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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宛峙神态自若地出了观厄楼,毕云墟的话他并不是没有听见,只是他不在乎,更不在乎墨初吟会怎么回答,说到底,如果他修为足够,就不会动摇,银霂比肩天伐,他想跟上银霂,怎能因为几句话便动摇了心境?
他想了想,并没有去城内,而是直接去了东城郊。
以前,银霂就提议过,等他到了飞升境,就跟他一起来逛逛修仙界的城池,夏宛峙并不需要修仙界的资源,楚银霂会这么说,原本也就图个新鲜,她打算跟夏宛峙一起去的地方多了去了,总会一个个走过。但一千年过去,这个原本并不多在意的承诺都让夏宛峙每每想起,都越发重视。
所以,第一次他想跟楚银霂一起,虽然下一次多半不是来丹宿城了,但那样,他也不会遗憾。夏宛峙并不多在乎看多少没看过的地方,只在乎是不是跟楚银霂一起。
走到东郊,浓郁的神息扑面而来,比不上中天,但在凡间的修仙界而言,很是罕见了。
之前墨初吟和施万磐交战的地方中央,大约三十多人围在那里布置阵法。
旁边两人一南一北指挥矫正,一个身穿红衣的窈窕女子在靠近东门的方向监查全场。
四周也陆陆续续有人来,有些停下看着,也有些看了几眼便离开。
夏宛峙前面不远就有几位围着,大约也是才来不久,夏宛峙还听到其中一个看着稚嫩的板着脸沉稳地问:“竟是城主亲临监察布阵。城主大人都当监工了,我们可不能偷懒了啊!”丹宿城主叶铢衣,治理城池向来尽心尽职,能让她在场的,必然是最重要、最关键的。
其实并不意外,光感受到现在城郊浓郁的神息和动荡的神力波动,便知道若不抓紧将之四散稀释,这还不属于天界的生灵也许会有亿万分之一二得幸脱胎换骨,其他却要遭殃了。
说着,闻午枝取出一个墨青色的罗经仪,一手托着罗经仪,另一只手手指划过独特的韵律,瞬间掐出数十道手诀,解开了罗经仪封印,只见指针一转,在兑卦尽头颤动不止。
“为正境巅峰,且,无法推衍。”
“难怪城主大人要亲自出面,不知是哪几位神明在此打了一场。还算有心,离开之前引动地脉运行,把神力上的道意都抹去了。”听到闻午枝的判断,站她右边的历紫湛一面感慨,一面半蹲下来,手掌按在地面,指尖化为根系深深栽进泥土,探查了片刻,他收回跟系,站起来拍拍双手沾上的泥土,道:“往下约有三寸十分松软,是被碾碎的落叶混着泥土……方圆十多里的泥土均匀混合,北至冷音山南面、西至沉闭山脉,南至平陌谷,战场大约便是这个范围。”
厉紫湛神色凝重,话锋一转:“奇怪的是,这些泥土对所蕴含的神力融合度很高,几乎接近专门蕴养一遍的,以为正境修为,至少能如臂使指……城主大人布置这个散灵阵可有的忙了。”
莫怪他觉得奇怪,上午还好好的,莫说这点时间不够人家蕴养,就算那位为正境巅峰有特殊的蕴养方法,谁那么无聊把方圆十多里的落叶泥土当法宝都给蕴养一遍?
站在闻午枝左边的白极丝招了招手,指间一道白色羽翼的幻影闪烁了几下消失,一阵风在她手指盘旋而过,“这里的风同样似被蕴养过,以我的天赋能力险些没能控住。神力并不驳杂,人数很少……是两个。这法术……我辨认不出,倒有几缕剑气未散,当有一位修剑……咦不太对。”
“怎么了?”
“很纯粹的剑势引动神力的招式,这年头还有不修御剑诀,直接练剑招的修剑者?”白极丝疑惑了一句。
闻午枝很是不以为然,道:“这年头是没有,可谁知道他是哪个年头的修者?”
