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探云正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时候,心情却复杂极了。他终于确定了婉儿对他的心意,他自是激动欣喜异常,但却有些不安。有些不相信怀里抱的人是那个将他气的跳脚的婉儿。
沈探云稍稍放松力道:“你打算在重阳那天借武林大会向天下人揭露那个人的面目,为慕姑姑昭雪,对不对?”以婉儿的脾气和手段,不把这个武林大会弄得天翻地覆才怪。
婉儿趁机逃脱沈探云怀抱,眼神却悲哀:“上次武林大会是商讨如何对付我和师父的,这一次我出现在武林大会上,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但是,探云,你千万别去!”
沈探云没有阻拦她,只是带着淡淡无谓的微笑,微微无奈地轻语:“婉儿,你了解我的,你不该提这个要求!”
婉儿冷静淡然,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仿佛抗衡内心的痛苦:“探云,我求你了!别去!”
众所周知沈探云是小妖女凌婉晴的“面首”,只怕他一出现就会被人群起而攻之,武功再高也难以全身而退。
沈探云听出她的挣扎,有些不忍,却仍然坚持:“婉儿,我从不干涉你的决定,我做出了决定你也别让我为难好吗?”
婉儿微微苦笑,缓慢而坚定地拒绝:“你让你双手染了血腥,已经够为难你了,我怎能让你去对付那个丧心病狂的人呢?”
“婉儿,与其各行其事,不如我们一起计划吧!”沈探云折衷。
婉儿摇头:“我向你保证决不滥杀无辜,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此后陪你回天山隐居。”婉儿知道无法阻拦他,只好答应他各种他希望她做的事。
沈探云拿起婉儿父母的画像,微笑:“婉儿,你先别保证那么快。你没有足够的把握就不要向我保证,我受不住希望失望交叠的痛苦!”
婉儿语塞,一时无言。她的确没有足够的把握全身而退。看到沈探云温暖而恍惚的神情,只觉得心痛如刀绞。
“婉儿,其实我也想像你爹对你娘一样对你百依百顺。但你实在是太倔强了,倔强到令我生气!
“我可以接受你一切坏脾气,将我的一生交到你手上。但我也明白,以我在你心里的份量,不足以让你放弃报仇的决心,而我对你实在是没办法!”沈探云看着破窗外初升的朝阳,心里反而笼上一层阴翳。她还是不惜一切地复仇,该怎么办?仇恨是不足以支持她走完这一生的,就算保住了她性命,她的以后在哪里?
婉儿似乎被沈探云说动,心里仍然矛盾,沉吟不决。
沈探云和婉儿之间的确有些距离。婉儿本性善良,但必须要杀人以求自保;沈探云也是善良之人,但也是懂得权变之人。他为婉儿杀的人并不少,但要他一直为婉儿杀人也是不可能的事。他知道杀戳之门一旦开启,就难以回头,但仍然他想尽全力把婉儿从歧途上拉回来,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婉儿深知沈探云的为难。沈探云不想婉儿杀人,也不愿婉儿被人杀,他为了保持一个持平,费心费力,从中调停,却终免不了他们日后你死我活的交锋。
婉儿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把紫檀木盒子交给沈探云:“这些送给你!”
里面有各种力能起死回生的灵药和许多成名人物见不得光的隐私,或许将来能保全他。
沈探云有些诧异:“给我干吗?”
“里面有爹爹的医著和医案,虽然不全,但毕竟是爹爹的心血,学成后纵不能成杏林国手,也比一般的江湖郎中强!”婉儿知道沈探云也是有几分傲气的人,明说的话他肯定不会接受,只好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凌家的旷世医术,失传了也的确可惜。婉儿是凌家仅存的后人,要将传家医术流传下去也合情合理。
沈探云是聪明人,岂会不明白她的意识,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又把它接过来,微笑问:“还有呢?”
婉儿不解。眼睛望向他。
“盒子里面。”沈探云微笑,温和宁静,不见丝毫怒气和不耐。
“你打开不就结了!”婉儿笑道。
沈探云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五部医著,两部医案,一本残月半像心法,一本空明心法,十四个白玉瓷瓶,八个碧玉瓶,六个墨玉瓶,一朵青鸾花,一朵琉璃花,一把檀木雕花折扇,一支由两条银丝随意绕成的蝴蝶形的发簪。沈探云随手拿了几个瓷瓶来看:“紫金生脉丹?熊蛇返魂金丹?这盒子里的药比你妆盒里的都名贵,你舍得给我呀?”
