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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冷荒林之上,残叶腐朽,万木萧疏。
褐色的枯枝下方浮动着几缕苍白的磷火,残叶在四周飘舞,如同垂死的枯蛾、在做此生最后的挣扎。
那一阵一阵并不狂烈却森冷幽寒的阴风轻啸,如同颂唱着最后的挽歌。
黑色的雾气凝聚出狰狞的表情,在败落的木林间咆哮。
项重君运起法力,挥手抹过,那黑气便积雪遇上了春风,霎时冰消雪融。
闭争岩退在项重君的身后,他一身褐色直裾,并不多好看的颜色,却生生让他穿出一分翩翩君子的儒雅气质,此刻他正被六个护卫紧紧护着,看着举手投足可说是轻松写意的项重君,神色纠结而失落。
幽暗之精,是生灵死去时产生的死气凝结,若有怨恨而死的生灵,死气之中便会产生怨气,那一分怨气便会成为主导,并没有意识,只靠本能攻击身边存在的生灵。类似于精怪,但并不会产生灵魂。
生者诞生产生的生气并不会溢散,只会留在生灵体内,直到死去变成死气,可侵蚀生气、灵气,会被金乌之光、神力、仙气化解,所以在常年不见阳光的地方,幽暗之精会越来越多,且漂游不定。
此物向来最多让生灵身体虚弱,并不会伤害性命,天庭倒是没有特意准备灭消,只能说谁遇见了便顺手化解。
这个幽暗之精显然是被动了手脚,闭争岩也算是修行中人,还有这六个修为不弱于他的护卫相护,竟险些被它所害。
再看看对方,动用法力期间有飞讯传来,他竟有闲暇回了信,也丝毫不耽误他镇压此物。
这就是神,一念之间可护佑天下、可拯救苍生,反手之间也能令山河破碎、令他的家庭分崩离析。
纠缠在偌大林间的幽暗之精缓慢溃散,重云破开,星月光辉洒落,并非暖阳,那阴森的气息已消弭无踪。
项重君收了法术,回头。
“尊下如何?可有大碍?”
闭争岩目光一闪,尽管恩怨已经隔世,可那弱小无力的感觉却太过感同身受,终究,无法释怀。
他垂下目光,作势一拜,以此将眼中万千思绪隐藏。
“无妨,幸得上神出手相救。”
项重君抬手阻拦住对方的礼,道:“不防此物竟成祸害,本就是我等失职,何来相救一说?”
闭争岩狠狠一闭眼,不多时,睁开眼睛深深看着项重君,终究慨叹道:“上神高义。”
项重君并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目光有深思、有探究。
闭争岩一阵迟疑,不知该不该疑问,便听得远方一阵带着紧张的清脆呼唤传来。
“哥哥!”
绛紫襦裙的女子率领着十来个护卫飞奔着赶来,见他安然,这才松下一口气,抱着闭争岩低声轻泣道:“哥哥你吓死我了……幸好没事。”
闭争岩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慰:“我这不是没事吗?”擦过对方的眼泪,闭争岩抬手示意前方,道:“还要多谢这位上神,多亏他救了我。上神在场,莫要失礼了。”
闭竞霜破涕为笑,转头看过去,那将要吐出的感谢之语,便生生噎在喉中。
她抹了眼泪,倔强抬头,冷冷道:“谢什么?这本是他们欠我们的!”
闭争岩一惊,立刻惊疑不定地看着项重君。
那二人的护卫闻言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对手,立刻挡在他们兄妹面前,防备地看着对方。
项重君此刻已将目光落在闭竞霜面上,目光仍是探究带着深思。
想起久远的记忆中,与眼前之人相容颜的那人,满腹的委屈和酸楚在心中翻涌,可惜,即便是那人,她也不会有分毫的示弱。
她不明白,误会解开,家族的束缚不再,那人为何还是持续之前她意气之下的誓言,不复相见?
对方的深情连隔世的她都被感动,这缘分为何没能再续。
闭竞霜倔强抬头,冷冷一笑,嘲讽道:“你们项家的人永远是这样,杀了人,以为送两颗还魂丹就一笔勾销了吗?害了人,以为出手化解几次危机便能恩怨相抵了吗?上辈子我没有收那两颗还魂丹,这次就打算强买强卖?你做梦!你们项家的人,欠了我们的,生生世世也别想抵消!”
“还、魂、丹?”
