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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楚银霂客套了几句话,东昭凰随即加入了崔月弛和君于垣二人的讨论,兴致勃勃地描述起自己方才投进山脉的感触。
楚银霂仍站在那方巨石上,居高临下,勾唇看着他们笑,笑容温和而迷离。
墨倾玥抬头仰望着她,欲言又止。楚银霂见状,飞身下来,墨倾玥随即凑到楚银霂面前,小声地问她:“银霂,我们接着是先去长幽还是三妃?”
“三妃山。”楚银霂不假思索道。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她接着解释:“这次的改动目的是要对整个次州形成好的影响,所以,作为起始点的长幽要配合天虞山的地脉形成循环,放在最后与……那道水潭完成运势融合,不然弄完还得回长幽再作法一次,多麻烦。”
知道楚银霂是特意解释给她听的,墨倾玥十分受用地点点头。
话毕,两人之间一时寂静,耳畔只剩下风过石山间隙啸动的声音、流水从山顶汇入湖中叮叮咚咚的声音,还有旁边三位讨论的声音。
“……所以如果换我们来,这里其实可以用水映天澜阵这类的阵法。比我们之前设计的几个,都要合适。”解释完毕,东昭凰下了定论。
崔月弛把手边算筹推倒重来,而后,点头道:“确实可行,阵基你说用粼光石还是月涌天华?”
“粼光石优于破妄,性质更为锐利,月涌天华长于净化,较之柔和。各有优势,若能两相结合……”君于垣顺着二位的推测认真分析其可行性。
墨倾玥转头看着,忽然不可遏制地想起,不久前她进入渲罗瀑布下的深潭之底,安然坐着,柔和浅光投在身旁的人身上,只那样坐着,便是十二分的轻松快活。对比如今,一时间心思复杂难言。
其实她有很多很多不懂,可那时候,她从未察觉。
“觉得自己被排斥了,不开心?”楚银霂探头过来,误解了她此时眼中的萧索落寞。
墨倾玥回神,怔了怔,接着拼命摇头,“没有,只是……”
她忽然顿了顿,微微移了视线,看着远方那抹水蓝,叹息:“忽然觉得自己太不称职,你们计划的、讨论的,我什么都没看懂、没听懂。”
楚银霂听了,却是一笑,道:“这有什么?神明大多只专精一道,对阵法一一窍不通的多的是,你想要了解,看看我给你那本书了解个大概就行了,不过你真的喜欢打算修习此道,那就要找个师傅了。。”
墨倾玥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身居此位,至少基本的也该了解不是吗?当了那么久的神,我之前却从没想过去了解。”
她失落的原因,不是她会不会、懂不懂,而是令她自己如今不会、不懂的,以往的意识和态度。
“会这么说你确实对天庭不够了解,天庭任职看似随意:不经考验、不经审核、不问意愿,可实际上选的都是适合那个职位有能力并会因立场原因不为难的,而这所有的条件都要任命者自己去评判。嗯,做不好的都被丢去思过了。”
至于意愿,有这个能力而确实需要,为什么不愿意?能力与责任相伴,是成神最基本的觉悟。
楚银霂笑着解释,然后认真看着她,郑重道:“所以,你在这个位置,一直在,你和任命你的神都没被天庭律例丢去思过,那就没有你不称职的问题。”
“……”
“至于阵法你爱学就学,我这不也没用阵法么?天界不懂的很多,你想知道,能说的别人会跟你说,不能说的也会解释为什么不能,不感兴趣的你听过就算了。或者,也可以拣需要的问。”
墨倾玥渐渐懂了,她眉眼舒展开来,回以一笑:“我明白了,银霂,谢谢你。”
她为什么不安?因为比起身边同僚,她不会的实在太多,可是想学那就去学,不想学便算了,自怨自艾毫无用处。谁说神明就要勇于向前,不断进取?
无欲无求、放下执妄、心思豁达的人,成神的更多。
她没找准自己的道路,逍遥一世有逍遥一世的过法,力争上游有力争上游的做法。
墨倾玥想了想自己的追求,觉得她只要做好本职就好了,阵法既然感兴趣了,还是要学学。
哎呀,之前银霂跟着夏宛峙在人间晃荡,自己作为同僚没能跟她说几句话太可惜了。
太贴心了。
楚银霂抿唇一笑,晃了晃袖摆,道:“他们聊起阵法来没几个时辰不行,正好三妃山的材料还有些要临时收集,你跟我走还是自己安排?”
