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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温煦,天色迷蒙,淡金色的光芒洒落,漫天碧翠映着璀璨亮丽的边框,迷离若幻的薄薄烟雾常年缭绕,恍如云彩自天边坠落,却不曾被光芒驱散。
层层叠叠的碧叶青翠欲滴,映着阳光一如七彩珠帘,交织着天女织纱般的流云飞雾,将隐约的廊腰缦回重重深锁。
直到夏宛峙怒气冲冲地走出来,静谧被打破,翠色珠帘开幕般缓缓拉开,缭绕的薄雾被强势排到两边。
在他身后,隐隐可见云屏翠卷之下楼阁环抱。
走出山林,夏宛峙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乘风离开,顺便在心里头给此地主人狠狠地记上一笔。
可惜将之气走的人完全没有该有的自觉,事实上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没有以“喜怒形于色是修行大忌”来把那人气到炸毛,就已经是十分厚道了。
十分厚道的某人信手将被夏宛峙搅乱的居所恢复原状,施施然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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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舞发,流云卷袖,微凉的触觉让夏宛峙稍稍平静,重新整理起自己在各种或真或假的流言或信息里得出的结论。
六百年前妖物之乱似乎掺杂了千年前那场上界之乱的影子,那些妖物的行动以及尸体上可以查到蛛丝马迹。奈何他身份不高,莫说知道千年前叛乱具体情况的资格,就连打听也毫无门路。
作乱妖物的势力之强是他无法抵挡的,但它们在进入第二洲之时被阻隔了大半,真正闯到渲罗瀑布不足原本的四分之一。具体是哪方势力将之阻隔还有待查证,但是根据被阻拦的妖物大半安然退却,恐怕对方有什么阴谋。
还有所谓主谋——倾玥仙子,她是楚银霄的心上人这种一看就知道纯粹流言的话是怎么被传得有如亲见,夏宛峙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尽管自己对这样的流言觉得多么的不可思议,他也做出将之完全当真的样子,想试探出楚银霄对此有何反应。
而诬陷她为主谋,夏宛峙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只是无理取闹呢?
下界九洲三十六域的域主之位由天庭指派年轻而有潜力的仙人担任,不过是给他们历练、顺便积累功德之用。真正要做的不外乎治理洪水、调风顺雨、惩恶扬善之类简单又好扬名的事。小妖作乱除非没有修行道士来收服,才轮到他们管管,真有妖魔祸乱人间会有相应的负责之人上报天庭管理的。
这又是另一个疑点了。六百年那次,就算妖物作乱并没有祸及人类,但被针对的楚银霂却是一介仙子,天庭对此的态度似乎太过暧昧,甚至没有追查作乱原因。
楚银霄曾抱怨是天庭不愿相助,虽然他无所谓的态度让人觉得他根本就不打算让天庭插手此事。
夏宛峙知道,楚银霄对楚银霂的安危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上心,但也知道,他若问起那些隐秘,对方大概也是三缄其口,理由不外乎还是以后会告诉他。
不过是他没有资格了解的委婉说法。
他对楚银霂本身以外的事情,毕竟还是了解太少。
那种被排斥在心上人世界之外的感觉,真让人满腹愤懑,却无能为力。
更何况,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世界离她还有多远。
思索间,夏宛峙脚踏的浮云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却在此时,警昭忽现,夏宛峙身形猛地下坠半身,正见上方数道光箭交叉穿过,将浮云一击散却。
太阳已攀至头顶,天间的云彩霎时的飞散作雾衬着淡金色的阳光,影影绰绰,反倒将夏宛峙的身影隐隐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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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漫步在古朴浩然,全然不似新建的九曲回廊之中,那安宁舒适的气息简直要侵染灵魂。一个人独拥这偌大的居所,楚银霂没有半分不自在。
仿佛自亘古初开的岁月便如这般,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俯视天下红尘变迁,从不换的寂静至不复的苍凉,就像时光从未改变过什么。深蓝底色缀着素白花纹的裙裾铺展于地,楚银霂慢慢坐下,这里每一处都自成风景,每一处都似曾相识,一步一步踏遍竹园的时候,脑海总会晃过的场景让她既熟悉又恐慌。脑海零零碎碎的记忆里的画面与她现在住的竹园并无类似,令楚银霂感到熟悉的是那份天然去雕饰的安宁韵味。已经分不清有多久,但那仿佛用岁月融进骨血的宁致气息,那她心口发涩发堵的熟识感,挥之不去。而她难以抑制地恐慌的并不是这害她忍不住心涩落泪的熟悉,而是——这份呼之欲出的记忆里,没有夏宛峙。
她茫然无措地独自一人伫立在空旷的园中,任由飘零无依的情绪将自己侵蚀。
直到随身带着的信符亮起似月如练的朦胧光华,悄悄闪烁了三次,而大门触动的警戒也传来熟悉的气息,楚银霂这才从自身情绪中挣脱而出,惊醒般飞奔到门口。打开古朴又不失优雅的大门,她一脸雀跃地扑上门前那位女子的怀中,对方身着的如水般柔软清凉的高腰襦裙裙摆往后晃了晃,很快稳了下来。
“倾玥姐姐……”楚银霂叹息般呢喃。
“你啊……”墨倾玥无奈地叹息一声,道,“怎么不打声招呼就离开,让我好找!”
