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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光晕染的地面透明光滑,如凝固的水面,其上跳动着明亮的橘红色火焰。
女子坐在冰雪崖下,背靠山崖,一身白衣清冷胜雪。膝下小腿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可那残存却可见其如水晶般精致的肌肤上,此刻却被火焰灼出了不少灼烧的痕迹,脸上那几处更是让人几乎看不出她原本的容颜,可就请这骨相也看的出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女子闭着眼,周身灵光渐渐暗淡,直到彻底消弭,她身上未被损毁的肌肤即刻变得枯槁苍白。
以她为中心,山崖往外最远四十九尺的半圆处,极寒冰雪与极热焰火共存的诡异空间之外,有一男子站立观望。
白发苍苍、长须至腹,早看不出他们二人竟是同龄之人。那人满眼痛惜,靠近不得,只能兀自长叹:“颜儿,你到底在想什么?业火冰牢之中,境界越高则承受的伤害越大,你的身体本已被此地刑罚残害得经脉俱毁,空有境界,半点法力都存不住,你竟还去突破,是不想活了吗?”
钟袖颜垂着头自下而上缓缓睁开眼,那双眼最开始泄出一丝缝隙瞬间,黑白分明却生生显出了惊心动魄的流光溢彩,可彻底睁开,对上远处那个人影之时,已经变成了一无所有的寂然。
“我这样,选择一死难道不是解脱?”
她的声音嘶哑而带着难解的怨恨,仿佛凡间传说中的那地狱里挣扎而出的恶鬼一般,阴冷森寒。
延执奉扼腕叹息,满眼泪痕:“颜儿,求你别对神后心存怨恨了,行吗?这数千载岁月还不能让你清醒吗?神后她也是没有办法,若非你对她心存不敬,更对……怎会遭此牢狱之灾?神后仁慈,早已允诺,只要你供认始末,便既往不咎。你又何苦执迷?”
焰火在眼前飘过,将钟袖颜嘴角一闪而过的嘲讽笑意衬得形如鬼魅,她说:“你还真会避重就轻,我为何对她心存不敬?哈!若有朝一日能将那件事还于她身上,我必对她重燃敬意!”
“你——”延执奉的瞳孔骤然紧缩,惊怒的表情中竟带着无尽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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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围,正想到第六宫中一游的二人面面相觑。
“里面好像有说话的声音?”楚银霂问了一句,夏宛峙沉默不语,继幻听了楚银霂的声音无数次之后,又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若是关押着人,这里怎么一个守卫也没有?”楚银霂再次往崖隙探了探头,可除了漫天风雪,仍旧什么也看不到。
“不会,此处为明府最高禁制的牢房,牢固程度堪比明玄伏所在的明府第十宫,明府之中除了明玄伏和秋念浮,谁也无法开启,就是天庭,天极境者想要破除,也要耗费相当的时间。”
可若是罪大恶极,能不能赶在对方阻拦之前破除禁制不说,谁会顶着与明府开战的罪过如此挑衅?
楚银霂认可点头,忽然回头,反问:“所以你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夏宛峙颔首,第几宫不记得,他知道这里的时候尚未听闻明玄伏之事,知其名却不知明府是何势力。但,是什么环境有什么用处,他还是清楚的。
“所以你知道我察觉的不妥是什么?”楚银霂看着他笑得极是美丽。
“这个……”无奈,夏宛峙再度点头。
能有什么?明府的气息肯定能让任何一个修为水准以上的天界中人感到不妥。
“若我不出手,你打算就这么进来?”楚银霂撇嘴,问道。
“当然不会,”夏宛峙答得十分果断,“藏匿行迹是必然的,就算他们无人在场没有发现,事后查出痕迹同样不妥。”他的藏匿手段比不上楚银霂的,银霂愿意出手,他自然就不献丑了。
楚银霂听得满意,重新将注意力移回到这面墙上,询问道:“现在里面有人,我们还进去看吗?”
“那也得看我们能不能进去,”夏宛峙一边上前轻轻敲了敲崖壁,一边说道。
话音未落,夏宛峙目光一定,一下子便被其所吸引,双目注视着这冰雪之崖,道:“这种结合方法……水系衍生之冰系、与火系结合的业火冰牢构造之法我设计过上千个有余,真正能构筑成形的只有三十一种,若当初知道这种方法,其中至少有六百多种能构筑成形……这还只是外围,不知核心该有多精密。”
楚银霂抚掌一笑,道:“既然你也好奇,我们一起试试?有办法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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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封禁的内部,飘摇的火焰落幕,换成了漫天夹着冰刃的飞雪。
钟袖颜此刻的目光便如这冰雪一般森冷。“至于她既往不咎的承诺……我什么都没做,何来始末可以供认?”
