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褶皱的雪山,宛如城墙的冰川,云雾缭绕的峰峦,呼啸的寒风,这里是冰雪的世界。
“人了?难得......”
“东方丹,你给我闭嘴!”出言怒斥的是最先认出他的神农门弟子烈兰芷。
灵修招了一下手,对几人说:“这边有脚印,追。”
白雪皑皑的地上,一串浅了不能再浅的脚印,延绵至深山中。在雪峰林立,白云缭绕的冈底斯山,根
本无法御剑。几个只能仗着轻身功夫,在终年积雪、巨岩叠嶂的山间奔跑跳跃。
也不知行了几里路,就看见雪地上宁明正和一只全身漆黑,头发朱色的夜叉鬼搏杀。昆仑派剑法与蜀
山剑法其名,宁明也深得真意,剑气凌厉而剑意舒展。手中长剑挥洒自如,举重若轻,仿佛同门比试一般
。
那夜叉鬼一不同以往那些,身手敏捷迅猛,进退之间都带出一道残影。力大无比,每掌挥出,石崩树
裂,冰渣飞扬。最可怕的是,两手不畏刀剑,宁明长剑斩过,如同碰上玄铁,“乒乓”之声不绝于耳。
此刻一人一鬼斗得难分难解,灵修几人自觉在旁夹攻反而碍手碍脚,自然而然的各持兵械,将之团团
围住,凝神观看宁明和它决战。同行的一人更是扬手发出十几张符纸,布下天网阵,以防夜叉鬼逃脱。
转瞬之间,一人一鬼已经又交手数百下。宁明心中越发着急,一边不停与之游斗,一边从乾坤袖中取
出定身符。借了个空隙,将符纸打入夜叉鬼眉心,夜叉鬼瞬间身形被缚了一下。就这电光火石之间,宁明
已经退出十几步。他扬起剑,默念剑诀,手中寒光剑光芒四射,幻化出几十把立于他身前。那夜叉鬼虽被
打入定身符,却不过定了几弹指的时间,此刻已经离他不过三步远。宁明双手一交,然后扬臂一挥,几十
把长剑飞射而出,尽数刺入夜叉鬼身上,将它钉死在雪地上。
掠阵的几人齐声喝彩,纷纷围了上去。
“灵修随我来。”宁明上前拔出剑,转身对其他四人说,“你们将它焚烧,然后回去请援兵。我和灵
修去追踪,沿途会留下标记。这批夜叉鬼不同寻常,你们不可大意。”说完就招呼灵修往更深处追去。
越是往里追,地势越发高峻险恶,遍地冰雪,寒风刺骨。灵修和宁明奔跑了约二三十里路,竟有些心
跳气喘。这白茫茫的雪山之中,一眼看去不是凸兀□的岩石,就是冰斗、冰碛、冰钟乳、冰塔、冰蘑
菇......瞧着瑰丽壮观,但宁明现下失了同伴,心里着急,怎么看怎么生厌。
“下雪了。”宁明停了下来,雪会掩盖原本就不易察觉的痕迹。
灵修也停了下来,她觉察到宁明呼吸有些急促,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受伤了?”
