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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宛峙点头道:“谢谢。”
然后他打开竹简,上面每一根竹片上刻着一类菜色的形状、介绍,那图案雕刻十分精致、栩栩如生,就是太小……一根竹片上刻了大约上万菜品,米粒大的地方都给刻了百来个,且并不拥挤,幸好以他明虚境的眼力看得还算轻松。
菜品当真是十分丰富,但是……
“为什么都是素菜?”
夏宛峙有些奇怪,这上面除了水、茶、酒这些不算菜品的以外,竟然全都是素的。
倒不是他不过路上听了一句话就对素食避之唯恐不及,真的真的只是单纯的疑惑,夏宛峙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十分安静的墨初吟,心想总不至于是这家伙见不得血腥吧!
墨初吟面前的墨盘一转,一个浅蓝色的色泽均匀的碗出现其上,里面盛着八分满的水,即无茶香、也无酒香,没有任何色泽,真真如清水一般。
墨初吟端过来,拿起勺子轻轻搅动,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倒是毕云墟有了反应,他转头诧异道:“咦,你要吃荤菜吗?这怕是得去找聚灵轩。”
安未越又从身后捡了几卷竹简,一卷红色、一卷蓝色、一卷白色、一卷青色,掂量着对比了一下,口中喃喃道:“或者灵沼池?聚灵轩多是山珍,论海味还得属灵沼池。”
“废话,丹宿城还有别的地方上鱼虾之食?”毕云墟毫不客气地顶回去,然后对夏宛峙介绍道:“要说荤菜,除了聚灵轩、灵沼池,就只剩下雪羽阁了,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在前两个那里找。”
安未越仿佛毫不恼火一般,点头状若应和道:“那是,雪羽阁的荤菜都是虫、鼠、蛇之类,你能吃还是他能吃?”
毕云墟冷笑一声,嘲讽道:“觉得不能吃你拿出来做甚?何况那雪羽阁的只是吃的人族少了而已如何不能吃?倒是你拿青山庭的出来掂量是个什么意思?不说那里没有荤菜,就只说素菜,青山庭的素菜那是能吃的吗?”
夏宛峙尴尬地看着他们,不知从何说起。
却在这时,墨初吟松了勺子停下搅拌,抬头道:“此处与人间不同,除人类修士之外,尚有海族妖修、兽类妖修、鸟类妖修、虫类妖修、植类妖修、天地灵物所成精怪。因各族食谱交错,各自相食,为避免争端,饮食之处所供食物以背后族群划分,只许供应其同族未修行时赖以为生之食,且开灵智之生灵不得伤害。分别为:人族之观厄楼,海族之灵沼池,兽族与虫族之聚灵轩,鸟族之雪羽阁,草木族之青山庭,灵物所成精怪本不需饮食,便没有相应饮食之处。其中,观厄楼有:茶、酒、泉水、五谷、瓜果、青菜等;灵沼池有海水、藻类、鱼、虾等;聚灵轩有青草、树叶、水果、兽等;雪羽阁有种子、虫、鼠、蛇、腐尸等;青山庭有水、泥土、肥料等。但,这几家仅以供应食物划分,不以招待之客划分。他仅是询问缘由,并非有意荤食。”所以你们两个消停点!
最后那句显然是对毕云墟和安未越说的。
看到那二人投过了的询问目光,夏宛峙干咳一声,看着墨初吟问道:“若一个族群中有一个有了灵智,整个族群都不能做食物了吗?”
并不正面回应已是答案,安未越轻声叹气,把几份竹简放回身后。
那显然是夏宛峙为避开回应找的话题,自己并未放在心上,仍在想着墨初吟之前的介绍,这食物……倒是除了人族和鸟类个个都有自相残杀——他就不信青山庭的肥料里不包括草木灰!另外,为避免争端分了五个饮食之处,但是居然只限制供应,而对客人没有限制,也就是说任何一个生灵都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饮食——只要他吃得下,这样真能避免争端?
夏宛峙却是不知,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并非赖以生存之食当然不应伤害,但是一族既然以另一族为食,那么有朝一日反成彼族食物,也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若同成妖类了还被压一头,怎可能不起争端?而妖族未开灵智之时弱肉强食环环相扣,循环来循环去几乎与尽数开放无异了,便干脆不做限制了。
墨初吟答道:“若有未开化生灵诞生灵智,则其六辈之内血脉相牵之族人不可伤害,这是修仙界约定俗成的规则之一。虽说同血亲一族连出两个诞生灵智的几率微乎其微,但灵智即生,便是同类,有血亲之仇总归不好。”
这个答案却出乎夏宛峙的意料,神游天外的一半意识立刻回归:“若连未诞生灵智的血亲都不应伤害,诞生灵智的更不该被伤害了是吗?”