项重君一字一顿地低声重复。
只剩下这三个字萦绕耳畔,后面所有的话,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
仿佛惊雷劈过脑海,心神俱震、血液沸腾,大脑几乎不能思考。那种想要惊喜,又害怕失望而不敢期待的心情,叫他险些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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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气浓重的阴凉洞窟之中,钟乳林立,色彩斑斓,光怪陆离。
形似蝶翼的金音草在石隙间生长,发着微光,在风中摇曳出细微如回响的声音,更显得洞窟的钟乳林五光十色,如梦如幻。
夏宛峙扶着楚银霂站起来,他的腰间,雨丝织就的配饰之中,有细小的水润幽幽流转,却是谁也没注意。
楚银霂站定在他身边,环视着洞窟,摊开手平举。
素白柔嫩的手心,如水的清光扑扇着五彩的光翼,飘飘如飞,楚银霂眉间轻蹙,手心法术一转,一道泛着银色光华的箭汇聚在掌心,倏忽间一闪而去,消失在头顶石隙间透出的天际。
楚银霂收回手,朝着夏宛峙肯定道:“与外界的联系并未断绝,但两重结界相隔,找不到出口,我们出不去。方位仍处于芒海海边,与我们之前的地方,相距不过千里。”
后面那个传讯的法器是楚银霄给她的,既然只有这个法器能穿过结界出去,说明……信传得出去,她出不去。
“可这显然不是海中,这是……折叠之地,怪我,若我更小心一点……”夏宛峙判断了一番,接着她的话道,继而再次自责。
楚银霂竖起一指,轻轻压在他的双唇上,道:“这个机关十分隐蔽,我们本来就察觉不出,若非要争论谁的责任,恐怕最该怪罪的就是非要降落在海水中的我吧!”
夏宛峙神色一变,他连忙歉然叹息:“银霂,对不起,我知道你的心意,不会这么说了。”
楚银霂一笑,拉着他一如之前地漫步道:“那我们走吧,你看看能感觉得到我的灵药在哪里吗?”
“……感觉不到。”夏宛峙无奈地看了楚银霂一眼,他又不是真的,特意与灵药一同培育的、将灵魂与灵药共生的渡灵者,上次是靠着夏离楼和易冷灰给的情报,加上他本身对天然阵法的理解,才造成的他能直接感应灵药所在的假象,可一而不可再,银霂她又不是不知道。
就算他真的是渡灵者,哪里能隔着两个不同的折叠空间感觉到目标?
若是地面上还能判断个东南西北,不看地上七拐八弯的路,飞过去都行,在折叠之地难道还能这么闯过去?
“呵呵!”楚银霂笑了出来,道:“试试看嘛,这里的气息与芒海全然不同,若有出口总会有气息交换,再不然到了边界,绕着边缘走,总有出口的。”
要知道,折叠之地的好处就是它必然有天然的出入口在边界。
夏宛峙点点头随着楚银霂走出钟乳洞。
红色的蕨草零散地生长在湿润的土地上,低矮的树木弯曲着生长,隐在草木间、黑白两色的长喙鸟儿被惊动,四下飞散。
夏宛峙四下随意看了,忽然脚步一顿。
“等等,银霂,这里……我好像有点印象。”
他说着,伸手重袖中找出一份地图摊开,又凝聚了透明的纸张,在纸上绘制另一份地图,将两份地图交叠。
夏宛峙运起法术,叠在后面的那份地图上的图案浮了一份出来,四下瓦解,穿插在他绘制好的地图各处,生生将那份地图撑大了一圈。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了几处,停在一片海岛之上。
“是这里,正好,此地可以直接通向目的地,银霂,我们走。”
“好。”楚银霂应了一声,唇角勾了勾,追随着他的眸中渐渐亮起着七彩的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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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的某个夜晚。
一大一小两个半透明的魂魄浮在半空,女子娴雅从容,男孩沉着自若。月光和着淡蓝色的花瓣穿过他们的灵魂,投在染血的地面上。
他们的对面,有人临风而立,墨玉发冠、乌发半披,银色长袍上以墨线绣着的繁复纹饰,柔和的月光投映着的衣摆袖口间,隐约流传出天地山川的暗纹。
微光浮动的坠子缓慢浮起,落到她半透明的手上。
女子将之握在手中,淡然的眉目中透着伤怀,温柔中带着坚毅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
“……您能替重君他,解决这个问题吗?”
墨初吟靠在树干上,眸光如珍珠清亮,他轻笑出声,缓言道:“我等若有办法,还有必要发生今天之事吗?”
温和清润的声音意有所指,却让关心则乱的人只听出了无望。
阙松风神色一伤,那男孩却是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他注意到了,对方说的是“我等”,不是“我”。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