小猫把式,逃得掉吗?’我反问他,难道他就甘心和别的男人分享自己的老婆,这在我们天麓山南部的国家可是不可思议大逆不道的。”
“他沉默了很久,说‘我这把年纪,想做什么都是有心无力了,我只希望能在死前多见她几面,有你在,她总会多来这院里几次’。后来,红蓼隔几天就来一次,每次来都要对我…那段时间是我过得最痛苦的日子。我能撑下来,全是因为我记得春在天女大人的那些话,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忍忍就过去了。我心里总想着有一天能逃出去,一定会见到春在大人。我忍啊忍的,时间长了,跟老头也熟了,红蓼不来时老头便教我功夫,我想我变厉害就能逃出去了,于是拼了命的练功。红蓼看我练功也不说什么,过了一年,某一天她对我说‘你心里就忘不了她吗?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你没指望的’。我不说话,她叹了口气说‘罢了,留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你走吧’。我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红蓼拿了不少钱给我,说‘我对你也不算坏吧,虽然我强了你,但这就是我们簏北的习俗,我一直以为时间长了你心里就能有我,看来是我高估自己了。这钱也补偿不了你什么,你去找她,总要花钱的吧。我虽然不能给你把她找回来,但你要是有什么别的事都可以来找我帮忙。’”
“红蓼放了我,我担心又被别的天女大人抓了去,故意把胡子留了起来。簏北的男人都不留胡子,我被红蓼关着时,老头天天给我刮胡子,就怕我脸上露出一点胡子渣让红蓼不高兴。我不敢再待在簏北,心想春在天女说不定会来看看她救下的人过得好不好吧,便回了南兴国自救会。自救会经常接一些委托任务,我接了西蔡国红衣侯的任务,给他去抓金角蛟,我虽然不稀罕做任务的那点点钱,可是,我要不找点事情做,心里就难过的发慌,总觉得还被关在老头的院子了,一闲下来就被罚着抄《男训》。”
“幸好我接了这个任务,要不然我就要错过春在大人了。我们几个最后在金角蛟的归属上争执起来,我是受红衣侯雇佣的,当然是偏向他,就在双方快要两败俱伤时,春在大人出现,解决了纠纷。我欣喜若狂,可是她根本不记得我了。还好她喜欢美食,我又做的一手好菜,我才勉强赖上了她。”
元淼说到与春在相遇这段,脸上的表情被胡子挡住看不见,但是他的眼睛熠熠生辉,闪亮得让田大壮眼花。
“大壮兄弟,我被关在老头院子里时,老头要是说我做错了事,就罚我抄《男训》,我前前后后抄了不下一万本,到现在都倒背如流。我本来是在男权国家长大的,可是要是春在大人肯娶我,就是让我照着《男训》做事,我也心甘情愿。”
元淼的这句话,让田大壮一口气没上来,被口水给呛住了。田大壮边咳边想:一个好好的男子汉,竟然硬生生的被社会被环境逼成了妻奴,悲哀啊悲哀,这是多么可怕的世界啊,我得赶紧找到回去的办法才行。
“大壮兄弟,我看你十有八九也是被哪位天女大人看上了,抓来当夫室,你就别想着逃跑了,逃绝对是逃不了的。你要是没有心上人,倒不如顺从的好,免得吃苦头。”元淼看似好心的说,但是田大壮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幸灾乐祸。
田大壮反唇相讥:“那你怎么不顺从红蓼呢?”
元淼理直气壮的说:“红蓼那么多夫室,我可不情愿和人共享老婆,虽然她确实让人销魂。再说了我心里只有春在大人一个。”
田大壮脱口而出:“就你这句话,就证明你完全没把《男训》放在心上,你就能肯定你的春在天女会娶你吗?你就能肯定他只娶你一个吗?”
元淼忽然沉默了下来,半响不说话。
田大壮心里直后悔,揭人不揭短,可惜说出的话收不回来。
“大壮兄弟,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脏?”元淼声音低沉的问。
“怎,怎么会呢,这种事情算得了什么。”田大壮满头大汗,结结巴巴,慌忙解释。
“我从红蓼那里出来后,被人眼光看着就觉得对方在笑话我,一个男人,竟然被当做禁脔玩弄了一整年,想想我就觉得自己很肮脏。还有,《男训》上说,一个男子,一生只能从一个女人,否则就是淫荡无耻。如果失身于妻主之外的人,就该以死洗刷自己的清白。我,我,好担心,春在大人嫌弃我…”
田大壮注意到元淼的手紧紧抓着膝盖,手上青筋暴露,他的头低着,看不到脸,但是田大壮看到一滴滴晶莹的水珠连续不断的掉落下来。
这人,这人完全被洗脑了!田大壮慌神了,他大脑高速运转,想着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嘴里无意识的说:“怎么会呢,你们南兴国不都是男子可以娶多个妻子的吗,你是南兴国的人,又不是簏北的人,怎么可以把《男训》套在你身上呢,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么看也应该是春在大人以你问尊吧。所以不能说你淫荡无耻,只能说是你遭遇了一段不太美好的艳遇,但是这个,并不是你的错啊…”
元淼抬起头,双眼通红,“那么你说,春在大人会嫌弃我吗?”
“呃,呃,如果她喜欢你,就不会介意吧。”
“那要是不喜欢我呢?”元淼带着浓浓的鼻音可怜兮兮的问。
田大壮:“那么你就努力的让她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啊。”
元淼:“大壮兄弟,不知怎地我一见你就觉得很亲切,我想这应该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的原因吧,我看你十有八九是被哪个天女大人抓了来当夫室的,我作为过来人,可以给你一点点指导。”
………………
修养了几天,元淼恢复了健康,大长老见他好了,很是开心。
大长老带着他飞到一座平坦的山顶。田大壮的心猛烈的鼓荡起来,他看见了什么,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架国产歼十。
种种不安,在看到这架歼十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管这里是哪里,有了这个东西,就有了回去的希望。田大壮兴奋地钻进驾驶舱,大长老也跟了进来。
大长老看见田大壮手脚齐动,把一些东西按下扳上,有些地方亮了,但是田大壮的脸色逐渐黯然失色,呆坐不动。
“怎么了?”大长老不满的问,“怎么不开动?”
田大壮声音低沉的说:“没有油。”
“油?”大长老反问一声,没等回答,开了舱门飞走了。片刻后她带来了元淼,元淼端着一盆冻得白花花的猪油。
“猪油行不行?”元淼问。
田大壮跳出机舱搜肠刮肚地呕吐起来。闻不得猪油味,甚至看不得想不得,这就是暴食猪肉汤和生猪肉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