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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的母族收买了原本支持皇后的龙家,让他们在皇长子身上下手,找机会毁了皇后得到的宠爱。但皇长子做事滴水不漏,直到皇室嫡次子出生,他们连会暴露野心的机会都没遇上。于是二皇子将目标放在小皇子身上,他并不知道皇长子是自愿退出,觉得借龙家的渠道害死小皇子,再嫁祸给皇长子,也能达到毁了皇后和皇长子的目的,若是能让夏行观彻底心灰意冷,他登上皇位更没有阻碍。为此二皇子放出诱饵,引早有叛心的将军反叛,再诱夏行观亲征平叛,之后引另外一个对皇后霸宠后宫的后妃家族、亦即五皇子、十一皇子的母族对皇后下手,给皇后和皇长子下了剧毒,皇长子拼死救出小皇子之时,令龙家带着一半的解药接应。解药只能免他必死,却无法动弹。让他除了将小皇子托付给龙家别无他法。”
这事做的必须足够小心,二皇子手中的力量再多,也远远比不上名正言顺掌握着朝堂的皇帝,他根本没指望叛军能把夏行观拖住多久,若没有个足够的把握把自己彻底摘出来,也只是给他人做嫁衣。
“但是,在皇帝夏行观偏偏就是被叛军拖住,二皇子眼看就要得偿所愿的时候,皇长子回来,毫无阻碍地接手了皇城所有忠君势力,以风卷残云之势灭杀了所有参与的凶手,带着援兵襄助平叛。最后,夏行观退位,皇长子登基。”夏行观之所以被拖住,完全是因为他把令二皇子忌惮的力量留给了皇长子。但他只能是帝皇手中的刀,拿起这把刀,就意味着接受那个位置,能拿起那把刀,也意味着他同时被认可。因此,皇长子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接受。
夏行观也算深思熟虑,天下太平多年,武将没落,能与对方对阵的只有从小必须什么都学附带仙人手段幻境实践的自己。但他一走,皇城便没有保障,他将力量留给皇长子,也是担心那位将军在皇城留有后手,没有最好,至多他平叛久一点,但是后方安稳,他也才好放开手。若是皇城动乱,皇长子也不会坐视不理,至于他不大喜欢这个位置的事……反正他还有的活,皇长子可以等小皇子长大了再登基然后直接传位嘛!
“……”夏宛峙本来感慨万分,却听得这样一个结局,简直无语,“你不是说他无心皇位吗?”
墨初吟转头看着他,回答:“因为他总该明白了,那个位置,是这天底下最大的责任。所谓责任,意味着有能力,便不容推卸。”还意味着肩负起,便不能不喜;非但不能不喜,还要为它倾尽心力、倾尽热爱。
换句话说,让他登基多简单,对付责任心强的人当然要从责任心下手,这还用问吗?
所以对皇长子而言,坐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之一,享受着人间最好的待遇,若没能力也就罢了,可有这个能力,却不肯付出,如何对得起这天下万民?
所以他会为此自责:如果他一开始没有推拒,他被封太子顺理成章,二皇子哪怕有野心也兴不起神马风浪,龙家不会投敌,叛军没有皇子暗中帮助,也不会形成那么大的势力,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不会牵涉其中,黎民百姓不会陷入战乱,万里江山,不会变的满目疮痍。
更何况,哪怕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作为能力最强的皇子,在并没有明确能比肩他的继任者之下,他不担这个责任,若最后继任者能力出色到可以压制他最初绽放的光彩也无话可说,若是不够,却还要平添多少艰难险阻?难的是继任者,苦的是黎民百姓。
可即便另一个继任者能做得更好,也改变不了他推卸责任的事实。
皇长子最初登基,初心不过是责任心起,去赎自己当初的罪。但最后他能成为天下人万世敬仰的长瑞夏皇,靠的仍是对这国家、对这天下万民、对这至高无上的位置无限的热爱。
所以说为什么亘古以来只有这一个能以帝皇之身、帝皇之道登基?只因为他坐上这个位置,仍然仰视它,且能正视它。
——至于他登基的另外一个更关键的主要原因……谁知道呢?
