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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雾渐薄,山下一片翠色间蜿蜒的细白河流渐渐清晰。
东昭凰坐在一座石山的巨岩之上,山体几乎尽是岩石,只有岩石缝隙处长出了碧绿的树,树干弯折扭曲,根部之处隐约看出一点点泥土痕迹。由于风雨侵蚀,岩石表面坑坑洼洼,她却坐得很是安稳。大红衣裙被清风拂动,如烈焰盛开般炽烈。
风声有片刻的异乎寻常。
东昭凰回头,便见有人踏风而来,同样落在巨岩之上。
“怎么是你先到,月弛呢?”
君于垣站在岩石之上,正处于山巅,身后空无一物,只见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他一袭银白长袍,以整片天空作为背景,更显得风采卓然、遗世独立。
东昭凰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下意识地回答:“没看见他,应该快来了吧!”
他们三个约好在中州吴林山相聚,怎么也该是身在中州的崔月弛更快。谁想他们这两个另外两州的都到了,崔月弛还不见踪影。
“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君于垣沉吟片刻,说。
话音刚落,便见天边一朵云悠悠飘来,一下子落到地上,云层消散,从中走出的那个仙意悠然的人影,可不正是崔月弛?
从云雾间走出,崔月弛仿佛刚苏醒般,定睛朝他们看去,看清之后目光一下子变得清明,歉然向两位拱手一拜:“抱歉,久等了。”
“没事,倒是你,想什么呢?这么慢?”东昭凰不在意地挥挥手,转头打量着他饶有兴致地问。
那云朵飘得很快,由天边至眼前不过片刻,但以他的修为而言,已是慢了。
崔月弛歉然而忧愁道:“还不是在想重君的事?你们说我该送个什么礼好?”
东昭凰、君于垣:“……”
气氛一时间静了片刻,东昭凰伸手拍上他的肩膀,一脸无奈地叹息着道:“你想这个做什么?你跟项重君的交情又没到那份上,你凑什么热闹?”
“送个礼难道还要多好的交情?”崔月弛错愕。
君于垣无力一笑,道:“没有足够的交情你好意思跟着项重君的朋友轮番给他打击?”
“送礼不是给他安慰吗?”崔月弛听得越发糊涂,迟疑着问。
东昭凰同样无力:“那也得分什么时候。像这种时候,朋友间那是开个玩笑,别人送就是真嘲讽了。”
“那为什么杨大哥提议我也送一个?”
两人同时斜了他一眼,那眼神十分的一言难尽。
东昭凰十分不负责任地推测:“大概想让你懂些事理吧,反正你就算决定了也会问我们不是?再说送了也没多大事,反正项重君多半被礼物埋了,总有几个不懂事凑热闹的,他没空计较。”
险些不懂事凑热闹了的崔月弛:“……”
东昭凰倒是没在意,取了一条纱巾往半空一抛,那纱巾立刻化成一朵云,她提着裙走上去,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惬意地坐好,朝他们一招手,道:“快上来,可别让银霂久等了。”
两人跟着上去,君于垣找地方坐好,崔月弛找个偏斜的坡度躺了上去。
三人围成的三角,恰好够放一张卷轴。
云朵悠然朝南方飘去。
“我们来看看接下来的事吧!再熟悉一下法术。”东昭凰招呼道,取出图纸铺在三人中间。
“果然还是最初决定的那个法术,我记得这个法术的术引以镇心凝石最佳,看起来银霂有留着?”东昭凰看着说出了收信以来便产生的疑惑,“没听说她跟墨神君和好了啊?”
崔月弛倒是不以为然道:“关系好的话才更不会一直留着吧!”因为随时可以取,毕竟是神息衍生物,长在对方最常居住之处,换成别人还要担心下次对方愿不愿意放他进去。
君于垣看了这二位一眼,道:“何必想那么多?我们只是去襄助,材料不需我等费心,若真好奇,等会儿见了楚渲罗,你们问她去?”
“……那还是算了。”东昭凰悻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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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幽山之巅,风劲且凉。
一日一夜,楚银霂带着夏宛峙漫步游览整片山峦,意不在赏景,而在留下相伴的印记。因为在他们眼里,天下之景,只在他们一同走过之时,是为风景。
天光投落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在未干的露水、枯叶蓄的积水上闪烁起的金芒。
泉水在山上涌出,在半山腰的蓄出一个小池,池上有精巧楼台临水而落,一片翠色如溶林间。
到了傍晚,天上云朵像被摊开一般成薄薄的一层,在西边的天上铺开成弧形,摊得并不均匀,薄云间偶露几角蔚蓝,仿佛云朵本身的点缀。落日藏在云层背后,薄云底下泛出橘红,顶端与大片蔚蓝交接之处泛着圣洁的金光。
天色越来越暗,云层彻底退出天际舞台,大片的星光布满银河,星月投影在半山腰的池水,与天上两厢辉映,翠色楼台如蒙上了一层莹润的珠光。
等重新回到山顶亭子上,恰逢旭日探头将光辉一点点洒满人间。
世间风景,重回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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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东昭凰几人到达之时,墨倾玥坐在亭中托腮静静等候,夏宛峙正站在山顶边缘眺望远方,而楚银霂站在他身边,笑意一如既往的温婉柔和。
听到声音,楚银霂回头看过来,轻声说:“你们来啦!”
