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了一小会,二狗子的爹缓缓地坐起身来,血红的双眼射出钉子一样的目光,牢牢地钉在亚运的脸上,不住地皱着鼻子,呼呼地喘着粗气,嘴角也在不停抽动,并从嘴中不间断地流出一条条冒着热气的,浓稠血浆。
下一刻,他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恶狗般的低吼声。
这低吼声让亚运想到了门外的兔子,想到了只有半具残躯的二狗子,“不行,我不要死不能死!”内心的求生呐喊变成了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他脸颊上狠狠地扇了几巴掌,他一下清醒过来。
亚运见二狗子娘动也不动,气息皆无,想是死了,她脖子上被撕了巴掌大的一块口子,人肉外翻,鲜血肆流。看眼前的情况定是二狗子的爹发狂所咬,却又不知晓为何如此。
二狗子的爹、娘均不爱说话,憨厚老实;他爹犁田打坝自有一手,是个好庄稼汉;他娘采桑养蚕,织布的手艺在村中更是一流,犹记得今日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他们一家还男耕女织,儿追蝴蝶,其乐融融的,不想晚上家中却又不知横遭了什么祸事,导致如此诡异的结果?
“呜……!!”
二狗子的爹,双眼猩红,见亚运缓缓地倒退着脚步,便立马在床上由坐变蹲,龇牙咧嘴,摆出一副攻击的姿势。
房门这时也要被妖兔撞破撞倒了,门框与土墙只藕断丝连地靠着几根大铁钉连着,门板也破裂了。
眼见二狗子的爹吼吼呼呼的将要扑过来,门外又有只不吃到自己的肉誓不罢休的兔子,亚运当真是前后受敌,命悬一线。这时,他心中反而无比澄净,如水一般的清澈透明,自己也觉得甚是奇怪。他抱紧凳子,挡在胸前提防着,回头,看见抵在门上的那根木棒和摇摇欲坠的门,一个大胆的计策马上浮现在脑海中。
那只兔子虽然撞得自己头破血流,但一想到屋内那堆鲜美多汁的活肉,便更加疯狂起来,抬头一看,门已将倒,心想干脆来个最后一击,于是屁颠屁颠地跑到堂屋桌下,来个助跑,朦胧月色中,只见它如离弦之箭,直向房门射去……
卧房内。
二狗子的爹这时也“啊啊啊”地从床上扑向亚运。声音凄惨尖厉无比。
亚运竖起耳朵听到兔子飞疾的跑动声,心想生死在此一举。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把怀中的木椅,摔向二狗子爹的面门,同时,抓起抵门的那根木棒,哗啦一下拉开房门,身躯倏地一身紧缩在门后。
猝不及防。
离弦的兔子,耳边生风,忽见房门洞开,刹脚不急。
咔嚓!
它一头冲进卧房,射断了二狗子爹的左小腿骨,余势不减,哐咚一声闷响,又射在了床腿上,顿时脑浆四溢,血溅床下。
被骤然而至的椅子挡住视线的狗子他爹,狂暴不已,伸出大手凌空托起椅子甩向身后,刚迈出一步,就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同时左边身子一歪,低头,看到自己的左小腿挟着一蓬血雨,连带着脚掌斜飞了出去。“哦呜”惨叫,摔倒在地。
亚运在门后心如鹿撞,手心皆湿,此时见计已得逞,暗道惊险,不敢在这血淋淋的房中逗留,把房门轰隆一声推到在不住干嚎的狗子爹身上,拎着木棍,拔腿便跑,终于冲了出去。
他奔出门外,旷野的凉凉秋风,从耳边呼呼而过,月亮在云彩中时隐时现,整个村庄的轮廓亦跟着忽明忽暗。
距离二狗子家不远的一片土坯草房中,每家每户都亮着灯光,这么一个祥和平静的夜晚,村民会想到在二狗子家会发生这么惨绝的事么?
他有些眩晕,毕竟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今夜在二狗子家中的遭遇,实在可怕,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兔子吃肉嗜血,二狗子的半截身躯,二狗子爹咬死了自己的老婆,甚至还在床上悄无声息地吃着她的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事,必须得告诉村长,请他定夺。这么一想,亚运便往村长家跑去。他一闭上眼就会浮现出二狗子爹那惨白脸庞,猩红双眼,和嘴角的鲜血。此时,真想扑到爹娘的怀中痛哭一番,这时,只有爹娘的慈爱才能扫除他内心的恐惧。
他一想到爹娘,心中竟然没来由的一阵紧张,赶忙折转方向往家中跑去。
跑了两步,遥见自家的两间草房黑漆漆的,看样子爹娘并没有回家,如若在家的话,家中应该会有亮光,可,这么晚了,他们去哪儿了呢?
亚运想到了二狗子一家,又想到了父母,直感自己的小腿肚,开始哆嗦起来。
跑到家门口,喘着粗气,扔下手中的木棒,推开柴门,“吱呀”一声,屋内空空荡荡,寂静的很,哪里有爹娘的影子?
“爹?娘!”
他在家中转了一圈,凄凄地喊了几声,不见回声,心中顿时空落落的,委顿下来。
或许今日农活太多,他们还在田间忙碌?
抱着一丝希望,亚运决定再到自家的田地里找找,轻轻地带上柴门,刚走两步又返回来,从门边地上捡起那根木棒握在手中,或许还能在田埂的茅草丛里撂翻一只野兔呢,找到爹娘,一家团聚,好好的吃上一顿兔肉,他美美的想着,一溜烟的跑去。早忘了二狗子家的惨烈血腥。
经过村中李寡妇的院落时,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小小院落中,只见李寡妇穿着木屐,低着头,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在院子里毫无目的的走动。
她的男人在去年夏天,干旱之时与红水河北岸的大红庄夺水的一场村庄争斗中,不幸落水身亡,留下母子二人。
事后,村长及众村民一致通过,要供养她孤儿寡母一辈子的决议。
虽衣食无忧,然李寡妇显是承受不了丧夫之痛,每天就是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抚摸着夫君临走之前,给孩子套在手臂上的镂花银手镯,在红水河边哭泣,渐渐憔悴。村中的几个老婆婆,也是常在她身边,陪着抹眼泪。
亚运经常陪着父母隔三差五的来帮忙做点事,此时他见李寡妇好像在地上找寻着什么,赶忙径直走到院中,道:“李婶,你在找什么?”
李寡妇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挺住脚步,猛地抬起头来,从喉咙深处发出非人类的呜呜低吼声,直勾勾地盯着院落中那个瘦小的身影。
惨白如霜的脸,猩红可怕的双眼,嘴角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