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尘缘,飘零蓬梗,何堪相语?月冷秦淮,误了三生鸳谱,生生死死浑虚语……这不完整的《陌上花》由歌女小怜怀抱琵琶轻弹浅唱,已是凄楚绝望得令人窒息。-
酒已过三巡,本该酒酣耳热,此际却意外地冷场。婉儿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眼神恍惚,完全忽略了身边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约二十四五的年纪,容颜俏丽,却无法给人温暖的感觉,冷峻而严厉。-
黑衣女子也沉得住气,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似乎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黑衣女子是这次酒席的东道主,定在秣陵的沁园春酒楼,请了秣陵第一歌女小怜隔帘浅唱相陪。-
两人枯坐到半夜,歌女小怜也倦极告退了,婉儿才缓缓回过神来,重新审视坐在对面的黑衣女子,带着莫测的笑意:“少门主,我先谢了你酒席!只是婉晴身负恶名,少门主就不懂避嫌吗?”-
“凌姑娘,哦!不,应该叫你凌掌门或凌堡主才对。”黑衣女子同样高深莫测,“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晚,我们只有一个人能走出沁园春。”-
“想要我性命的大有人在,其中也不乏身份地位高于你的,你也不算什么耆拦人物!”婉儿脸色不变,仿佛百无聊赖地晃着手里的一只空杯,“你以为区区几杯掺了孔雀胆的酒就能奈我?”-
赵清筠也不意外:“你为什么不干脆装作中毒,乘我不备杀我?”-
“很简单,我想看看一个连亲妹妹都敢杀的人可以狠绝到什么程度?”婉儿微微一笑,带着某种冷酷的意味,将酒盏掷到地上。酒杯触地的刹那,十二柄雪亮的剑从十二个不同的方位向她逼过来,杀气瞬间充斥着整个雅间。-
赵清筠脸色一变,心知不妙,也不知道婉儿下一步会干什么,忙退到窗边,一拉窗边装饰的流苏,迅速穿窗而出。-
婉儿拔剑的瞬间,整个雅间的四壁也变成了铁板。-
婉儿眼神一冷,暗自一掐剑决,风一般紧随赵清筠出了雅间。-
赵清筠正松一口气,却发现婉儿早已静静立在身边,手握利剑,眼神肃杀。-
婉儿冷冷一笑:“天一阁顶尖的一流杀手十二黑衣都来齐了,你真下得本钱啊!”-
赵清筠脸色苍白到可怕。天一阁培养十二黑衣历时十年,成为天一阁顶极杀手,足以暗杀天下间任何一个人,不料竟然全折在婉儿手上。-
“我现在还不想杀你,你回去告诉云中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凌婉晴是个记仇的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婉儿转身离开,铁汁浇注的墙四分五裂。-
赵清筠也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也明知婉儿抖露这手功夫是有意威胁,仍不禁有些胆寒。-
婉儿却殊无得意之色,剑斩十二黑衣,比打败剑圣都更出风头,但仅十二黑衣就得动用八成真力,那个人呢?婉儿不敢想象。-
其实她并不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相反,她一直都很清楚地知道那个人的一切。但为了不让沈探云插手,只好对他说了谎。她甚至不知道沈探云知道她说谎后会不会气冲冲地跑来掐死她。-
梦幻尘缘,飘零蓬梗,何堪相语?月冷秦淮,误了三生鸳谱,生生死死浑虚语……还真是一语成谶呢!-
师父,想不到我们师徒俩一个命?只是师父,你死得不值啊!师父,你说过水的尽头连着冥海,过了冥海,就可以登上彼岸转生,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我让流水给你带去的荷灯?或许,你也不喜欢看到现在的我吧?师父,如果你还能看见我,就请你千万闭上眼睛,不要看。-
婉儿望着沉沉夜色,星辰万点,不可遏制地想起师父。-
云深谷位于西蜀,却不同于蜀地湿热气闷,一年四季清新高爽,晚上的星星很大很亮,慕月华除了喜欢在溪边玩水就是在山崖上看星星。-