宁明听她这么一说,回忆了一下,低下头,对灵修说:“你帮我看看,没什么感觉,但好像被碰到过
。”
灵修上前一看,宁明的后颈有一道极浅的伤痕,只破了一些皮,但凑近一闻,却隐隐的有些恶臭。灵
修赶紧拉着他,坐到一处避风的岩石后面,取了尘寰给的清心丹让他服下。又在伤口上涂了些,来时统一
分发的却毒露。
“我没事,夜叉鬼凶残吃人,两名道友被掳去,时间越长约危险。”
“得了吧,大仙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吧。”灵修一边按住他,然后伸出右手摸了摸空无一物的左手
指,说道:“龙,出来溜达溜达,松松筋骨。”灵修指间闪过微光,现出一只古拙大气的青铜戒指,戒指
发出抱怨的声音:“前几天不是刚活动过吗?这里天寒地冻,合适冬眠。”
灵修眉眼一挑,冷笑道:“你还敢说,一年动不了几次,出来连个小毛孩子都盯不住,你倒是会敷衍
我。这次人命关天,你还不快去!”那戒指也不敢再多话,化作一道青光,腾空而去。
宁明看着龙去的方向,有些担忧:“这鬼地方危机四伏,你让它去,实在不安全。”他曾经听灵修说
过,此龙和她血气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灵修摆摆手:“放心,这家伙机灵的很。”
宁明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的笑道:“那倒是,极似其主,懒散怕死。”灵修一撇嘴,瞧见他有
些发白的嘴唇,难得的没有反驳。
两人坐了一会,宁明频频望外,神情焦急。灵修沉吟片刻,抖酌了一下言辞:“宁明,我有件事想跟
你说。”
“嗯,你说吧。”
“空滤...长老,驾鹤归西......”
“什么!”宁明一惊,靠在石壁上久久没有回过神。
时间变得荒芜而漫长,耳边呼啸的风声也消散了。宁明仰头看着长空,哽咽道:“我知道...他早晚
要害死师傅的。”
灵修沉默的听着。这场恩怨里,关乎空滤、邹屠续、空鸾、宁明、琅然......甚至整个昆仑派、修道
界、天下。但与她无关,她唯有沉默。
“我们昆仑虽然不像蜀山那样,以入世降妖除魔为己任,但也门中弟子常常到尘世中做些降妖送药的
事。有时偶尔会带回一两个有仙缘资质的孤儿,或者一心向道的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那年家乡洪水泛
滥,我被救起带到了昆仑。不是所有到了昆仑的人都可以拜入昆仑派,修道界收徒严苛,昆仑亦是。这些
人和初级弟子一起,住在天庸城,有人教导功课。长大成人或者住厌了,可以离开。”
说道这里,宁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轻快起来:“那时天庸城这样的人有二十
四个,男女老少都有,所有人都很好,大家和乐融融,像一家人。在天庸城住了两年,第三年,我被师傅
收入门下。你知道吗?昆仑派三大长老,司剑令多年了无音讯,司丹令一心炼丹,哦,倒是曾言‘除非有
资质天赋如同空鸾者,否则绝不收徒。’呵呵。你知道被师傅收入门下我有多高兴吗?我当时绕着昆仑派
跑啊跑啊,告诉所有遇见的人这个消息,直到累趴下。”
灵修伸手接住雪花,笑了笑,道:“的确值得高兴。”
“我拜入师傅门下,习练道法剑术,日夜不敢懈怠,生怕师傅失望。又过了两年,师傅收了宁得做弟
子。此后,师傅虽然一如往常教导我和宁得,但却经常写些题目让我和宁得辩论。那些题目起先都是摘自
经书法典,后来去越发晦涩怪异。那段时间,师傅越发疏远我,亲近宁得。我心里难过,只能更加勤练剑
术。”宁明苦笑了一下,接着讲,“有一天,师傅突然说,自己尘缘未了。于是就离开了昆仑。两年之后
回来,带回了一个女婴,就琅然,整个昆仑派都哗然了。昆仑派虽然不忌婚嫁,但从没有哪个长老会回去
娶妻生子的。好在掌门宽宏,将这事压了下来,师傅还是做他的司法令。”
讲的这里,宁明看着漫天的大雪,眉头皱了皱,低声开口:“又过了半年,师傅领回一个孩童......