“那些药救不了我爹娘,救不了我师父,不要也罢。只是檀木扇子和发簪是我师父的遗物,可不能给你!”婉儿伸手取出折扇和发簪。有些顽皮地笑笑。
沈探云试探性地问:“你如此看重它们,想必其中一定有故事吧!”
婉儿打开檀木雕花折扇,淡淡的檀香扑鼻而来。每根扇骨都有镂空雕刻的凤尾萝,典雅清新,一如主人生前:“我小时候太淘气了,弄坏了师父的意中人送她的象牙扇子,只好花了十天功夫,重新给师父做了一把。”
沈探云有些惊讶,慕月华的意中人是谁?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师父或者婉儿提过?
婉儿打开一卷轴给沈探云看:“如果我们碰到他,就必须格外小心。”
画中是一个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仿佛是一柄出鞘的利剑。眼神隐隐有些“黑暗”的东西。沈探云瞿然一惊:“他是谁?”单看画像已然有如此的压迫力,那他本人呢?
“我也不知道,师父只对我说,要我小心他!”婉儿苦笑,摇了摇头。
莫非他就是慕姑姑的意中人?但慕姑姑有了意中人,为什么还甘心幽居深谷呢?为什么对唯一的徒弟婉儿也不提及?这中间会有什么曲折?慕姑姑为什么要婉儿格外小心他?如果他是慕姑姑的意中人,为什么慕姑姑还那么疑忌?莫非他是慕姑姑的仇人?可这幅画是慕姑姑手笔,笔划细腻柔婉,大有韵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杀气。沈探云捉摸不透慕月华的心意,胡乱猜测。
婉儿对此也大为苦恼:“我现在还是不懂我师父。她临终前要我不许为她寻仇,但她又似乎知道我会违背她意思一样处处为我铺排。要我学医术,修习残月半像心,幻剑山庄灭门的线索,一些江湖成名人物的把柄,还有这幅画……她怕我为她以命相搏,所以费尽心机要保我性命。”
沈探云展开最后两幅画,一幅是淑女抚琴,一幅是浮棹采莲。笔法略嫌稚嫩,一看便知是婉儿手笔。沈探云不无赞叹:“慕姑姑真了不起。我没有慕姑姑那样的惊才绝艳,化去你心里的恨意,只能尽我所能护住你周全!”
“探云,如果能回到我们初见时,或许我们都不会苦恼了!”婉儿有些倦怠,微微苦笑道。
沈探云心里好笑:“这丫头怎还如此天真!”他并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他当初根本就没有想到婉儿会是他同源异流的师妹,只是看中婉儿清丽无俦的容貌。他在酒楼上耍戏那群登徒子并不是出于侠义之心,而是别有目的。其实他和那群登徒子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也垂涎婉儿美色,只是方法比别人高明而已。
沈探云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交给婉:“天山上男子都会送心上人冰莲花。只可惜我从天山下来时没带,只好送你水晶莲花,以后一定给你一朵真正的冰莲花。”
冰莲花在天山上是代表纯真、至死不渝的爱。婉儿虽然不懂,但看沈探云郑重其事的表情也明白了一点,红着脸接下锦盒。
沈探云见婉儿今天如此乖巧听话,也大为高兴:“婉儿,我们找师父去。”
“找天机伯伯干什么?”婉儿问。心里着实后悔答应听他话。
“没什么!只是师父对你的残月半像心法好奇!”沈探云满不在乎。
婉儿却怔住了。她能瞒过沈探云,但难以瞒过天机老人。他应该是从那招“凉月如眉”里看出自己并没有练成第八重残月半像心法。
残月半像心法相传是一百多年前武林中一个叫梦蝶的奇女子所创。据说因为梦蝶是当时邪派一个秘密教会的圣女,却与正派中一个侠士相恋,一时人言凿凿。最终两人也无法相守在一起,梦蝶不愿再理会江湖之事,抛弃了权势地位,不久就创造了“残月半像”心法这一武林绝学。然而情深不寿,梦蝶不久也谢世。
残月半像讲究的是平和宁静,圆缺相易。所有修习的诀窍都在于“悟”。那位梦蝶姑娘,终是看破了“情障”,却也化蝶而去。
婉儿虽然历经许久生死大难,心底的不甘和仇恨让她忍冬花一样坚忍地活下来。仇恨支持她活下去,却无法帮她将残月半像心法修习至最高层。残月半像心法。修习残月半像心法的基本要求是“平和宁静,无欲无求。心怀仇恨,无论如何也无法练成残月半像心法。