她那时十四岁了,武功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残月半像心法也练到了第五重,已经能独自对抗烈焰掌的毒性,不须要师父滴血催花了,但师父却没有要带她出谷意思,这让婉儿很奇怪。-
看到慕月华独自一人坐在山崖上仰着头看星星,那样寂寥,宛如遗世独立的孤鹤,开谢无人知晓的空谷幽兰。婉儿对师父敬若仙女,虽然不甚明白师父的苦楚,却也不是不懂,终于有一天也按捺不住,开口问:“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出谷?”-
慕月华一愕,不明白婉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师父,你总不能在这呆一辈子吧?”婉儿不知该怎么措词,小心翼翼地后问。-
慕月华看着徒弟人小鬼大的模样,有些好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婉儿不喜欢这里吗?”-
婉儿倒不怕慕月华生气,只怕她一句也不说。不见师父生气或者伤心,婉儿说话的声音也慢慢大起来:“不是婉儿不喜欢。师父总不能不嫁人吧?”-
慕月华讶然,发现婉儿陡然间长大了似的,随手敲婉儿一个爆粟,佯怒:“不学好!净长歪脑筋!”-
婉儿“哎哟”一声,竟没躲开,知道武功和师父相差甚远,不禁有些泄气。若是平时被师父打个爆栗,肯定撒娇撒痴闹上半天,仅管今天婉儿别有心事,仍旧不肯吃亏:“师父,婉儿脑袋都让你敲破了!”-
慕月华看婉儿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活像瓷娃娃,心里好气又好笑,她的手劲她清楚,绝不会把这丫头打伤的,何况这丫头一身世所罕见的武功,要打伤她,只怕对她这个做师父的人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慕月华抱着看戏的心态看婉儿还会耍什么花样,顺着婉儿的意思故意说:“哎呀,都是师父不好,来让师父看看!”-
慕月华话还没说完,婉儿早已像只猫一样蹭进慕月华怀里:“师父,你看看,我头上都起包了!”-
“是师父不好!师父帮你揉揉!你怪师父吗?”慕月华有些自责地道,心里却差点笑出来。-
婉儿犹自不识好歹,在慕月华怀里蹭了蹭:“师父,你要婉儿不怪你也行,但你得告诉婉儿,你有没有心上人!”-
慕月华笑不可抑:“这么快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师父,你这样说我可不依你!”婉儿有些急了,扯着慕月华袖子撒娇。-
慕月华看着天真烂漫的婉儿,心里微微叹息,任由婉儿在她怀里撒娇。若婉儿知道了真像的话,只怕再也不会这样撒娇了吧!-
慕月华心里明白,婉儿并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恰恰是婉儿太懂事了,慕月华才更担心。婉儿要是知道有人胆敢对不起她师父,她一定会不惜一切将那个人杀了。-
“师父,你说嘛!”婉儿身量尚小,而慕月华身材高挑,婉儿只及慕月华的肩。慕月华怀抱刚好容下她。婉儿清楚师父一向吃软不吃硬,只要她一直软语央求,师父定然会告诉她的。-
慕月华被婉儿缠得实在头疼,于是倒打一耙:“小丫头!你哪来那些歪脑筋?谁教你这些东西的?还是你看上了哪家的小子,无师自通了?”-
被师父反将一军,婉儿并不意外。慕月华对付婉儿,最不缺的就是办法,婉儿对付慕月华的却只有撒娇和死缠烂打。但慕月华永远败在婉儿的死缠烂打上。这也是慕月华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师父,你耍无赖!”婉儿毫不客气地回话。她一向是没大没小,虽然尊敬她师父,但嘴上从来都不客气。-
慕月华被逼得耍无赖纯属无奈之举,婉儿有时也是得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凌青原和竹婷婷怎么生出这么个怪胎来?-
“丫头怎么说话!”慕月华拿出师父的威严,企图压住婉儿。-
慕月华再严厉,在婉儿眼里也是纸老虎。婉儿自然是不怕纸老虎的,继续在慕月华怀里蹭了蹭:“师父,我告诉婉儿好不好?”-
慕月华觉得婉儿越来越不像话了,用力一推婉儿,拉开两人的距离:“别牛皮糖一样粘着!都这么大人了,还跟孩子一样!”-
“师父,你也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我也是可以知道了?”婉儿一反身,抓着慕月华袖子,继续撒娇。-
