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探云所料不差,天机老人果然是问婉儿关于慕月华的事,而且是他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在十里画廊的那段时间,只要他一提慕月华,两人的关系就莫名其妙地转入僵局,久而久之,他也不敢再问,却更加好奇。
“女娃娃,陷害你师父的人是谁?”天机老人语出惊人。
婉儿恍然,她早该想到他是想问师父的事,忽而冷笑一声:“你为什么不问我师祖是不是我师父杀的呢?”
天机老人微微苦笑,摇了摇头,一扫平日玩世不恭的神气,斩钉截铁:“不可能!你师父是个耽于私情的人,绝不可能杀你师祖。”
沈探云虽然知道慕月华绝不是传闻中的邪恶妖异,但听婉儿语气,似乎慕天扬真的是慕月华所杀。
“那些传言是真的!”婉儿惨然一笑,涩声强调,“我师祖是我师父杀的!”
天机老人不信,但婉儿也不似说谎,料想其中定有隐情。
沈探云知道的事情较多,迅速理清其中关系。婉儿说的只怕是半真半假。忽然想起婉儿说慕月华曾被婉儿的父亲凌青原强行灌下洗尘缘。凌家在幻剑山庄覆灭中扮演什么角色?婉儿的话反而让事情更加迷雾重重。
“婉儿,那你师父为什么会被你爹爹强行灌下洗尘缘?”沈探云小心地问。
婉儿把眼望向沈探云,小声道:“哥哥,能帮我把我的古琴拿过来吗?”
刹那间沈探云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不明白婉儿这时候叫他去拿古琴做什么,却没有说拒绝,自出了房间,去取古琴。
天机老人被这千头万绪一团乱麻的事弄得头疼,急待婉儿帮他理清:“就算是阿月这丫头杀了慕天扬,其中也定有隐情。我知道她的为人!”
“此事说来话长!”婉儿沉吟一会,“待哥哥拿回古琴再说吧!”
婉儿忽然脸色一变,立即抢步掠出,天机老人也惊觉,几乎与婉儿同时掠出房门。
婉儿与天机老人赶到时,沈探云一手抱着古琴,踉跄倒退了三步,眉心微微发黑,眼神却利如鹰隼。刚刚和一个黑衣人硬生生对了一掌,先前又受了暗算,武功打了折扣,被震退三步。饶是如此,那黑衣人也不好受,虽然未受内伤,也被震得气血翻腾。
婉儿一手扶住沈探云,一看他脸色,又惊又怒,手中白色一闪白霜剑已在手中,毫不留情地一剑斩去。
沈探云被婉儿勃发的杀意吓了一跳,见婉儿动手就用残月半像心法中的“凉月如眉”是一招简单凌厉的绝杀招数。
黑衣人喘息未定,凌厉的剑气已破空而来。忙“倒踩七星”,企图以绝妙的轻功步法避开婉儿绝杀的一击,迅速逃走。
他快,婉儿的剑更快,不得已抽出月牙弯刀闪电般劈出三刀。但第三式尚未使完,婉儿一剑削断他的弯刀,余势未竭由下而上将黑衣人半边脑袋削掉。
天机老人已然赶到,见婉儿一出手就杀了一个人,也不禁骇然。天机老人无暇顾及婉儿,忙上前察看徒弟。
天机老人毕竟是老江湖,一看更是吃惊,失声惊叫:“黯然销魂散!”当下也不敢替他逼毒,也示意沈探云不能动真气。
婉儿折回察看沈探云,眉头一皱,颇为为难。
“这里怕是不能待了。”沈探云听到“黯然销魂散”不以为然,把古琴交给婉儿。下一刻却觉得心痛如绞,下意识按住胸口,这种痛来去快如闪电。沈探云一惊,把眼望向婉儿。
“一个时辰后,每时每刻都会痛,至死方休,一天之内我也无法给你找黑珍珠。”
沈探云这时才后悔起来,实不该这样卖了那颗黑珍珠,却仍然嘴硬:“你就不能委婉一点!”
婉儿柔声问:“你知道这随近有隐蔽的地方吗?”
“我没什么事,帮师父善后就走,你有什么东西要带的?”沈探云看着那具死尸,一脸嫌弃,却不得不用药把尸首化去。
婉儿也没多少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天机老人不准徒弟用轻功,又怕耽误行程,索性把沈探云一掌拍晕,背起就走。
沈探云醒来时发现自己泡在温水里,温度控制的刚刚好,很是舒服。房里摆设极其简单,空旷的似乎很久没有人住。两张破旧的案几放在背风处,点着十二支蜡烛。瓦罐上药气升腾,满室弥漫着馥郁的药香,一炉火红的炭火中淬着一套银针。沈探云忽然觉得安心,一定是她在帮他疗毒吧!
