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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银霄多不好对付,咱能把目标放低一点,比如说……墨初吟吗?
那位毕竟才是这几件事的源头不是吗?
“当年在天界,我还当他和主上不过理念不合,在此之外也算知己,谁曾想……一遭翻天覆地、物是人非,楚银霄竟然拿墨初吟那种……那种存在来羞辱主上,”秋念浮说起墨初吟,脸上的厌恶和鄙夷完全不打算收敛,“叫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我一刻都不想放过他!”
“……”
沐水落犹豫再犹豫,终于还是假装支持地委婉劝说:“回禀神后,若说对付楚银霂,恐不合明府之规,”底下之人犯了他可以按律处罚,但若他自己带头犯了以后还怎么有脸去处罚别人?“但不动她,我们如何让楚银霄下凡?楚银霄若是不出皞天,我们纵有千军万马,隔着一个天庭,又如何将他对付?”
至于对方就是站到他们面前,他们能不能对付……咳,谈这个还太远。
秋念浮算是冷静了下来,她一抬手将被损毁之物复原,转过身慢慢走回神座,眼神犹带冷意,道:“哼,你想多了,若是伤了楚银霂能逼他现身,楚银霂怎会落到性命不保、几乎魂飞魄散的地步?单凭楚银霂消失这一千年,回来后仅余无执境的法力,你便该猜道,楚银霄这个‘妹妹’在他心里,远没有他表现出来那么重要。”
沐水落眼神一闪,问道“……若是连她都不能对楚银霄造成影响,我们谈何将他对付?”
秋念浮右手一挥袖子,将手背于身后,自信一笑,答道:“依主上所言,我们很快就会有机会,到时候再说吧,你先备战!”
“但,明府隐藏多年,暗线无数,若动静太大,恐遭天庭察觉,得不偿失。”沐水落这次却是真心劝谏、发自肺腑。
秋念浮眼神更冷:“你以为,时至今日,明府还剩几个暗线没被天界探知?”
沐水落猛地看她。眼里满满的不可置信:“怎会?”
“说起来这几万年来,墨初吟在钧天藏书阁第十二权限处补录、修订了他职责之一所需收集的《九州地理注》《九州本草注》,你可看了?”秋念浮扯着嘴角笑了笑,忽然换了个话题。
沐水落被问得有些猝不及防,倒还是点头应是。
“觉得如何?”秋念浮的声音有些虚幻,是仿佛将一切情绪深埋的空白。
“十分详尽。”沐水落如实回答。
《九州地理注》《九州本草注》记载了墨初吟每次入凡所见凡间的地理、地质、草木等等的变动,每一处的细节变化都附上详细的时间,以及对以往、对以后的各个推论。
负责这个工作的神明不少,但没有一个写的有他这般详尽。
——废话,那是墨初吟他闲的,本来就没这个必要写那么详细!
可也仅止于此了,最多让能达到那个权限的神明知道,原来墨初吟没有一直待在天界,而是下了凡尘很多次,且并不经过神霄门以及中天。
尤其是这一千年,下凡的次数还不少,看他补录典籍的时间就知道了,他再有本事也没可能身在最高的第九重天、皞天就能把凡间风吹草动尽收眼底,否则整个天庭对他而言岂非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真可惜,你并没有得到钧天藏书阁的最高权限。”秋念浮口里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半点可惜之色,她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冷淡神色。
顿了顿,她接着说:“墨初吟每次都会在补录《九州地理注》《九州本草注》的同一天,在钧天藏书阁的最高权限处,补录他自己撰写的《明府九州录》,将他下凡的那个时间段,我明府在凡间的一二三事记载得一清二楚,何时载入,亦是清清楚楚。”
那样完全重合的补录时间段,让人一看就觉得他是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顺便把看到的明府录入了!
沐水落脸上一片空白。
秋念浮最后补充道:“所以,明府在次州所有据点,其他八州至少七八成据点,已落入他的掌控。”
“……”沐水落神色恍惚,仿佛坠入梦中,还未醒来。
长久的寂静之后,他仍然无法相信。
“墨初吟真有这等本事?”
