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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一针见血,楚银霂眼中燃起愤怒,可也只有愤怒,看不到更多。
因为她的事,二人几乎决裂,这何尝不是她的心结?一个救她的方法不至于令楚银霄如此愤怒,他会那样决然,很可能墨初吟选择的方法对她来说并不是多好。显然,以现在得到的线索推断,这个方法确实伤她不浅。
也是,调养她的伤势而已,怎么调养不是调养?何至于他们近乎决裂的地步?
但反过来看,以她和阿墨的情分,她哥哥的方法是让他不能接受到何种程度,他才宁可选择会如此伤害她的方式?
她根本不敢深想下去。
这样的心绪,她不会在他人面前表露。
思绪万千,可在她口中,只是说:“你也就只能这么臆测了,我们的事,你怎么会懂?”
“我确实不懂。”夏梧冉看着她,“所以少君此番前来,只是为了告诉我你和楚神君的私事你知道的比我这个外人多?”
“当然不是,”楚银霂低眸看他,恢复平静,撇过这件事不谈,“渲罗有事想请教夏家主,有关夏氏族人夏宛峙之事。”
夏梧冉垂眼一笑:“少君这怕是问错人了,夏氏血脉错综复杂,到底遗落在外的有多少血脉,只怕我前往冥界召集所有先祖后辈,也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银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色不明。
修仙之途,心神沟通天地,能到达踏入天界的这一步,下意识的选择往往能体现自己本身都不知道的真实。
就如夏宛峙,他行走于天界,选择夏氏族人的身份,至少是对这个身份有哪怕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否则无师门血脉等传承的不是没有,他未必非要选择一个身份。
这是明摆着的事。
所以,夏梧冉这个回答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但,所谓心照不宣,有些事情未必需要让知情者吐露有关的的只言片语。
“那么打扰了。”楚银霂道,转身离开。
并不平整的木台上,沙粒化成的水沿着缝隙融进木台,恰好将之填补,像是天然的纹路。纹路配合着之前杂乱无章的石块,似乎是某个地形的天地脉络以及自然阵势图。
但很快,纯白色的水化成雾气袅娜而起,微微浮在木台上,只露出石块的往上的一面,将木台上的纹路隐藏。
结界缓缓恢复,夏梧冉收起木台,到底有些庆幸他们之间那一点点的联系,否则楚银霂因为一掌拍碎他这个大半时候作为摆设的结界导致被关,他可应付不了接下来必然可以预见会为她出头的楚银霄。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这点牵扯,楚银霂也不会这么不客气打上门来。
离开夏府,楚银霂驾着云不紧不慢地飘回钧天的路上,忽然抬头向远处眺望,只见天边一道金光闪烁,乳燕投怀般飞袭而来,落到她举起的掌心。
那是一支小巧的金色箭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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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浅月光隔着云雾朦胧透下,开着蓝色花朵的茂盛树林铺满了一整片山峦,结成大片一望无际的幽蓝花海。
炭火烧得通红,沸起的水浇在碾好的茶饼上,茶香四溢。
花瓣纷扬而落,零散地铺上了桌子。
“难得你有时间与我一聚。前几日听说你与神君一战,元气受损,我亲自去曲檀山脉新采了初出的碧姣携雾茶,配这我在鄱迢谷一千二百年前收集的那次地龙翻身涌出的第一捧清泉,对调养身体颇有奇效,正要给你送去。真巧,你这就来了。”
项重君说着亲自端了茶壶满上对放的两个杯子。
淡青色的茶杯,茶水微漾,雾气袅袅。
“请。”
曲檀山的茶一年四季天天都有成熟,倒不见得有多稀奇,难的是这份心意,碧姣携云茶功效最佳是选三千年上下年份的茶树在清晨星月隐日未出之时采摘刚出芽的嫩叶。
鄱迢谷一千二百年前地龙翻身,翻出了孕育不知多少年的大片白涂石,清泉在石堆中涌出,白涂石特有的灵效感染,在地龙的灵气余韵未消的两日内收集起来的,竟难得地拥有十分温润的疗养之效,功效无疑以第一捧最佳。
夏宛峙举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运功炼化这份药力。
“……让你费心了,多谢。”
前四百年他守着楚银霂,后六百年他在找她的线索,有过跟项重君的几次见面也只是说了几句场面话,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心坐下来闲谈。
项重君笑笑,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朝夏宛峙敬了敬,道:“虽说挑战神君全身而退实乃喜事,但到底伤了元气,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祝早日康复。”说罢一饮而尽。
“……”夏宛峙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他想起了那天的事。
一开始他的初衷只是质问自己这一千年来认识的“楚银霄”是谁,交谈之后交还墨氏仙符,是因缘际会的冲动,却也是事情发展的必然。当时满心被欺瞒的愤怒和对银霂的心疼,他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夏宛峙怎么觉得,对他交还此物,墨初吟似乎挺乐见其成?