婉儿此时接受沈探云的心意也是怀着些私心。婉儿明白沈探云的心意,更明白自己在做一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稍有不慎就会命丧黄泉,极不愿将沈探云牵扯入其中,即便心里再怎么想与他在一起,也只能把它压在心底,装作淡然处之。她一直极力压抑着内心的这点念想,最终仍敌不过内心的念想,私心里希望在她并不长久的一生里能得到他关爱,一种不同于父母和师父给她的关爱。
婉儿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样把手抽回,动作冷酷生硬。南柯一梦虽然美好,却不能沉湎,染满鲜血的双手无论如何也抓不住那样纯净的温暖和爱的。纵然沈探云可为良配,她也没有机会去把握。
练不成残月半像心法,她也没有生的希望。婉儿不愿意将实情告诉沈探云,以免多生枝节。
沈探云愕然,不明婉儿为什么突然变了脸,婉儿已自走在他前头。
沈探云愣在原地,婉儿变脸实在太快了。把眼看时,婉儿己经闪身没入丛林深处,沈探云无法,只好跟上。
婉儿很快找到躺在大枝桠上抱着大红酒葫芦喝酒的天机老人。对天机老人鲸吞牛饮的喝酒方法,婉儿不敢实在不敢恭维,但她此时实在是没心情说笑,飞身掠到大树的枝桠上:“你找我?”
天机老人见她没有与徒弟一起来,微微诧异:“臭小子呢?”
婉儿有些焦躁,她知道沈探云快赶来了,想在沈探云赶来之前把话说完:“到底是什么事,你快点说!”
天机老人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继续顾左右而言他,讶然问:“你这娃娃怎么那么急躁?”
婉儿一听,沈探云已经赶来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正想纵身离开,心里又有些犹豫,她不想面对沈探云,也不忍一走了之伤沈探云的心。
沈探云不懂婉儿这么微妙的心情,也不好意思在师父面前谈私情,只好压下心里的疑惑,装作没事一样问:“师父,你和婉儿谈了些什么?”
天机老人何等聪明,一看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小娃娃肯定有些事不肯对那傻小子说,既然如此,倒不妨帮傻小子把话套出来。主意打定,天机老人喝了口酒,眉开眼笑:“傻小子!我和这娃娃还没商量出个结果来,你耐心等着吧!”
天机老人的话模棱两可,却又似乎有意引诱沈探云往他与婉儿婚期这方面想。以沈探云的聪明不难发现其中的漏洞。婚期是他与婉儿的事,为什么师父反而有意不让他参与讨论。既然他们的谈话不愿让自己知道,沈探云也不好追问,任由他们飞掠上绝壁。
婉儿之所以选择此处谈话,实是绝地,三面是悬崖峭壁,上山只有一条路,这条路由沈探云暗中把守。即便耳聪目明如沈探云,也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幸好时候尚早,并没有人来。婉儿与天机老人谈话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沈探云敏锐地发觉婉儿躲闪的目光,心里有些惊疑不定: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
沈探云迎上去:“婉儿,你怎么了?”
婉儿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只好吱唔以应:“没……没事!”
沈探云眉稍微微一挑,转头看了一眼天机老人,天机老人依旧喝酒,无视他的目光。
沈探云心里更加疑惑,再看婉儿,婉儿已回复原来淡定漠然的神色。
沈探云知道现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迂回:“婉儿!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婉儿自是巴不得他不要问话,如今由他说出一个摆脱他借口,虽然心里不无疑惑,仍旧装作有些困倦地开口:“那我先回去了!”
沈探云见婉儿回去了,于是把眼望向天机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