秋念浮淡淡道:“莫要看轻他,毕竟是楚银霄弄出来的,推在皞天明面上的掌权者,纵使他的存在再怎么不堪,也不影响他的实力。”
“那我明府所掌控的修行方向……”沐水落声音迟疑而飘摇,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秋念浮并不回答,笑意森冷。
但沐水落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真相显而易见。
这么多年,他们明府之人去到人间,使用法术的机会还少了不成?
可是这话不能公开,对明府之人的心境动摇太大,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人在明面上打破这一切。
所以,秋念浮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推动那件事。
并非她不顾大局,实在是,本来就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
想通了这里,沐水落也就都明白了。或许神后之前对施万磐复述那些话真的是主上说的,只不过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针对的也其实是两件事。
“……请神后指点,此事如何进行?”沉默良久、权衡数度,沐水落终于妥协。
秋念浮冷着眼神看他,“按规矩来便是,不然你还想带头违反规矩?”
“……是。”
秋念浮并不满意,警告道:“主上定制的规则不容违背,你身居高位,当以身作则,若是违反,我第一个不饶你!”
——难道像她这样带头钻规则的空子就可以吗?
“……”无论心里怎么想,沐水落面上丝毫不显,低下头,恭谨道:“微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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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初升,从窗前的碧叶间隙零散地洒落窗前,叶片上凝着晨露点点。
夏宛峙睁开眼睛,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方才起床。
自他修行有成之后,少有休息的时候,说起来,昏迷的时候都比睡觉的时候多。
他倒没什么感慨,仿佛做了最平常的一件事。整理完毕便往二楼露台走去。
毕云墟与安未越早在哪里点了餐,夏宛峙到的时候,那二人正端着清竹露酒在对饮。夏宛峙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疑惑地问:“怎么没见墨初吟?”
毕云墟答道:“阿墨看风景去了。”然后再次斟了一杯酒,惬意地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他去看风景?”是银霂重要还是风景重要?
夏宛峙险些把后半句问出,好容易才止住了。对面不是墨初吟,不能乱发脾气。
“他这……也算任务吧!”安未越解释道,虽然这“任务”其实爱做不做都没关系,不就是看谁闲着没事?!
夏宛峙本也没打算对着旁人发火,这便顺势点头,表示理解。
然后,二人对饮变成三人对饮。
二人饮酒,一人饮茶。
楚银霂的药草还没有着落,夏宛峙心再大,也是没心思饮酒的。
这一天的早晨,夏宛峙觉得简直度日如年。等到天光大亮,晨露干透,墨初吟才姗姗来迟。见到他们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便是:“是时候了,赶紧走吧!”
然后转身而去,只给大家一个背影。生生将夏宛峙满腹的质问和不满堵在喉中。
总担心还会再扯出什么事拖住的夏宛峙闻言简直惊喜,再没说什么,十分积极地起身跟上他。
出了北城门,见他一路往北城郊走去,夏宛峙心中一直提着的这口气终于缓缓松下来,想起昨晚银霂交代的事,夏宛峙加快脚步,走到墨初吟的身边,这才缓下步伐,与他并肩而走,问道:“墨初吟,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银蓝色碎石铺过的起伏地面,暗红色的苔藓在碎石的边缘蔓延,左右有金色的草丛在风中招摇,近处的山一片葱郁的墨绿,往后便渐浅。山峦交界出又白雾浮起,越是远处,便越是浓郁。
“说吧。”墨初吟应了一声,既不好奇,也不推拒。
“我想知道长瑞夏皇生平之事。”
后面跟着的毕云墟、安未越两人神色一变。
墨初吟一面关注着前方一路走着,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是长瑞第六十一任皇帝夏行观的嫡长子,幼时很是受宠,但他那时候无心皇位,为此与其父多有争执,虽然样样做到最好,也从未在臣民面前表露他的不愿,可夏行观到底心疼长子,不愿强迫他做不愿意之事,最后仍是妥协了。”
这个故事跟银霂给他说的并不一样,但也说得通。因此,夏宛峙并未质疑。
墨初吟继续道:“嫡长子不愿,他自然只能寄往于嫡次子。”可是庶子怎么甘心呢?输给比他们年长、比他们有才华、有能力的长兄也就罢了,可长兄退出竞争了,也没有他们的机会,渴盼多年的父爱从长兄身上离开,也没有哪怕一点落在他们身上,而是尽数倾注在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身上,他们从出生起,便被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