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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霂你醒了,感觉还好吗?”夏宛峙第一时间抬起头来,仿佛迫不及待地,将满目辉光的她容纳在自己眼底。
凌乱的稿子被他一把推开,两人同时伸出的手交握住,彼此相携着站起。
时隔多年,那份心有灵犀的默契,从未改变。
原来最令人感动不是找到你,而是重新将你握回手里。
楚银霂握紧了他的手,扬眉一笑:“我很好,宛峙你在设计长幽山的改动方案吗?感觉怎么样?记起来多少了?”
她对自己所辖地域的规划,从记忆苏醒便开始,因为夏宛峙介入的中途改动也是最开始打算过的方案之一,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夏宛峙必然也知道这一点,此番之意自然不是为她分忧,毕竟她早就“忧”过了,必定是他的记忆复苏,正在收拢自己所学。选了长幽山一是自己熟悉,楚银霂更在近期规划过,两相印证更为方便楚银霂判断他的学识在何种阶段,而且事前梳理过一遍也合适夏宛峙之后在长幽山对灵力变幻、气运形成的参悟。
夏宛峙垂眸看了地上的图稿一眼,那目光仿佛看破了尘世的通透:“我也说不清楚。”
对上明玄伏的虚影那一眼的时候,夏宛峙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要碎裂开来,不,确实有什么碎了,但他没感受到伤害,反而像是保护。而后,脑海中一直朦朦胧胧如隔云雾的记忆蓦然清晰,好似所有该懂的都懂了,但要说全想起来,又不是这样。
“忽然发现自己会的多了很多很多,却完全想不起来怎么学会的。你说我是被封印了记忆下凡历练,像这样的情况,我要怎么才能想起来呢?”
夏宛峙视线对着地面。目光却是落在空处。
夏宛峙对那份丢失的记忆原本不以为意,过去永远存在,无法消除、无法抹杀,过去成就现在,哪怕他忘了自己怎么成长,成长后的痕迹也始终存在着。比如说,他对法术甚至于对修行的理解里的,这么重的痕迹,想查出来很难吗?
可发现他记忆所谓的“恢复”是何种情况时候,他却有种莫名的恐慌,好像……有些东西,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这样啊!”楚银霂笑笑,道,“那要你的记忆是被什么方式封印。一般来说,达到一定的条件或者遇上特殊的刺激就会解开,最不济,等你达到了封印你记忆那位当时的修为,封印自然也就不起效了。”
“那看来我还有的修炼。”夏宛峙状若无奈地笑笑,声音却甚是轻松。他的神力一引,地上的手稿落在他的手里。夏宛峙朝楚银霂这边一递,笑道:“刚好我写得差不多了。你不妨看看我的成果,有你几分水准?”
楚银霂接过来认真看过,之前她只大略看过一眼,便已感慨良多,现在逐字逐句看过去,更不由得惊叹对方对上古法术的造诣,蹉跎了这么些年,却仍在自己之上,可见对方从前之用功。
“跟我想的差不多,”楚银霂说着,翻出一张图纸,手指点了点,“我原本打算用的这个方法有你的手稿我也就免了回忆一番了,这次轮到你看着我大展身手了!”
“嗯。”夏宛峙点了点头,唇角的笑轻浅却满足。
楚银霂说罢转过身,法术凝起桌椅,一心写起奏折来。
夏宛峙坐在她身边,倾身靠在桌上,静静陪伴。
皞天的光远没有凡间的阳光来的热烈,它是朦胧的、淡淡的、十分柔和的白光,似月光,却远没有月光清冷,似烛火,却远比烛火辉煌,落在四周景色之中,光色淡淡,却是让凡人顶礼膜拜的神圣,苍白幽远、遥不可及。落在楚银霂的宁静而恬淡脸上,却骤然惊艳起来,彷如触手可及。
楚银霂笔走龙蛇、运笔如飞,很快便将奏折拟好。
“对了,银霂,”见对方放下笔,夏宛峙这才提起,“你托我问的长瑞夏皇之事,墨初吟告诉我了,但……跟你提及的那个故事有些差别。”
那简直是情节完全对得上的两个不同的故事。
出于谨慎,未临天界他选择把仍是秘密的令楚银霂再三叮嘱不得泄露的复魂丹、和不知道重要与否的长瑞夏皇之事隐瞒,只言片语也不曾提及。但事有轻重缓急,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当然先提起这两件事。
楚银霂立刻来了兴致,兴冲冲道:“墨初吟兼职凡间人文历史、地理历史的记载,了解很多旁人甚至当事之人不懂的密辛,跟我了解的情况有所差别是必然的,你告诉我他怎么说?”