可如此,墨初吟当初又为何要把它放入“天演”留给他?
这样想着,夏宛峙以极为平静的口吻说起之后的事:“那天我引动神息朝墨初吟射了一箭,然后他接下箭枝并化解了威力。”说到这夏宛峙顿了顿,才接着道,“残余的劲气撞上他的护体真气,反弹回来把我震晕了。”
项重君呛了呛。
夏宛峙恍若不觉,未曾停顿地说:“再后来我醒了,一睁眼便看到了银霂。”
项重君点头表示明白。
夏宛峙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说,银霂会不会从来没失踪过?”
项重君干咳一声,道:“险些丢了是真的。”
“所以,你也知道?”夏宛峙看着他,轻轻笑了笑。
项重君无奈道:“……看她哥哥的反应也猜得到了。”
一阵轻风过来,花瓣落了慢桌,项重君拂落桌上的花瓣,续上茶汤。
夏宛峙端起杯子,未饮,陷入了思索:“说起来我都做好在问天涧醒来的准备了,没想到竟然无事?若墨初吟没有错,为何挑衅他的我安然无恙?若他错了,为何上天偏偏放过了他?”
项重君摇头笑笑,道:“详细的规则,居住天界上万年的神祇都未必能彻底摸清,祂对谁都不一样,哪怕同一个生灵,在不同时期也是不一样。但大体而言只两个规则:品行有失者逐出天界,言行有失者幽禁思过。规则不在天地,而在每个生灵心中,你想不明白,墨神君他却未必不清楚。”
修仙修心,上天管束的自然是品行,大体他们还是能掌握的,因人而异、因时而异的细节也基本能推断的出来。毕竟若连这些都看不出,他们就要怀疑修的这心性是怎么能飞升的了。
但是……项重君看了夏宛峙一眼,他刚刚提到那位就是颠覆了天界众神一切认知的意外。
确切地说,颠覆认知的不是墨初吟,而是墨仙教,远的有让他们大多数都避而远之的飞升手段,近的是她们对他以尊敬为名义为所欲为的借势,她们对墨初吟无论是明显的冒犯与不敬还是隐晦的利用攀附,上天好像遗忘了此事一般,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但是与之相对的,墨初吟若道出对方的罪行,便必然会被上天承认。
简单而言,对于墨仙教,怎么看都好似只要墨初吟不追究那就什么事也没有。要不是坚信上天不可能跟楚银霄那么肆意,他都要怀疑人生了。但项重君以自己的经验推论,并不在意。一方面,墨初吟不至于如此无能,另一方面,如果这不是特例,那么很可能他们最终或许会有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大到足以将她们之前挥霍的一切抵消。
最终谁喜谁悲,犹未可知。
——想太多,若是从墨初吟口中知道真相,只怕他想哭。
夏宛峙慢慢喝着茶,没多想项重君这自然而然的一眼是否有所深意,只是若有所思地感慨:“却不是楚银霄是否会比他明白。”
听到对方直呼楚银霄之名,项重君见怪不怪,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他都越过上天直接处罚了,明不明白又有什么区别?”
夏宛峙一怔,收束起因思考而飘忽的视线,凝神错愕地看着项重君,问:“你……何出此言?”
项重君奇怪看了他一眼,一时没发现自己之前的话有哪里不对。
没得到答案,夏宛峙追问道:“你说楚银霄处罚了他?我翻遍天界近几千年的纪事,怎么没发现?”
“……这样的情况,怎会白纸黑字写在明面上?”项重君再次续了杯,端起来喝了一口,看着心中急切又安静等候答案的夏宛峙,似笑非笑道,“可那位以那种形式‘闭关’导致的一系列变故,我等如何推测不出来?”
“……”夏宛峙仔细想了想,未果,决定虚心求教,“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