墨初吟道:“是的。”
“如果有人不遵守这规则呢?”
“遵此规则,即使并非同源,亦是至亲,反之,便是陌路。”
夏宛峙细细体味了这句话的含义之后,有些不可置信:“既然选择了下手伤害,自然是不将其当做同类,况乎至亲?一个陌路便算了?没有报复?不帮忙讨回公道?如此,凝聚力何来?诚心守了规则的生灵,难道要反受委屈?”
墨初吟从身后取了一份竹简,打开,手指在其中一处抹过,取出一张纸条,这才把竹简放回原处,纸条取了个圆盘放上去,然后直视着他的目光,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平静:“开了灵智的生灵不应残害,这不是他们的规则,是他们的原则。”
无论有没有对同启灵智的存在下手伤害,开了灵智的事实不会改变。
“迂腐!”夏宛峙心中愤懑不已,“这算什么原则?如果对方赶尽杀绝呢?你要让他们留手到什么时候?”
完全沦为旁观的毕云墟和安未越:“……”
不管是他们的原则还是规则,都跟墨初吟没有关系吧!怎么就是墨初吟让他们留手了?
——话题怎么急转直下接着拐到这里的?
墨初吟垂眸,道:“此处原则是不能残害,而底线是不能为食,并没有留手的说法。”既是陌路,陌生人对你拔刀,你又何必留手?
“不能为食?好大的公平!认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人族本来就不在这里的食谱上!几乎不杀生的草木类作为食物倒是个个不落!”夏宛峙气得口不择言。
墨初吟理所当然道:“人族天生灵智,当然不在食谱上。”
至于草木类,有一些他们自己都不介意把自己的一部分提供出来做食物,未生灵智的草木没有灵魂,成了精的似乎更不介意。
夏宛峙简直无力:“难道触了原则、犯了底线,就没有半点惩罚?”
“对这里的生灵来说,不被承认,便是最大的惩罚。”
夏宛峙气得几乎想掀了桌子扬长而去,却只能强自按捺下怒火。他但手撑着额头,心中难受,为什么墨初吟的每个观点,都让他无力反驳却难以接受?更让他悲哀而无力的是,这个原则当真是他第一次听说,若非他很早就遇上了楚银霂,现在的他是否也是不被承认的一员?他将竹简推回给安未越,歉然道:“对不起,我现在大概不想点菜。”
安未越接了回来,看了墨初吟又看他,数度欲言又止。
墨初吟垂下视线重新搅动杯子,唇边笑意依然如故、无懈可击。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夏宛峙半垂着眼,轻声道,“若‘你们’的储备食物都有至少一个诞生灵智了?食物怎么办?”
“那就不吃。”
“呵!”听到不出所料的答案,夏宛峙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在一刻钟以前他不信他们能不惜放下食谱去坚持,现在比起食谱,他对他们的原则更有信心。
安未越和毕云墟彼此交换了一次视线,各自在心中盘算着怎么跟他解释,这里的原则只是这里的生灵自己觉得应当如此,并未有明文规定,也并无强势要求。
这完全就是“我觉得这种做法这是我应当遵守的底线,你若不认同则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什么墨初吟能解释成那样?
墨初吟搅够了水放下勺子,按着碗身三分之一接近碗底处,推到中间,他刚一收手,夏宛峙紧接着自然而然地一伸手,接过来一饮而尽,二人动作十分流畅,似乎重复了千百遍。
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释的两位顿时觉得自己白为他们操心了。
“安神茶”其实就是融入了墨初吟的道意的饮用之物。换句话说,任何一种其自带特质不冲突的茶、水、酒在墨初吟手里都可以成为“安神茶”。
喝了整碗的水,夏宛峙觉得心中郁气慢慢散去,思绪恢复清明。
然后他看着墨初吟若有所思。
“……我觉得,你好像跟我以前见到的不太一样?”
同样三言两语便让他愤怒不已,却不像在他的神宫时候那样觉得被戏耍的闹脾气,而更像在皞天之上,一切认知被颠覆的悲哀和无力。
墨初吟不动声色道:“你见过几个生灵在职、在家、在外会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