“呃……”墨倾玥有心想跟去看看,反正无聊,便道,“我想跟你去看看……”
可话音刚落,一道传讯从远处飞来,落到她见状抬起的手心。墨倾玥展看看了一眼,顿时犹豫。
“……下次吧,我临时有事。”她歉然道。
楚银霂不在意地摆摆手。
“我先走了,回头再聚。”
少女翩然飞离。
探讨中的三位停了停,抬头给了她一个视线。
“再会。”
“我也先走一步了。”墨倾玥跟着道,提起身形朝望不到的湖对岸飞去。
越过一片湖、一片原野,墨倾玥终于看到了邀她前来的人。
这里是丹水河的支流,河道浅小,水体清澈见底,半排废弃的陈旧褐色木板桥从岸上斜插没入水中,常年被水侵蚀,木板已经开始腐化,露出水面那部分青苔斑斑。不远处有大小不一的石块垒成的过河踏脚点。
蜿蜒的小河两岸丘陵起伏、芳草遍地,临岸几株不知名的树枝叶满满,斜投下水面一片荫凉。
风景很美。
在终于破云而出的艳阳下,像泛着光。
却被站在路边,临风而立的人夺去了所有光彩。
夏梧冉。
他轻轻而笑,笑里眼里,像泛着细碎的光,清朗温雅,却摄人心神。
如果楚银霂在,会发现,现在的他更近似于她化名楚丝澜时,见到的那位夏梧冉,跟她一千年前见到的、前几天找上的,完全不一样。
飘身落在碎石地上,墨倾玥嘴角轻扬,走了过来。
见她到来,夏梧冉提步,同样迎着她走近。他身后跟着两人,如守卫般,形影不离。夏梧冉和墨倾玥却是不约而同地把二人忽视了。
“哼哼,贵人事忙,终于想起我了?”墨倾玥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却是满眼的开心。
夏梧冉斜了她一眼,回答:“走之前我说了有事,解决完了再来找你,我这不是来了?”
“算你有理,”墨倾玥眉眼弯弯,说完却是猛然想起另一件事,“等等,说起来我上次和银霂陷入危险,发了求救讯号你居然没理会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这你可冤枉我了,”夏梧冉无辜道,“我理会了,都走一半了,是楚神君让我不用去的。”
墨倾玥:“……”
她咳了一声,道:“好吧,这个算了,那这一次呢?”
“虚惊一场。”
“真的?”墨倾玥怀疑地看着他,“都惊动主上了,你跟我说你这是虚惊一场?”
夏梧冉审视地看了她几眼,直击要点:“说吧,你担心谁?”
潜台词:你会担心我?天上下红雨吧!
墨倾玥顿时犹豫了,期期艾艾道:“我担心……夕笳……”
后面两个字小声得都要听不见了。
夏梧冉诧异:“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墨倾玥简直无语,“你是听到她的事走的啊!”
“……别闹,我是为楚神君的反应走的。”
“……真的跟她没关系?”墨倾玥再次怀疑。
夏梧冉笑笑,道:“不是我看不起她,说真的,让楚神君神力异变,她有那个本事?”
墨倾玥竟觉无言以对。
默了默,她叹息一声:“唉,我不是担心她做傻事吗?情之一字,最是磨人。她那个样子,我看着都揪心,楚神君气度再好,又能容忍她到几时?”
“呵……”夏梧冉轻笑出生。
“你笑什么?”墨倾玥听了,顿时恼羞成怒。
“你把心放回去,她绝对没办法跟楚神君有任何的感情纠葛。”夏梧冉终于止住笑,答道。
“为什么?”
“你听说过情丝吗?”夏梧冉不答反问。
问完,也不待对方回答,便接着道:“情之起源,仙界有言,万灵之情起源于情丝,而万物皆有情丝,此物无形无质,只可感之不可测之。若是灵魂本质与之相契合,便会引情丝吸附,情丝附于身则此人对情丝之主产生情爱的错觉,情丝融于心则心生爱恋,彼此情丝皆融于心者若行结合之礼,则其流落在外之情丝俱陨,再无人可对那二人起爱慕之情。灵魂吸引情丝的本质会改变,无论经历什么,人总会变化,本身吸引的情丝,会吸引他的情丝,都会变化。你看不到的存在,总比人本身要诚实。”
墨倾玥不解:“可是凭这个你怎么就能保证他们没有牵扯?是神君有了相许一生之人还是夕笳有了相许一生之人?我一直看着他们,没有!或者你想说他们的灵魂不会吸引彼此的情丝?可你也说了,灵魂本质,会变!”
夏梧冉笑着摇摇头,他一字一句道:“我想说的是,万物皆有情丝,可有的存在,不处于万物之列。”
墨倾玥瞳孔一缩,她怀疑,或者说,不敢相信,“什么意思?”
夏梧冉却是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你由着她说吧!墨夕笳就是把天说破了,也没人相信她能爱上楚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