这个时候她倒也没忘改个称呼。
夏宛峙回忆着尽量客观地复述了一遍。
楚银霂听罢,似感慨又似幸灾乐祸地叹道:“想不到那家伙平日看着心思那么深,也曾有过这么天真的时候。”
她不远万里传讯过来让夏宛峙问一声,怎么可能只是好奇?
可是感慨完,她却不再说什么。
夏宛峙目光一闪。
……
短短时间,他们面临了三件事,而对于这三件事,他们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各自握着一半的秘密,却对想要相守一生的人故作欢颜,将面临的所有沉重独自掩埋。
那时的他们都太天真。都妄图将所有的美好留给对方,都以为可以将光明背后的阴影独自背负,都觉得能自己解开另一半的谜团,在对方发觉前解决。
其实,另一半的秘密就在彼此手里。
待到事后惊觉,二人心中既甜蜜又苦涩,甜蜜于对方的心意,苦涩于明明可以像这个时候他们交握的双手一样,彼此相携,却偏偏让对方踽踽独行那么久。
其实想想就该明白,他们谁都不是傻瓜,自己想得到的,对方怎会想不到?哪里能隐瞒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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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银霂快速收好奏折,一面走出去,一面对着夏宛峙道:“我们先将奏折呈交,等批复下来了,再联系昭凰他们。”
跟着楚银霂出去,看她令人将奏折呈交,再一同归来,夏宛峙若有所思。
“银霂,我之前怀疑君于垣是明府之人,你好像对此并不奇怪,也并不紧张。”
楚银霂不在意地一摆手,理所当然地回答:“这些事,天庭谁都怀疑过。太恪守规矩的怀疑,毕竟天庭九成九的人都逍遥散漫,守着的不是固定的规矩、而是问心、问天的对错。知道得太多太杂的怀疑,谁让修行多为专心一道,有几个神仙有这份心涉猎如此广泛还能在修行之路有所成就?”多的是像东昭凰、崔月弛他们那样,只关心自己道意所求,其他的听过便罢。
楚银霂会拉着夏宛峙早点回来,一是怀疑归怀疑,这种事确实不方便在外界说,毕竟别的神仙说着有几分玩笑之意,夏宛峙却是认真的,二是她的确动了几分心思,毕竟夏宛峙说的很认真,没把握他绝对不会这般提醒,她自然会更重视一点。
“还有……”楚银霂一面带着夏宛峙回到房中,一面一一数落,仿佛没完没了。
她心道:怀疑算什么?有这些明显特质的人基本上都被怀疑过,尤其是他们家阿墨,怀疑别人最多怀疑对方是明玄伏的属下,怀疑他那都直接怀疑他是明玄伏本人了。
——不过别人的都只是猜测,楚银霂心中认定,夏宛峙的结论才不会那么没有依据。
待到数落完毕,楚银霂一回头,问:“你呢?你因为什么怀疑的他?”
“他身上带有一份封印有明玄伏的法术的符箓。”
楚银霂:“……”
……这还只是怀疑,你是有多严谨?
夏宛峙迟疑着道:“其实墨倾玥也有问题,她的灵魂的魂力流动跟明府神后的很像。”
楚银霂:“……”
天地间第一瞳术的兑命有那么厉害?好歹她学的也是天界排行第二的瞳术,她跟墨倾玥同僚多年,怎么没看出来她的灵魂有什么不对?
——补充,天地间的瞳术排行,“兑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往下有两百多种瞳术争夺第二的排行,至今没个定论。如今天界百花齐放,法术的修习、创作、改善不断加深,目前这数量甚至有往三百增长的趋势,谁也说服不了谁。剩下数千个或许很多仙神都没听过的瞳术就更无法排行了。
最后,夏宛峙做了总结:“其实,我也有嫌疑……此行见到明府之人,我才想起来,我修行的道虽说更偏向天界,但悟道之初以明府的修行理念为主。”
最后这个最让他踟蹰的推测,却没让楚银霂有半点担忧:“你能详细说一下你记得的情况吗?”
回忆相当模糊,夏宛峙只能尽量清晰地描述。
待提到后院那份消失的折子,楚银霂忽然叫了停,挥手变化出了一个祭台,问道:“你说的是这个吗?”
夏宛峙仔细看了,道:“记不太清了,不过应该没错,这是什么?”
“……”楚银霂深深看着他,神色相当无奈:“在凡间用于将奏折即刻呈交天庭的奉天台。”
“……”
这次轮到夏宛峙深深沉默。
“如果你看到的真的是奉天台,那么这件事便是天帝亲自过目的,在天庭会有备案在册。”
楚银霂说道。
想来也这没什么不对,无论是谁,只要身属天庭,意欲拿出明府的修行理念授徒,当然且必然要请示过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