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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初吟轻靠在窗前,转头遥望青天。
“据说,最开始飞升到达天界,只是现在飞升到中天的时间。但到了我降生那段时间,不经中天神霄门,从天界飞到人间我花了八个多月。”
夏宛峙神色悚然。
他知道墨初吟的修为今非昔比,换成现在,哪怕距离更远得多,也不需要那么久。可是天界修为能比得上墨初吟的,才多少神明?
倘若有一天九天之门失效,仙人又当何去何从?
墨初吟并不看他,声音有些低了,恍若自语:“至高第九重天的皞天,若不经紫霄门,你说,要飞多久?”
天极境便是一个分水岭,他处在天极境的本体能随意下凡,身外化身在没有时间供他挥霍的时候只能走紫霄门和神霄门。
夏宛峙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短短一瞬,他听到墨初吟的声音。
“或许有一天,你能看到天地发展到了尽头的模样,若真有那一天,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别忘了告诉我一声……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恍惚的、怅惘的,将他从沉思中拉出来,每一个字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听完他却有些想不起来他听到了什么。
还不等他回想,却又听到墨初吟轻松带着调笑的声音。
“你若是还不想休息,可以到城里城外看看风景。”
夏宛峙彻底清醒,看见墨初吟手肘半撑在窗上,支着下颌,提议道:“这儿的风景仍有些欠缺。”缺在太自然,不够梦幻。“你可去青山庭、灵沼池、雪羽阁看看,食物不合口味可以跨阁购买,那几个地方风景好,女孩子喜欢,不是别的的楼阁能比的。”
夏宛峙点头:“哦!”
很多年以后修为足够的时候,恍惚记起,夏宛峙总在想墨初吟是不是故意的,给了他暗示,却偏偏挑他陷入沉思全神贯注不理外事的那一刻。
现在,夏宛峙只是挑眉,半带讽刺半带调笑地回敬:“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看的多了,自然会了。”墨初吟不接挑衅。
“哦——”夏宛峙长长地答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是特意学的。”
往后,夏宛峙也无数次后悔,无数次怨恨。后悔问这句话的自己,怨恨对那句话如同不以为意的墨初吟。
但,现在夏宛峙怎么看,自己都只是说了很平常的一句话。
墨初吟的反应相当自然,他笑着懒懒提了视线看了夏宛峙一眼,悠然回答:“学习不拘于时间、不拘于地点、不拘于形式,如果想学,世界万物都能是我的师。你若说我是特意学的,那也没错。换成你也是一样,如果想在修行之路走得更远,总要在多看看的同时,多想想。修行未必需要凌驾于何人的野心,但至少要有让自己更优秀的进取心和诚意。”
莫名其妙陷入被说教的夏宛峙却听得有些恍惚,心中同时响起楚银霂活泼伶俐的悦耳话语。
“学习肯定是学给你自己,学给别人?你能把它学到别人脑子里去?”
“不一定是修为,也可以是学识、阅历、感悟。”
“哪怕在胡思乱想,也可能生出灵光一闪,哪怕沿途多看一眼风景,也多了一片留驻心底的美好,只要有心,怎会没有收获?”
……
他们的观念完全是两个方向,可夏宛峙却出奇地觉得有些神似。
夏宛峙一直知道,他的修行之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若让光阴虚度,岂不平白辜负比别的生灵长那么多的寿数?
修行讲究平和。
但平和说的是态度,而非人生,没有遍经波澜的历程,学会得再多,也只是一摔即碎的青瓷。
所以这一刻夏宛峙再次点点头,觉得不管戏弄了他一千年的人是不是他,自己现在勉强可以认可他作为朋友了。
然后,他听到墨初吟话锋一转。
“对了,不妨告诉你,银霂的真实修为是天极巅峰,她永远到不了天伐境,却未必比天伐境弱。”
夏宛峙:“……”
“想要与她在一起,你做好,与她比肩的准备了吗?”
墨初吟看着他,眉眼尽是笑意。
夏宛峙又一次抬头,幽幽地、幽幽地看着对方。
这天界才几个天极境?最年轻的天极境又花了多久?
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才终于压下给眼前这位狠狠一拳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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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初吟悠悠然地下了楼阁,走在青石堆砌的小路上,白色的纤绒花随着轻风一阵一阵地往下落。二楼露台上,毕云墟和安未越两人站在栏杆之后,朝他看去,神色平和,显然心情已平复。
“想明白了?”