下一刻他却惊呆了。发觉此时的他正被泡在一只巨大的水缸里,缸底还微微发热,似乎有火在下面烧着。他想大声呼叫,咽喉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站起来,双手双脚却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气。
一定是那个死女人干的,故意来整他!沈探云气极此际却无可奈何。
婉儿听到水声响动,停住了添柴火的手。一双无辜的眼睛望向他。
沈探云恶狠狠地瞪着她。婉儿丝毫不惧:“没办法的事,我配不出黯然销魂散的解药,只好用这个法子给你拔毒。”言下之意是:“你自己造的孽可不关我事!”
沈探云看到婉儿眼里狡黠的光,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口不能言。自打他出生以来还从来没被人折腾得这么惨过。眼神成了他表达愤怒的唯一方式。
婉儿犹自不理会,拿过三枚淬好的银针:“你现在还不能说话,不过,再泡两缸药水,大致也可以了。我现在先用金针渡穴之法帮你把毒散在周身,等下会很痛,你可得忍着。”
沈探云知道自己已成了她砧板上的鱼,若还不识相继续和她抬杠,倒霉的只会是他。好!凌婉晴,我暂且忍你!
婉儿看沈探云的怒火消下去,很是开心,笑道:“这才对嘛!”
沈探云勃然大怒。婉儿不理会:“咦?这是什么眼神啊?”三枚银针瞬间刺落,刺痛闪电般窜入脑部,只是一瞬间,身上却轻松了许多,也可以开口说话了:“死女人……”
沈探云一获得说话的能力立即开骂,只骂出三个字,又有三枚金针瞬间刺落,痛得他止住了骂声。
“你再骂一句试试看!”婉儿眉一扬,拈着一枚金针冷笑。
沈探云气闷之极,迫于她的淫威,居然没敢立时还击。
天机老人进来就看见他们两个斗气,暗叹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还得由他把沈探云弄到另一只大水缸里,终于是勉为其难地来了。
婉儿迅速用金针渡穴之法把毒散在周身后出去。
天机老人看到徒弟被婉儿捉弄,也觉得婉儿做得有点过份了。帮徒弟换好后也出去找婉儿。婉儿似乎知道天机老人会找她一样,坐在不远处。
“小娃娃,那臭小子又惹你生气了?”天机老人问。
“没有!我是故意整他的。”婉儿坦然笑道。
“小娃娃,这你可玩得有点过分了!”天机老人看到徒弟的惨状也不禁有些同情。
婉儿笑笑:“我知道你疼他,我以后不为难就是了!”
“那可不行!”天机老人笑得意味深长,“臭小子可不会罢休!”
婉儿想起和他在十里画廊斗气的种种,有些好笑,有了些温暖的表情,如冰河解冻:“看他生气的样子,只怕把我剁成肉泥都不够他泄愤呢!”
天机老人口无遮拦:“那臭小子才舍不得把你剁了呢!”
婉儿不禁脸红了。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对沈探云有些过分,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捉弄他的机会,所以尽情捉弄,不自觉过分了些。
天机老人不想令婉儿太窘迫,忙转归说正事:“我不懂拔毒,臭小子还得你去照顾。”
婉儿一看天色,己是子夜了,沈探云也的确还要针灸一次,只好回去看沈探云拉下的那张臭脸。
回到木屋,却看见沈探云笑脸相迎,反倒吓了一跳,凝神戒备,如临大敌。
沈探云好笑。他笑脸相迎并非没有原因。婉儿和天机老人怕有人暗害沈探云,不敢走远,而沈探云耳力极好,他们的谈话被他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也从婉儿的话里听出对他的情意,自是欢喜得不得了,也不在乎被她捉弄了。他在十里画廊把她气得够怆,如今被她捉弄一下也算不了什么。
婉儿被他看得不舒服,避开与他目光接触。伸手探入药水中试了下水温,俯下身静静地添柴火。
沈探云不禁暗暗生气,这死女人也太倔强了吧!明明对他有意,却死都不肯对他透露分毫。不行!这事不能由着她,得想个法子才行。
“婉儿!”沈探云沉默许久,忽然开口道:我中毒到现在多久了?”
“大约四个时辰了!”婉儿心里有些疑惑,不知沈探云故意找话说有什么目的。她并不担心沈探云会伤她,只是怕被他捉弄。
“这么短时间,这黯然销魂散也没什么特别的,至少比碧蚕,黑心莲等差一个级别。”沈探云颇不以为然。
婉儿笑道:“虽然比黑心莲这些剧毒次了一个级别,但要解毒却甚为不易。若不是对症的解药,越解中毒越深。沉疴入骨,纠缠难解,每日受蚀心腐骨之痛,三月后才会痛苦死去,所以叫黯然销魂散。”
“解药非得黑珍珠末做药引吗?”沈探云问。
“你还在怪我把你放水缸里煮?”婉儿好笑。
“我把你放锅里煮,你乐意吗?”沈探云反问。带着几分怒气。
婉儿没有回答,打定主意他一恢复她就一走了之,,管他气不气。
沈探云知道让她认错无异痴人说梦,于是转了个话题:“你知道那个黑衣人的来历吗?”