慕月华看着这个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感觉一个头胀成两个大,一个疏神,又让婉儿趁机蹭进怀里。-
“是不是我不说你就不罢休!”慕月华拉下脸来问。-
慕月华真正生气时是绝不会说话的,婉儿对此不加理会,眼睛一转:“师父,你怪婉儿了?”-
慕月华一时无语,微叹了口气:“丫头,你真的这么想知道?”-
婉儿一听师父松了口,马上雀跃起来:“当然了!我师父是天下最好的女子,能入师父法眼的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吧!”-
“你别高兴太早,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告诉你!”慕月华当头泼婉儿一头冷水,想将她的热情浇灭。-
“我当然答应了!师父你快说吧!”婉儿开心极了,哪里还会想到这是在揭师父的伤疤。-
“你别急!先听师父说个故事!”慕月华强制婉儿在身旁坐下。一个好好的女孩子,长成牛皮糖这副德行实在不像话!-
婉儿歪着脑袋看着师父绝美的容颜,蓦然发现慕月华脸色苍白了许多。婉儿医术比武功更为高明,这半年师父没有滴血催花,经过半年的用药调理,身体应该好转了,纵然没有痊愈,脸色也不致于这么差。难道是因为……-
婉儿一惊:“师父你怎么了?”手指一搭慕月华腕脉,发现她脉搏沉郁弦紧,分明是心火郁结,气脉不舒之象。-
婉儿心里微微叹气,师父的心结不解,这病只怕好不了了。婉儿不禁有些挫败,有些病医者是无能为力的,比如心病。-
慕月华微微一笑:“神医,我的病不妨事吧?”-
“师父,你取笑我!”婉儿一听,大发娇嗔起来。-
“婉儿!婉儿!别闹了!别闹了!”慕月华拉着婉儿,握着婉儿的手,让婉儿安静下来。婉儿撒娇起来没完,只好提前制止。想来当年师父师母也一样头疼自己吧!
婉儿拗不过师父,只好安静下来:“师父,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啊!”
“这件事对你而言只怕很为难!”慕月华有些沉吟不决。慕月华一向冷静决断,但这件事上却一直优柔迟疑,婉儿已经有种预感,此事非同寻常,但慕月华的态度让婉儿怀疑,又让婉儿担心。-
“先说故事吧!这也是师父小时候的事!”慕月华仿佛忆起儿时的欢乐,脸上带着宁静而温暖的笑容。-
婉儿知道师父是被遗弃的孤女,被慕天扬宁馨天妻收留。慕天扬夫妻膝下无子无女,仅收一个弟子陆华。陆华较慕月华年长十五岁,慕月华五岁正式拜师时,陆华己经出师,师兄妹之间并没有什么情谊,但一想到这几年师父委曲退让,不想同门相残,婉儿就气,可惜陆华武功不差,现在自己的武功最多与他相等,教训不了他。-
若没有陆华,师父的遭遇一定与现在不一样!师父的早年也一定更为快乐。-
“你是知道的,你师祖父师祖母极宠我!宠到了荒唐的地步!我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师父师母也说太阳从西边出来!我看中一盆名为寒鸦春雪的兰花,师父就费尽心机帮我弄来,一贯正经的师父甚至用上了坑蒙拐骗的手段。”-
“师父,我很好奇,师祖他们这样宠你,他们就不怕把你宠坏呀?你也宠我,不担心我变坏吗?”婉儿问。
慕月华笑了笑:“你觉得师父坏还是你坏?”“都不坏!”婉儿想了想,歪着脑袋回答。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但也不是恶人,我们都一样,只是任性而已。”慕月华想起早年的所做所为,颇有感慨!
婉儿有些不解:“师父,你说我任性还说得过去。你任性?我怎么看不出来!”师父一向淡定从容,哪里有半点任性的模样,虽然师父年轻时在江湖上胡闹得够可以,但那只是因为师父古灵精怪,顽皮淘气。
“我小时候的事你都知道,唯独一件事,我从未对你说过。”慕月华双手撑着额头,有些痛苦。
婉儿于心不忍,不想师父再说下去,刚想开口不让师父说下去,慕月华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用手拍了拍婉儿的手,阻止她说话。婉儿心里一阵酸楚,也乖乖地听话,不再开口。
“婉儿,有些事情,师父不得不让你知道,否则,师父会害了你!”慕月华看着婉儿,仿佛是看着当年的自己,不禁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