夏宛峙听着,不禁思索。
银霂也对他说过,作为天神,无论是否有职在身,最不能抛下的,就是责任。
自己的,天下的,世界的。
后面小声聊天的两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可墨初吟却不再说下去,认真探起路来,不时提气轻身、越过山丘,飞得很快。
几人同样神态轻松自若地追得很紧。
见一个完全没有再谈下去的样子,另一个尚在沉思,看起来一时半会是不会接着问下去了,毕云墟转头接着跟安未越谈起来,但这话题已经跟他们之前聊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起来,夏皇能逃过这一劫得此天地造化,多亏了龙子溪的深明大义,难怪夏皇对她情深意重,几千年过去,多少仙子对他倾心,也没见他表露半点意向。”
想起夏皇,安未越同样感慨万千,正要点头附和,便见前面那两个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们认同而感慨的神情若有所思。
墨初吟嘴角挂起若有若无的微笑,最是不动声色,道:“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他很不喜欢龙子溪,那么明显,你们看不出来?”
毕云墟听着一愣,继而茫然,“……什么意思?”
“说起这个……”夏宛峙的思绪一下子被带到另一个方向,“夏皇是怎么在对他并不忠心的龙家眼皮底下把龙子规跟小皇子对换的?”
毕云墟、安未越:“……”
他们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吧他们这两个朋友做的果然不合格,难怪会被质疑。
周边的树叶渐次变红,脚下的石块也慢慢替换成黑褐色的泥土,路上花草的种类和数量也慢慢多了起来,墨初吟四下看了看,看到一簇很是罕见的变异灵枝,忽然心有所感,便跃上枝头摘了树顶上那一簇泛金的枝叶,另外取出刻满纹路的木盒装好,这才接着带路。听到夏宛峙的话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哪里掉换了?他是直接把小皇子偷偷藏起,然后把龙子规交给以龙子溪为首,声称要救走小皇子的龙家。”
“我听说龙家很重视龙子规,孩子丢了他们都没发现吗?”
墨初吟边走边回答他说:“龙家想要取信于当时的皇长子,自然不能让他看出来他们有二心,很多权限是对他开放的,皇长子就只是看一看龙子规,之前也看过很多次,谁会怀疑呢?唯二两个觉得事情不对的,也让皇长子当别家派来的奸细灭口然后控制了,打算利用他们钓出幕后主使。”
当然,最后完全没用上。
“既然以为是别家的奸细,这么说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龙家已经背叛,利用龙子规取代小皇子挡灾,是不是太过分了?”
“并非挡灾,皇长子给龙子规注入了长瑞四成的气运,他本身又是龙家未来多年的气运所在,按理来说,除非给他气运的皇长子和整个龙家合力,根本不能让他受半点伤害,多大的危难也能有惊无险、遇难呈祥。谁想到龙家为了成功嫁祸皇长子,用皇长子给他们的唯一一份命之灵符开了破妄之池呢?”墨初吟一直看着前路,路途变得越来越复杂,每一个落脚点都要经过千万计算,他却还能在保持速度的同时条理分明地回答夏宛峙的话。
夏宛峙一面思索,将楚银霂昨晚给他的信做了对照,一面接着提出问题:“你这么说,我明白了,可是,你还没说夏皇最开始是为什么要拿龙子规来代替小皇子呢?”
“说来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龙家有推测天机之人,皇家自然也有。皇长子求得的天机便在于龙子规,卦象显示龙子规不久之后将会有累及家族的大难,他的死将直接导致龙家的败亡。这种卦象,皇长子也担心龙家会为了保存家族反去害了龙子规——禁锢、封印,或者更残忍的……他对龙家再信任,也不得不承认,家族对于家中成员很多时候过于冷血。”至于龙子溪?她关心龙子规完全出于对家族近乎偏执的忠诚,皇长子怎么敢透露给她?“所以他私自行事。恰好碰上皇城兵变,龙子规被气运混淆与小皇子几无差别,他愧疚于拖累龙子规,便把龙子规给了说要先救走小皇子的龙子溪。他不把小皇子一起交出去,是因为有对比龙家会看出来谁真谁假,若龙家出于对皇家的忠心,为救小皇子把龙子规当作诱饵吸引追兵,导致了卦象上龙子规的遇害,甚至于之后皇族和龙家所测天机显示的、龙子规的死引发龙家的覆灭,他和小皇子即便活下来,也一辈子也不能安心。”
墨初吟娓娓道来,语气中竟似有一丝无奈。
皇长子该庆幸吗?庆幸在那样危及的时刻,他做了把小皇子留下,救走另外一个人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他必然亏欠另一个的选择。
可最后,他两个都亏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