声音温柔酥软,简直令在她不远处的墨倾玥听得毛骨悚然。
楚银霂说着走了出来,墨倾玥定了定心神,同样跟着走了出来。
东昭凰几人的目光落到孑然独立的夏宛峙身上,眼带疑惑。
“他怎么了?”
楚银霂笑着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大概是心有所感,陷进顿悟了!”
“哦!”
那三人应了一声,将视线收回。
东昭凰犹有迟疑:“我们接下来施法,不会影响他顿悟吗?”
楚银霂正要说什么,耳边便听到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
却是夏宛峙转过身朝她走来。周身气息圆融平稳,仿佛隐隐要融进这风这树这山这景中去。
楚银霂微微一诧,吃惊地说:“宛峙,你不顿悟了吗?”
夏宛峙看着她,回答道:“好了啊。”声音认真无比,就好像,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值得他以最认真的态度对待。
“这么快?”楚银霂轻声感叹,感悟后的效果一目了然,却只凭这点时间,她不得不赞叹。
夏宛峙登时有些莫名其妙,道:“快吗?顿悟难道不是这样吗?”每一次都仿佛经历了千百世,回过神来发现时间才过去没多久。
这下不只是楚银霂,其他人都跟着一起诧异地看着夏宛峙。
楚银霂无语了片刻,反问:“谁跟你说的?”
“师父,”夏宛峙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比起他还差得远,我顿悟这一瞬都足够他千百次顿悟的时间累加了。”记忆州偶尔几次,他师父的气息会徒然变化,快得没有一刹那,可这变化给他感觉却自然而然,半点不突兀,仿佛经历了漫长的转变。他认知中那就是顿悟。
众人:“……”
竟觉无言以对。
见一众都陷入沉默,夏宛峙后知后觉地、终于发现不对。
顿悟时间不是越长越好吗?怎么他会觉得顿悟本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原来没有这种认知,何时变了,他自己都没发觉。
夏宛峙拼命思索,可模糊的记忆没给他更多答案。
见他一副惊觉不妥的神情,楚银霂便问:“宛峙,在想什么?”
夏宛峙正在出神,闻言不假思索地回答:“前些日子跟重君谈的几句话。”
如果顿悟可以还不到一瞬……
那么或许不是不曾顿悟,只是别人不知道。
……
众人再次默了默。
楚银霂眨了眨眼,拉了他一把,道:“先别想了,我们要开始施法了,你看着我好不好?”
声音难得的娇软,夏宛峙神色一恍惚,不知不觉便答应下来。
楚银霂眼睛亮了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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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幽山巅,五人分开站位,在规划好的范围内一步步慢慢腾挪,一直到脚下的土地引起自身法力的共鸣,才定住脚步。
待几人都找好位置,便一同盘腿坐下,闭目施法。
楚银霂坐于正东,温暖的阳光恰好投在她背上,她双手托起之前将所有材料熔炼成的翠色菱形半透明石块,口中默念咒语。
四周灵气凝成可见的细小光华一点点汇聚石块,翠绿的色泽一点点深邃。
其它几个方向的四人从楚银霂的右方起,依次施法,术法的光华在他们手中次第亮起,君于垣的红色、墨倾玥的黑色、东昭凰的金色、崔月弛的蓝色,渐渐汇成一个循环。
楚银霂双手一转,转化成墨绿色的石块被她推到中间。
周围的循环瞬间变成旋涡状飞速朝中心的石块汇聚,菱形的石块颜色越来越深,最后深至没有一丝杂色的黑色之时,忽然色泽一清,变成了没有一丁点颜色的纯透明石块。
几人手诀再变,楚银霂口中默念的咒语同时一换。
透明石块一下子被几人共同的法力一下子压进山体内。在触碰到山体灵脉的瞬间融化,彻底融入其中,随着灵脉流向渗透进整个山体中去。
风云徒然变化。
云层遮天蔽日,整个次州忽然降下了细细朦朦的小雨。
灵气循环渐渐稳定。
几人同时收工。
坐在远处观望的夏宛峙站起来,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