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黑黢黢的树影婆娑间一个黑影负手而立。
月光拨开层层浮云,倾泻在那靛青的眸子里,俊美的容颜一脸冷峻。他抬头,俊眉横蹙,是满月。掐指一算,已过十五近十天,因是下弦月,怎会莫名的出现一轮满月。
倏忽,黑影一动,风穿过婆娑树影,当风止树静之时,已然没有了那抹玄黑。
远远的就感到了一股出离的逼人寒意从圣湖的方向传来,隐隐中像是一股非人的力量复苏了,总觉得是有什么东西在急切的召唤他。是错觉吗?他停下脚步,栖落在近旁的一棵苍郁大树上,目光变幻不定,远远的向圣湖方向望去,面有深意。
远远的圣湖上烟笼雾锁,浓重的雾气屏障一般阻绝了视线,隐隐烟雾深处有光闪烁不定。明眸阖起,一片黑暗中,风声,树婆娑声,虫鸣声,心跳声,还有……隐隐的有什么在抽丝拔节,在召唤他,黑暗中无声的笑意洇开晕痕。眼睛蓦地睁开,目光雪亮。
谁?!
风悄然穿过葳蕤密林,消失在黑夜深处。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勾引着他,诱惑着他,驱使着他,去靠近,去揭开什么未知的迷。
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投回不远处鬼影幢幢的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他竦身一摇,身影一团雾似的蒙蒙的散了。
圣湖边。一团云烟在虚空中逐渐凝聚成人形,缓缓降落在地。黑衣男子清俊的容颜从黑暗中浮现,一身黑衣有如鬼魅。
抬脚向那云烟深处走去,雾凝结成的铜墙铁壁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仿佛是什么人特意设置就等他来,或者说,就引他来。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走向深渊的感觉,寒意袭人,指间一片潮湿。
蓦然回首,身后已是一片雾气弥漫,阻住了归路。是吗?真的是陷阱吗?他苦笑一声,脑海中瞬间闪过一抹天青色,淡淡的温暖从胸口升腾起,陡时,脚步坚定了不少。
越是靠近,雾气越来越薄,前面的景象也渐渐明了起来,真的只是一道雾气结成的屏障。心下一紧,难道当真是谁设下的局?正忐忑的想着,圣湖已在眼前,一片光明刺到了眼,待眯缝的双眼逐渐适应了,方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没有想象中的腥风血雨,倒是一片安和明媚的景象。平静的湖面上没有盛放的火焰莲,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只莲花灯起起伏伏,每只莲灯中心都插着一根蜡烛,烛泪流淌,伤痕累累。
湖边静坐着一个身着红衣,扎着羊角髻的女孩,粉嫩的小手灵巧的扎着莲花灯,她身边还放着不少扎灯用的竹牑,红布,蜡烛,以及一些莲花灯的半成品。
“人死了又将到什么地方去?死了就是死了,没有痛苦,没有哀伤,没有感觉,没有记忆,就像睡过去了一般,只有那些尚且存活的人被煎熬着,痛苦着,难过着,继续活下去。你也会痛吗?你也很难过吧?你也不想死去吧?”黯黯斜坐着的女孩,梦呓一般,稚稚的童音淡淡的飘来。
“你是谁家的小孩?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很危险,快回家去。”凌炎看着她,眉头拧在了一起。
“已经睡了七百年了,也该醒了。好久好久,好漫长的黑暗,没有光,没有温暖,冰冷的躯壳,死寂的灵魂,死了一般,冗长的梦境,好可怕好痛苦啊,就这么被抛弃了……”女孩静静的接着说,语气是孩童不该有的穿越千年的沧桑,稚气的童音幻化出梦境一般的冗长回音。
“你是谁?”总算是意识到了女孩的异样,凌炎下意识握紧了刹魂剑,目光一凝。
“七日熊熊燃烧的莲花灯,七日的祭奠,那些死去的怨灵们都将得到七日的狂欢,星星烛光,流泪的空空双眸,燃尽的前生,已散为灺烬,他终将化身为魔。”幽幽的,她继续梦呓一般的自语,空荡的回音回荡在平静的湖面,不断的撞击他的心,一阵阵的生疼。这女孩,到底是……
“够了!不要再说了!”他用手摁住心脏,怒吼。心,狂跳不止……这,到底是……
没有任何的震动,女孩站起身来,一袭红衣如滴落的鲜血,灼的眼睛刺痛。“你的心,一直忘不了她吧!一直想要寻求解脱吧!一直一直憎恨着这样的自己吧!”
如五雷轰顶,他僵立在地。女孩稚嫩的童音回荡在湖面,不可避免的字字撞击在他心上,痛的弯下腰去。
“明日是七日祭第一日。你会来的,明晚。”
她终于转过身来,一片轻羽般,轻轻飘落在他面前,伸出手去,指尖触了触他的发梢。电击一般的疼痛痛彻心扉。脚一软,他半跪下来,抬头与她平视。女孩黑如玄墨的两汪眸子里映出两张痛楚的脸。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抖了抖,白嫩的皮肤笼上轻纱一般模糊不清,周身幽幽散着白光。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朱红的薄唇微微翕阖:“我叫菩提。”
梦境汹涌,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落荒而逃。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有一种声音,在呢喃,轻轻的呼唤,由远至近,重重叠叠的幻影,飘散的哭声,刺骨的恶寒,冷……
“谁?”他猛地惊醒。阳光从窗棂上倾泻如瀑,窗洞开着,早起的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的软语呢哝。纱织的窗帘随风而动,飘飘摇摇。
是梦吗?虚惊一场。
修长的指抚过汗涔涔的前额,头要炸裂般的疼痛,急促的呼吸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幸好,只是一场噩梦。起身下床,“啪”的一声无意中把什么东西揽了下去。目光定格,半截没烧完的蜡烛滚落在地,很清脆的“咚”的一声。
像是潮水袭来,波涛汹涌,他感到那水一寸一寸的没过脚踝,腿,腹,胸,没过头顶,抬起头,满目的波光粼粼,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