婉儿眉头微皱:“我想是他,或者陆玲玲,或者是赵清筠。”
“可惜你一剑就把他宰了。”沈探云却没有丝毫惋惜的表情,脸色凝重,似乎在思索什么问题,蓦然问:“婉儿,你知道黯然销魂散里有哪些药吗?”
婉儿明白他的心思:“黯然销魂散配置极费心力,别的还罢了,只是一味午夜魔兰极难培养。午夜魔兰的种子只有苏家掌门才有。此事只怕和苏檀也有关系。”
一说起蜀南苏家,沈探云想起婉儿半年来干的几件震惊江湖的事,剑挑岳阳腾蛟帮,火烧蜀南苏家,独闯洞庭君山十二道天堑,一举摧毁江湖上最负胜名的杀手组织天鹰门,挫败云隐剑圣,斩冀北人魔,杀关东五霸。随便一件都足以轰动武林。
沈探云心思敏捷:“你三个月前入蜀是为了什么?你不可能只是凭血气之勇去灭苏家的门。”
兜了一圈,终于绕到正点上,原来想他弄明白慕月华身上的谜团。
婉儿笑笑:“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你拿古琴的原因了。”
沈探云苦笑:“幸好是我去拿,否则我的医术是绝对救不了你。”
“我没有料到他们会这么大胆。抱歉!”婉儿听他这样一说,不禁有些愧疚于心。
沈探云心思倒和婉儿一样千折百回,他不喜欢婉儿用歉疚的心与他相处,但现在却不能拂逆她惹她不快,只好拉回原来的话题:“古琴里还有什么秘密?”若真有秘密,一定是那个紫檀木盒子。但他从来不知道那盒子里有什么,她也从来没有跟他提过。
“你也一定很好奇那个紫檀木盒子吧?”婉儿微笑问。
沈探云不否认:“那盒子里装着什么?”
婉儿已把紫檀木已捧着紫檀木盒子到了他面前。
沈探云“哗”地一声把手从水里拿出来,要接盒子。婉儿却极快地把盒子拿开:“里面是爹爹的医案,你现在还不能拿它。”
沈探云泄气,有些不甘:“你作弄我?”他满手是水,的确不能拿那些医案。
“没有,我想看看你的手能不能动,能动的话,天亮前应该可以恢复。”婉儿反驳解释,仿佛有些话不吐不快,“你也算好运,自幼服食天山雪莲和千年雪参,体质异于常人,内力也有常人一个甲子以上的造诣,否则,在水里煮一天一夜也恢复不到现在这样。”
沈探云似乎没听到她的恭维,思索良久,然后问:“医案上想必有慕姑姑当年被灌洗尘缘的原因吧!”
“这得从我师祖说起。”婉儿点头,肯定沈探云地猜测,话音未落,蓦地身形一闪,往阴影里一抓。婉儿快如闪电的一抓,居然没抓着藏在阴影里的人,只抓了个大红酒葫芦。
尘土飞扬,满室的烛火暗了复明。天机老人被逼出阴影,甚为狼狈,连酒葫芦也被婉儿抓去了,气得哇哇叫:“你这女娃娃真不愧叫小妖女!出手这么狠!”
“哼!谁让你躲里面的!”婉儿得理不饶人。
沈探云怕他们没完没了地吵下去,忙打圆场:“婉儿,你继续说。师父你别打岔!”
婉儿早知道天机老人在偷听,但也明白他并无恶意,本想再捉弄他的,见沈探云打圆场,也不好再去捉弄他。
天机老人也好奇,催促婉儿:“女娃娃你快说。”
婉儿打开檀木盒子,把其中的一本医案,交给天机老人。
天机老人翻看了一下,吃了一惊:“时辰到!”
沈探云也吃惊非小,问婉儿:“时辰到是什么样的毒?”
“我知道的也不是非常清楚,只知道并不致人死命,但会在子时后不受意识控制地杀人,六亲不认,天亮后会陷入沉睡状态,直到下一个子夜。此毒尚无药可解。只有将头斩下,才能阻止中毒者杀人。否则,他还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杀人。”
沈探云咋舌:“够阴毒!”
“我师父一生所受的苦也是从我师祖中毒开始。”婉儿合上紫檀木盒子。
“也难怪你师父会杀慕天扬,她从不不辨解,我知道是她性子骄傲倔强,原来还有这层原因。”天机老人叹了口气。但是,是谁给慕天扬下的毒呢?
“其实杀我师祖的是我爹爹,我爹爹先一剑刺穿师祖心脏,那时候,师祖才是真正的死了!斩下师祖头颅的是师父。师父斩下师祖头颅后却疯了,连人都不认得了,爹爹只好把师父带回家,用解忧花炼制洗尘缘,强行给师父服下。”婉儿静静说完,古井无波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一个和她无关的故事。
沈探云忽然间想到一件事,却实实的吓了自己一跳。他知道有一个极为神秘的人,几次欲置婉儿于死地,陆玲玲,赵清筠都和这神秘人有些关系。但他和婉儿追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到那个人底细。莫非那神秘人和幻剑山庄也有关?
沈探云正想问婉儿,婉儿却似乎不想再说,起身给他拔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