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默然间,大家都变的陌生起来。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北岳山君,如同那个人从未出现过。没人疑惑疏影突然出现的朋友,仿佛她本来就是同伴中的一员。同样,也没有人询问空鸾昨晚的去向。
大家似乎毫不关心,又似乎所有人心知肚明。
灵修呷了一口云鹤茶,看着茶叶在水中蹁跹,不由有些恍惚。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超然物外,这是凡人对仙人的描述,对也不对。可以不吃不喝,但也对玉液琼浆、鲜果神品,推崇喜爱。譬如这云鹤茶,产自东海敖家。据说这敖家是大荒时代,纵横四海的龙裔敖家后人。这敖家别的的也寻常,就是岛中有一大峡谷,日夜云雾缭绕,易进难出。只有每当日蚀之期,才能轻易出入。即便如此,敖家还是每年就会派遣子弟前往。原因无他,就是为了采摘着云鹤茶。
云鹤茶色泽淡而近于白,形如云鹤展翅。煎煮无色无味,啜饮清淡如水。稍后便感觉有太和之气弥漫口舌之间,自喉而下,过五脏,游四肢,归于丹田。一杯云鹤茶,可轻身延年,洗心涤尘,是修真界有价无市的一品茗茶。
“姐。”
“嗯,做。”
启咺做坐下,脸上是疲惫忧伤,几次欲言又止。灵修神色安宁,亦不询问,看看窗外衣着各异的行人,时而呷一口茶。
“......姐。”
“嗯。”灵修做正身子,温和的看着启咺。
“没什么。”
灵修莞尔一笑,也不在意。
“我,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张启咺揉揉鬓角,断断续续,不是所言何物。“我觉得自己很奇怪,不,是很不对。就是....就是...反正就是不对!”
灵修伸手捋顺他鬓角的发丝,问:“宁微怎么了”
启咺脸色突然飞红,支支吾吾的说:“她很好!呃,姐,你...你怎么知道?”
灵修手指敲敲桌面,轻言调笑道:“年少方艾,锦绣华年,能人我家启咺辗转反侧、愁肠百折,无非一个‘情’字啊。”
启咺撇撇嘴,嘀咕:“姐,你这口气,好像几见沧海桑田似的。”
“呵,说说你那个心上人吧。”
启咺皱着眉,酝酿了半响才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姐,你还记得那年在昆仑吗?宁明大哥走了,你也不在,只有我和宁微。天很黑...那么多夜叉鬼...”
记得,那么一抹白,自天际划过,星辰失色。如同流星般的瞬间光耀,是可以让人回味一生的风华。
“......我当时就想,这么一个瘦瘦单单家伙,还老给我脸色看,居然可以这么勇敢。那么黑压压的一群夜叉鬼,我的腿都在打颤,她就那样笔直的站着,好像前面不是夜叉鬼,而是来检查功课的长辈。姐,你说是不是昆仑派的人,就像昆仑的山一样,不管大山小山,都是那个样子。不让人轻易靠近,但其实都是让人安心的可靠。”
嗯,冷峻严肃,拒人千里。但,总让人情不自禁的想靠近。
“......不怎么会说话,跟同门都不怎么熟。说上十句话,她都不一定回你一句。就算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还开不起玩笑,动不动就板着一张脸。不过有时候,害羞脸红还是蛮可爱的。细胳膊细腿的,风大点估计就能把她吹走。”启咺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中了,脸上是青涩而温柔的笑容。
启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那些点点滴滴都少年的情怀,青涩而纯净,美好的像水晶琉璃。
“我想了很久,我是很喜欢她的。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居然知道喜欢,呵呵。回来之后,我开始很努力的修行,努力的做好每一件事,努力的长大。我甚至小心翼翼的透露给我母亲,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所以我在为她努力。我希望我母亲在没有见到她之前,就喜欢她。我一个人独享那种甜蜜的思念,展望着未来。那种雀跃的心情,让我每一天都充满力量,好像自己无所不能。”启咺说道这里,停了下来,表情渐渐沉郁,“......知道她要来,我是如此的兴奋而忐忑。我想她还记不记得我?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我的长相她喜欢吗?我的修为她满意吗?我说喜欢她会拒绝吗?她喜欢天师府吗?她会不会觉得我母亲过于严肃?云锦山是不是不如昆仑险峻巍峨?上清溪的水她喝的惯吗?我想了很多,然后想着每种情况的应对办法,每种办法的如何做。”
启咺抬起头,茫然而绝望:“可是,我却不曾想过......如果我不喜欢她了...我该怎么办。”
灵修一愣,她看出启咺为情所苦,但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一个情况。
启咺指着心脏,眼神空洞,神情忧伤痛苦,仿佛溺水的人连最后的稻草也失去了一般。“这几天,我每次见她,心就冷一分。晚上想起她,全然没有感觉,好像心不在了一样。今天,今天母亲询问我,我却一点都不想让母亲知道,我以前喜欢的人就是她。”启咺将脸埋在掌心,痛苦的问,“姐,人的感情是不是这样不堪一击,虚伪的欺骗自己都不行。太上忘情,我连专情的做不到,就忘情了。呵呵哈......”