“我不是带了你的信符吗?”楚银霂淘气地笑了笑,歪着头无辜道,“你又怎么会找不到我?”
墨倾玥张了张口,终还是妥协道,“算了,你开心就好。说来你也好久没出门了,外面不远有个小镇,既然你爱玩,我带你逛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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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厚的云层沉在天上,重重堆积,遮盖了万顷碧空。透不过云层的骄阳金光铺洒在充云之上,绚烂夺目。只是四周太过寂静,甚至未见哪怕一只飞鸟扑翅飞过的声音,连缓缓流动的云彩和每时每刻都在变换角度的阳光都仿佛凝滞。气氛如此沉郁,与明媚的景色格格不入。夏宛峙心事重重地腾云往中天而去,途经此处,对异样似若不觉。
就在此时,利刃的光芒在四方瞬间亮起,恍若霹雳划开天幕,交织如天罗地网,不留出路。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夏宛峙宛如被杀意锁定而瞬间迟滞的身影。
夏宛峙的身影被十数道利刃穿刺割裂而过,像纸片般纷纷碎裂,风化、飞灰。此刻,握着凶器的暗袭者这才显露了身形——高大、强壮、面目狰狞、眼露凶光,一击过后,他们未曾犹豫,脚步一转,飞身往下方再出杀招。
夏宛峙仰趟着坠落的身影现出,祭出武器迎上对手。并非他自负过人自信能将这些敌手斩于剑下,因而不逃不避、正面迎敌,实是此处上下左右前后接已被结界封锁,杜绝了他所有逃离之路。这些年他虽然未曾落下修行,但毕竟根基太浅,哪怕知道只有足够的实力才能护住他要找回的人,但修行之路欲速则不达,心中再迫切,他也只能一步步走。
有时候他看着他称之楚银霄的那人仿佛好不急迫的态度甚至会想,或许那人其实早已寻到楚银霂,只是对方并不想将妹妹交给自己这个根本没办法保护她的人。但他并不敢询问,他怕听到否定的答案——是的,他宁愿对自己说银霂在那人手中而秘而不宣,也不愿得到银霂未寻见的消息,打破自己这一丝期望、或者说幻想。
可有时候,他又觉得会期望那人卑劣的自己更加卑劣。
此次敌人比六百年前非同日可语,他进步很大,可是,六百年前他护不住楚银霂,六百年后他护不住自己。夏宛峙疯了一般拼杀,全无防护,却并非全无章法,反而招招制敌,全无破绽,态度之凶悍之疯狂竟令抱着必死之心的杀手的势头都被生生压制。
身上不知留下了多少伤口,身体早该疲累至麻木,夏宛峙大约是被鲜血激发出了战意,招式非但没有迟滞僵硬,反而越战越勇。鲜血溅到脸上,在眼前蒙出一片血红,他却擦也不擦,不顾视力受阻,而他的战斗也确实并未影响,毕竟此时他早已不凭眼睛,而是凭感觉而战。
挥舞着砸在他头上的巨锤被他架住,背后袭来的裹着雷霆的焰火球被他一脚踢开,抬眼却又看到三道满含杀意的光芒势不可挡地要将他穿刺而过。就像六百年前,让他再也找不到楚银霂的交叉错乱的法术光芒。强压下的无能为力的绝望再次充斥心房,满满的酸涩苦楚。
“啊——”他仰天长啸,仿佛要将所有愤懑悲凉从声音中发泄出来。
这一瞬仿佛一生般漫长,夏宛峙说不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到的只是仿佛有什么在破碎瓦解,一直埋藏在体内而他毫无所觉的东西侵袭流转到他的四肢百骸,最后统一归于他的脑海,一股沁凉到冰冷的感觉在脑中化开,一下子冷静了他沸腾的杀意,灵台无形的隔膜蓦然消融,脑海刹那间被无数知识充斥,他却半点不觉不适,仿佛只是他曾经遗忘又不断想要回想起的记忆,终于记了起来。
而在对敌的那一方看来,就是眼看要功成身退的瞬间,夏宛峙的力量忽然提升,蓦然强盛起来的护体法力生生将他们震开,而最绝望的不是近在咫尺的夏宛峙在他们眼里蓦然远离,而是原本油尽灯枯的他在他们被护体法力震开的刹那间,血迹尽褪,伤口愈合,在对敌中破烂的衣服被印着云纹的玄边银底法袍取代,被剑气砍得七零八落的长发重新生长,齐齐长至腰间,被一个精致的白玉冠束起,一如道骨仙风的仙人临世——没有稳固境界绝对显现不出的真身降临,显然,这并非临阵突破,而是解封本就拥有的力量。
原有的武器被弃置一旁,如仙人临世的夏宛峙抬手虚握,掌心一团光芒向左右弧形张开,化成一把星光满粹的弓弦。
抬手,拧弦,法力化成一支支光箭,指向被他法力锁定的敌人,松弦,箭光一闪而过,似深夜绽放的星光,骄阳之下,不减其惊艳。
箭光穿过了敌人的身体,一往无前的余力甚至将一战下来丝毫不见动摇的结界一并击破。
夏宛峙清醒过来,却不觉半点劫后余生的放松和释然。
——一千年前,伤害了楚银霂的那一箭,也是这般似汇满了整个银河的星光,美得惊心动魄。
夏宛峙手握战弓,看着敌方灰飞烟灭的身躯,只觉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