就是屠续。屠续和我们住在一起,但没有拜入师傅门下。屠续生性沉默寡言,跟我和宁得都不亲近。琅然
逐渐长大,大家之间和气了许多。有一天,我偶然发现屠续竟然学习了一种古怪的心法。我不敢声张,只
得留心观察。发现,他每天都在一处隐蔽的悬崖,打坐修行。我不知他功力深浅,不敢太接近。过了几天
才发现,他坐的那个地方可以遥望阆风巅后崖。那里有人日日夜夜的练习剑法,嘿,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谁
。屠续不知道是不是怕发现,一天下来也就敢瞄上几眼,然后发呆半天。其实也看不见什么,阆风巅经年
云绕,就是放晴也只能看个隐约。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到对他练习心法的事太不在意了。
过了一段时间,师傅派我下山历练。关于历练,我以前也听一些师兄师姐说过,但我总觉的自己跟其
他人不太一样。一路上总有些迷惑心神的妖物,我几次大难不死,越发留心起来。虽然没有查到眉目,但
也发现了几处疑点。后来,我有惊无险的回来昆仑,琅然很喜欢我带回的瓜果点心,说要请人来一起尝尝
。我没有想到,她请的竟然是空鸾。掌门对这个宝贝徒弟一向藏着掖着,我来昆仑这么多年,也就远远的
见过几次。空鸾虽然...但还算礼貌。屠续...咳,我事后偶然,听师傅的口气,似乎、似乎挺赞同的。我
当时只觉得师傅定是觉得自家的孩子最好,要不然...要不然不会这般头脑不清。”
灵修忍不住笑出来,宁明瞪了她一眼,无奈道:“半年之后,空鸾在论道大会问鼎。那次大会虽然有
人有些说辞,但空鸾却也当得起。我当时想,这下屠续死心了。哪知,琅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把她请
来了。”
“当时琅然跑出去了,只好我来为她倒茶。你有没有看见过她的眼睛?离得很近很近的看。她的眼睛
像镜子,看了让人害怕。”宁得眉头拧成川字,声音有些飘忽,“这时候师傅进来了,就这那一瞬息之间
。她的眼神如同......狩猎的金雕。耐心的等待猎物露出马脚,只要有片刻的疏漏,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
之势从天而降,撕裂皮肉,扯破血管,甚至扭断猎物的脖子......”
灵修咋舌道:“你讲的也太恐怖了,就算不喜欢她,也不用怎么说吧?什么‘撕裂皮肉,扯破血管,
扭断脖子’你当是夜叉鬼啊?”
宁明闭上眼,叹息的摇摇头:“我总觉得,这个人,骨子里,其实......肆意的很。”
灵修抓抓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摸摸鼻子,安慰道:“你师傅的事,我看看......咳咳。”
“灵修!”宁明一跃而起扶住灵修。
灵修又咳了几口血,断断续续的说:“龙、龙......”宁明连忙取出丹药让她服下,将真气渡入她体
内,助她调息。
片刻后,灵修脸色有些恢复。宁明刚想开口,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锐利刺耳,正是警示符发出的。
宁明抬头看去,却见铺天盖地的大雪中,一道光射来,隐入灵修体内。
灵修咽了口气,缓过神来,急切道:“快去,龙...人在左前方的一处冰洞里。都昏迷了,龙没力气
带回来了。”宁明点点头,扶她坐下,自己向着灵修指的方向腾空而去。
见宁明的身影没入大雪之中,灵修盘腿坐好,打算运功调息,就听得头顶上有隐隐的轰鸣声传来。她
睁眼看去,对面山头上滚下一大块积雪。片刻间,渐多渐速,而耳边已经是轰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雪崩初时仿佛离的远,但从对面高峰上一路滚下,沿途挟带积雪、泥土、岩石,越滚越大。到了半山腰
,如同巨浪怒潮,奔袭而至,说不出的可怕,让人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
灵修挣扎着站起来,刚走了一步,就觉得五脏六腑剧痛不已。这时旁边便突入冒出一个人,二话不说
将她扛起。灵修脸孔朝下,只见地面不住倒退,却不见雪地上有任何印迹。她抬手按住此人背后要穴,厉
声问:“你是谁?”
来人脚下不停,大声回答:“我,咳咳咳,东方丹。咳,逃命要紧,回头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