灵修叹息一声,少年的情事,果然说不得准。她起身走道启咺身边,拂着他的背,劝慰开解道:“傻瓜,年少慕艾,喜欢一个人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不喜欢那就更容易了。年少的感情,最是说不准的。你没有说喜欢她,她也没有说喜欢你。既然没有喜欢,哪来的不喜欢,不过一场浮华大梦。”
“不是的,不是的....”
启咺闷闷的哽咽声,让灵修莫名的突然烦躁起来,她太高了声音:“什么不是的,是你负她?还是她负了你?不过是你自作多情吧了,现在又这样自怨自艾,谁会喜欢你!”灵修说完见启咺还是趴着桌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由恼怒,甩袖呵斥:“你自己想想吧。”转身出了门。
启咺听出她生气了,委屈的扁扁嘴,看着敞开的门,不知所措。他发了一会呆,见灵修又折了回来,连忙站了起来。灵修叹了一口气,怜惜的说:“好了,收拾一下,陪我去逛逛。”说完走出去,下楼在门口等着启咺。
今日是正式的开市之期,山市一片繁忙,到是多出许多凡间的烟火之气。灵修和启咺一路闲逛,谁也不提刚才的事,亦没有心情说笑。张启咺是天师府的少掌教,人群中不乏认识他的人,一路招呼不断。这时灵修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启咺彬彬有礼的行礼,游刃有余的谈笑,不由生出几分欣慰。撇开那些少年情事,启咺真的长大了,进退有度,风度翩翩。灵修不由的想起那个叫宁微的女孩子,这是她无心之间的成就,但却无缘得到。灵修想着想着,有些恍惚,消瘦坚毅的孩子眉目间有那个人的影子。被尘寰揽在怀里女孩温婉内敛,眼底却是散不开的忧郁。两张面孔渐渐重叠模糊......
有人无心插柳,有人有意栽花。呵.......
“姐,等久了吧?”启咺走过来。
“启咺。”灵修猛地一抬头,险险脱口而出,定了一下,缓缓的说,“走吧。”
张启咺看灵修神色古怪,拉着她走到偏僻处,抬手布下一个隔音防窥视的禁制,诚恳认真的问:“姐,你怎么了?”
灵修按按眉心,不解的说:“什么怎么了?”
“姐,你脸色很不好,你刚才想说什么?我们之间,你不要顾及什么的。”
“启咺。”灵修唤了他一声,眉梢微微挑起,似笑非笑的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宁微了?”启咺愣住,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灵修也不管他,自顾自言的说:“因为突然发现,那个人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所有的感觉都不对了。在你自顾自的努力时,她已经被别人改变拥有。没有人应该为你等待,等你长大,等你变强,等你走近。不是不喜欢了,而是已经错过。”
“还没有尝试就失去尝试的心情,还没有努力就失去努力的方向。这,才是最痛苦,最可悲的吧。”
山市禁止飞行、遁术,奔跑成了唯一的办法。找过所用可以想到的地方,最后,还是站在最初的起点。喧嚣的人群中,每一张的面孔都是陌生的。站在路口,不知道哪一条路才能走到你的身边。
“你,在找我。”
蓦然回首,你就在身边,真好,真好。
仿佛相识多年,无需说什么,并肩而行。漫步人群,心情却是天壤之别。路过的漆面半裸的大汉看上去自然纯朴,尖嘴豆眼的摊贩有几分老鼠的机灵样,讨价还价的声音更像丛林的鸟儿叽叽喳喳。灵修时不时的看向空鸾,玉制的面具也挡不住她炙热的眼神。空鸾不理睬她,只是看向路边摊贩的次数多了些。
空鸾走路一向轻缓从容,灵修则习惯阔步向前。几次不小心超过空鸾,灵修懊恼不已,改变措施,像个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的跟着,不时情不自禁的微笑。
“咦?这是哪?”灵修东张西望,现在空鸾将她卖了估计她还帮着数钱吧。
青山叠翠,泉水丁零,空鸾站在崖边,沉思不语。
“空鸾。”灵修忍不住唤她。。d9fc5b73a8d78fad3d6dffe419384e70
“嗯。”
伸手,小心的取下面具,灵修拿着面具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放下,对她微笑。
空鸾抿了一下唇角,冰雕玉琢的容颜,罕见的闪过一丝踌躇。她轻声说:“我,不能给予,亦不能承诺。”
灵修抬起手,在面具的额头处亲了一下,她嘴角笑意温柔,眼底深情炽烈:“空鸾,在我还喜欢你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我拥有的一切,我会履行对你许诺的所有誓言。请,在你还没有厌烦我的时候,让我离你近一点。我只想离你近一点,比所有人都近一点。在你允许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