察觉到投来的视线,墨初吟回头,朝着他们微笑道,那笑容如山间叮咚流过的溪水,清冽、清澈。
二人默默点头。
之前是他们心乱了。
若眼前的人是楚银霄,哪怕只是身外化身,也能在第一时间就把施万磐解决,根本不需要使出祭天诀。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撑栏杆飞身而下,走到墨初吟身边。
毕云墟拍着胸口叹息,抱怨道:“还笑,你倒是吓坏我们了。”
墨初吟看着他们,好笑道:“银霄对上苍缺少敬畏之心,他的祭天诀到第九重都已经很难得了,我这十二重祭天诀他也用不出来啊……”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虽然之前已肯定,但真正听墨初吟确认,他们才彻底放下了心。
至于理论上最高有三十三重的祭天诀,楚银霄能用出几重就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墨初吟转身慢悠悠地朝林间走去,神色轻松道:“银霄冒充我那几次你们可没谁看出来呢!不也没怎么样吗?”
两人一抖,刚刚恢复血色的脸再次惨白。
墨初吟于是心是口非地安慰:“开个玩笑罢了。我说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要跟着我吗?”
安未越扶额。
毕云墟摸了摸鼻子,抱怨道:“当然是有话问你……都怪你怎么就用了祭天诀……嗯,我是说,施万磐后面怎么发疯了?你是怎么刺激他了?”
安未越跟着点头。
毕云墟受到了鼓舞,接着道:“他可是为明玄伏而来的,如果明玄伏的事情都没让他发狂,能有什么事对施万磐而言比明玄伏还重要?”
“对施万磐而言,没有谁比明玄伏更重要,但是他也知道上界传的谣言他来找我麻烦不过是迁怒。或者,也可能是早看我不顺眼了找个借口发作。”墨初吟一面看着露台真正看得到的风景,说得心不在焉。
他走到纤绒树下,两手一抬,交叉掐起数个法诀,那姿态,随意到了极点。
落地的、空中飞舞的、和还在树上的纤绒花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一粒一粒细小的辉光从中花瓣中心像蜕壳一样脱离,循着特定的轨迹划出一个个美妙的弧度汇在墨初吟面前。
墨初吟取出一个白玉瓶将之收集进去。
丹宿城的纤绒花魂,算是不错的药材,不过这魂并非指魂魄,只是一个名称。难得的是,它是凡间极少有的,可以被墨初吟直接收集而不改变药效的材料之一。
因为其药效不用影响也是一样的。
墨初吟若是来到丹宿城,只要恰好轮到纤绒花期,总会收集一次。毕竟,激发药材原本的药效总比改变本来的药效效果要好。
看着从言至行无不随意到底的墨初吟,两人心中却有了不详的预感。
“所以说他这么生气……”毕云墟试探地问。
“啊……我后来想了想,给了他一个此行不算迁怒的理由。”墨初吟收好瓶子,回头一笑,说得云淡风轻。
毕云墟:“……”
他闭紧了嘴,打主意沉默到底。
他、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
安未越瞪了他几眼,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问道:“是什么?”
“呵~这个回头再说吧!”
安未越、毕云墟:“……”
平白让他们纠结一场!
墨初吟勾起唇角懒懒地笑,理由很简单:墨夕笳、墨倾玥。
重恩、重义,规矩分明。
最重要的是,她们其实拥有成为执矩者的资质。
想到这,墨初吟不由一笑,他曾有过一个“执规者”的封号,说来不过是天帝陛下和楚银霄的玩笑,不想明府那边竟上了心。
不过,虽是玩笑,但这个封号可是被天道认可了,甚至派发了相应的职责,这个他自然不能跟着以玩笑对待,做不好一样是要禁闭思过的,否则为什么前几日对墨仙教的处置由他宣读?——那本就是他的本职工作,不止墨仙教,换成别的他一样有相应的职权。
墨初吟不说,并非他故意吊他们胃口。
是说了他们也无法理解。
天界之人不理解这种玩笑为什么能被明府当成墨初吟的突破点对待,就如同明府之人无法理解带着职权和责任的封号怎能以玩笑对待。
他们并不理解,这种在规律许可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去妄为的生活。
施万磐最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便是因为他道出了墨夕笳和墨倾玥的身份。
说来,上次施万磐拿倒掉的茶招待他就是觉得墨夕笳和墨倾玥受了委屈,不服气。但到底没做什么,也是觉得墨初吟并不知情,觉得自己这是迁怒。
最多气愤他有眼无珠,看不到她们的资质。
可今天被他一语道破,施万磐如何能不愤怒失控?
施万磐总算知道,墨初吟确实看到了她们的资质,然而,没朝那个方向培养她们而已。
严格来说,何止没有培养?他这根本就是放任她们自由发展了!
好的资质没有好的引导,等同放任之磨灭。
墨初吟倒没觉得不对,其一,天界修行之道与明府不同,看性情、品行,不看资质;其二,莫说他没必要为敌人派来的内应费心,就算他愿意费心,他又不是楚银霄,哪能让天帝陛下弄出一个执矩者出来?
不过这不影响他用来刺激施万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