延执奉的表情既痛惜、又怨恨,他似想上前,却被无形的禁制隔绝在外,“你若什么都没做,那两个孩子从何而来?你……你做的那些事,神后只将你打入此牢,已经足够大度,你为何不明白?”
从何而来?
钟袖颜笑得凄惨哀恸,她想质问对方:“你奉了秋念浮的命令,亲自找来的,连凡人都看不起的凡人,却问我孩子从哪儿来?”
可最终,她只是笑,看到对方看自己的目光中那样深情而痛惜的模样,她就忍不住笑。
笑他,更笑当年的自己,那个修为低微,被高高在上的神后一道命令便被废了修为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仍在期待着他给自己洗清误会的自己。
可惜,她等到了最深的地狱。
那时得她甚至也曾对高高在上的神后心生憧憬,愿得一见,可直到信仰崩毁,世事沧桑,她也没有真正见到对方。她只知道秋念浮因为偶然兴起时起出的一个卦象便毁她的清白,可她甚至不知道那卦象为何。
延执奉忽然无力地跪落在地,掩面痛哭:“颜儿,你告诉我,她们的父亲是谁?你……是怎么做到的?”
只有将那个答案交给神后,他才能求情将对方放出来。
“我做不到,没有办法!”钟袖颜摇着头,别开视线,眼中一滴清泪滴落,剥离了所有的灰暗。
可那流光溢彩的双眸还未展现便被闭上的眼睑盖住。
她为什么会落入这时间最森严最残酷的牢狱之中?无非是她生下的孩子天资太好,她却给不出他们要的答案。
除了明玄伏,谁的后代能有如此天资?
至于明玄伏在第十宫闭关多年,她怎么接触得到,那是她自己要给他们的解释,谁管呢?
虽说,她当时修为尽毁,灵力无以为继,却一怀双生,根本供给不了孕育她们所需的灵力,几乎活不下去,可她不甘心这样死去,苦心钻研之下竟让她自创了一个法术,将一个孩子彻底封印,另外一个孩子半封印,生长放缓至需要的灵力在她可以承受的程度。
那个时候,神后大约是忘了她的存在,将她一直关在那里不闻不问,直到她生下一个孩子,得到孩子回哺的一分生气稍微恢复了身体,解开封印开始孕育另一个孩子,才被重新带到阳光下。
那个时候离那件事已经不知多少年了。
可即便她们足月出生又如何?没人相信那是资质差到极致的她与一个没有半点修为资质的凡人的孩子。
可事实证明,天地规则面前,万物平等,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筹。
钟袖颜沉默不语,其实这么多年,那个卦象是什么,她大约也猜到了。
要恨,只能恨她偏偏生在明府建宫所占领之处吧!
身体一松,强撑的那口气散去,她蓦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的这具身体,确实承受不起境界提升后加深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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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峙,你找到办法没有?”
两人已经绕着明府第六宫走了一圈,毫无所获的楚银霂转头便问起夏宛峙来。
夏宛峙正站在白玉般无瑕、散发着寒气的山崖前,伸手描摹着崖壁上似鳞似羽的纹路,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怎么?”楚银霂凑道他身边,跟着看了起来。
夏宛峙下意识地回答道:“这个‘业火冰牢’的核心,是天极境凤凰的眼睛和心脏,构造阵法的法器是它身上的鳞片和羽毛。流动着最滚烫的鲜血的心脏,拥有着最傲寒的目光的双眼,极寒和极热本是源自一体,自然毫不排斥。”
走了一圈,他终于将这个地方的模样看个完整,也终于做出了判断。
楚银霂点点头,然后问:“所以呢?”
夏宛峙回头朝她一笑,道:“我知道怎么进去了。”
他的腰间,雨丝织成的配饰上有细微的光芒闪过,与冰雪崖上的寒光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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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覆盖,火焰丛生,内部的山崖并不像外界那样寒与灼热一左一右冰隔绝得分明,反而交织在一起,可那极寒和极热并没有相互抵消。
夏宛峙带着楚银霂模拟明府的法术打开发现的通道,两人施施然走入,正待走进深处,便听见深处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传出。
“颜儿——”
“咦,怎么回事?”楚银霂自言自语道,加快速度飞了进去。
最深处的半圆禁地之中,冰雪褪去,火焰飞起,火光映照的深处,山崖之底,有灵光飘散,化作飞灰。
火光之外,一个老人徒劳地拍打着无形的禁制,涕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