她说的是修者,不是修剑者。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午枝说的不错。”厉紫湛深以为然道。
几人一时安静下来,闻午枝取出一分折子,运笔如飞,把刚才说的要点一一记录。
夏宛峙不认识这几个人,随意听了几句便绕开转到另一个方向,找到合适的地方,夏宛峙这才停下来,仔细关注,用眼、用心。
他倒不是要观摩阵法,而是打算亲身感受一下,两个天极境对战后的余威。
墨初吟把他们神力对冲的影响降到最低,但到底还有剩余,亲临战场对余威直接接触的感触是在远处观战感受不到的。
而夏宛峙选择先来这里,而不是先去楚银霂所需的药材所在,便是为了印证一个疑惑。
从施万磐出手,便开始有的疑惑。
施万磐用的并不是天界的手段,可他看的懂,甚至能看着便推衍出法诀原理。
他的脑海不期然地闪过几个。
有人曾站在他身边,手把手地教他握笔写字,一字一句教着他修仙理论,那感觉如此熟悉而习惯,但他拼命也想不起来自己可曾回头去看一眼那人是何等模样。学习的成效似乎不大,他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山顶的祭坛上,有人背对着他,将不知什么呈在祭坛上,他看到那份物品化作一道淡金光芒,消失天际。
有人坐在他身边,打开一份信笺,上面只在终间写了一个“准”字,后面,那人一把销毁他之前所有有关修行的教习材料,重新撰写。
他记不起那个人的模样,不确定那些片段是否联系在一起,甚至不确定那几个片段里的人是否同一个。可是,后来让他修行的很顺利的法诀,还有重新编纂、从头教导的一字一句的理论,都在他脑海中一一复苏。
夏宛峙一直知道自己修行的方向跟楚银霂很是相似,因此飞升以前只受她指点便以足够。可现在他忽然想起,他最开始踏入这个修行之路并不顺利,为他启蒙的人是用的另一个修行理论辅助他理解。
那另一套理论,可以让一种不属于天界的修行体系对他而言完全没有秘密可言。
夏宛峙仔细感受了战场上的另一份神力余威,一时间心坠入了谷底。
他又想起令他封印解开恢复到明虚修为的那一战中制胜的一箭。
也记起来了当时手足冰凉的感受。
夏宛峙摊开右手,默默看着,满心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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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幽暗的荒野之中,砌的平平整整且光洁如玉的地板一路延伸至中间的巍峨宫殿。
宫门前,大路尽头左右各支着一根十九尺高的石柱,石基是四面对称的流云雕塑,柱上的浮雕是左右对称的獬豸简略图案,头上的独角各自左右张开,柱顶浮着焰火。光线的来源便是这两根石柱上的幽蓝火焰。
左右是分了三层的宫墙,宫墙中央九十九道阶梯通向的雄伟大殿不过才是进入宫阙的宫门。
明府十宫,第一宫。
明玄伏离开天界,只带走了追随他的仙神和一半天界气运,居于中立的金乌、月亮、星辰他未带走一个。
因此,明府常年昏暗。
只有路旁屋内法术凝聚的灯火令它不至于陷入彻底的昏黑。
可是分毫不减整座宫殿给人以高山仰止的恢弘。
宫墙前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衬着幽幽蓝光,仿佛误入了虚无缥缈的幻境。
一道神力由天边而来,一下子往第一宫后殿投去。
无形的结界一阵波动,并未抗拒。
施万磐被遇险触发的法术送回到第一宫的后殿房中,一眼便看到在这里等候多时的人。
闲永昼坐在小榻上,视线落到他身上一瞬,很快收回将原本准备好、就要吐出的话,转而道:“……算了,你先疗伤。”
施万磐扶了扶有些昏昏沉沉的头,在对方坐着的小榻旁席地而坐。
闲永昼拿起榻上小几的茶具,斟了一杯茶给他。
“不疗伤也罢,试试我的茶如何?放心,我可不像你会先把茶泼了,你总该赏个脸。”
施万磐目光一凝。
“你监视我?!”
闲永昼执起自己的那杯茶,看着浮着茶叶沫的水面,道:“你想多了,我还不像你那么无聊。”
“你——这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施万磐被这半点不给面子的话说得一滞,反问。
“意见?当然有。”闲永昼被问得心头火起,一把把茶杯重重压在小几上,质问道,“当年我有没有告诉你让你不要接近墨初吟?你怎么做的?前几日我有没有告诉你让你别去找他麻烦?你怎么做的?”
施万磐更是不服气,同样质问回去:“……为什么听你的?他那么不给我明府面子,我教训他有什么不对?难不成学着你们一个个装聋作哑?天界明府都快跟墨门和墨仙教划等号了!”
话说,这三者划等号有错么?好像,某种意义上那两者也算明府一部分?
闲永昼默默把脑海中长他人志气令己方理屈的念头丢到天边,只问他一句。
“你教训成了吗?”
“……”
他看着无言以对的施万磐,叹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