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甚是疲倦,躺下后却睡意全无,心里纷乱之极,三年间没怎么在江湖走动是因为伤势未愈,武功也未练成,只是一直在暗中布局。如今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为什么反而有些乱了?
婉儿不想了,睡不着从来不是她的难题,索性用幻剑门的“灭”字诀,进入神游状态,进行修养,只须一个时辰就能消除疲劳恢复体力。
婉儿硬是神游了一个晚上,因为晚上时间太长,即使爱静的她不好打发。
婉儿却不知道沈探云因为她也一夜无眠,只在凌晨时倦极才睡了一会儿。
婉儿终于像主人一样招待他们师兄弟,把明枫吓了一跳:“我以为慕姑姑把你宠上天了,把你宠得什么都不会做。原来是我想错了。好香!你做的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吃过,我先偿一下!”说着便迫不及待地抓起汤匙先下手为强。一边吃一边啧啧称赞。
婉儿微笑不语,沈探云回来看见桌上的早点,脸色微变,扫了婉儿一眼,又恢复了正常:“要赶我走也不用那么心急吧!”
婉儿心里一阵气闷,却不想再与他斗气,骄傲的性子也不允许她说话请他谅解,只好把头转向一侧,冷着一张脸,也不答话。
明枫叹气:“你们俩又不是仇人,干吗一见面就吵架。”
“没你的事!”婉儿火气上来了,不耐地道,一同说出这话的还有沈探云。
“得,这么快就同仇敌忾了,说话都一样了!”明枫大笑。
婉儿沈探云互看一眼,各自没好气,却又异口同声:“谁跟他(她)一样!”
“好好好……不一样,你们继续。”明枫笑着摆手出了门。
两人互看一眼,更觉尴尬,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说话。气氛微妙而尴尬。
沈探云思来想去,还是先开了口:“我会走的,你不用那么心急!”
“我不是……”婉儿不惯于向人解释,性情又高傲,马上住了嘴,冷下脸不看他。她今天精心弄好早点给他们并不是为他们践行,催促他们走,只是单纯地想对他们好点,却没想到沈探云会误会。
“好了,不说这些了,三年来还是第一次吃你亲手做的东西,我看看好不好吃。”沈探云见她倔强的表情,知道自己误会她了,语气也软下来,坐到桌旁,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婉儿尴尬,便出去把明枫叫回来,省的独自面对他。
这一顿早点,婉儿食不甘味,心不在焉地胡乱吃了点。沈探云不理,自顾自大快朵颐,明枫也懒得说话,或者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
吃过早点,婉儿在木楼前练琴。
白石岩扉碧藓滋,
上清沦谪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
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
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
忆向天阶问紫芝。
这是唐朝李商隐重过圣女祠写的吟咏女冠的诗,有人猜测李商隐的一位红颜知己在圣女祠束发出家,这首诗是为那位女子而作。
这首诗由婉儿弹奏出,朦胧飘忽而又空灵宁静,然而可能是因为抚琴者内心无法平静,飘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沈探云看着抚琴的女子,听着天籁般的琴声,内心却被琴声中的那一丝不安侵扰着,无法宁静。
“你的琴声告诉我,你心里很乱。”一曲方罢,沈探云自然地坐在婉儿身边,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是。”婉儿毫不否认,停手望着他,眼睛黑如深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想我那三个条件!?”沈探云没有丝毫否认的意味。
婉儿点点头,却不说话。
“你不用担心,其实它们很简单。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能答应吗?”沈探云只看到婉儿平静的侧脸,越发拿不准他心里的想法。
“我答应你!”婉儿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开头,微微点头。
“第二个条件是要你答应我不要随便杀人。”沈探云放缓语调,温柔诉说。
婉儿脸色变了一下,压住心里的悲愤,涩声道:“你也认为我会随便杀人?”
“婉儿,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善良柔弱的女子。我的意思是能不杀人就不要杀人。”沈探云婉转地表达,心里竟有些难过。
“我答应你!”婉儿道。手紧紧扣着琴座。
“过几天……陪我去看我师父,这是第三点。”沈探云看她神色,知道她内心在挣扎,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说出,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好!”婉儿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沈探云松了口气:“婉儿,我师父爱开玩笑,我知道你不喜欢麻烦,那就叫我哥哥吧,这样会省去你很多麻烦!虽然我不喜欢你叫我哥哥。”
婉儿笑了笑:“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慧黠的眼中透露出些许顽皮。
“我心里想的你不会不知道吧?”沈探云有些意外,瞪了她一眼,她敢说不知道就掐死她。
“是不是我一说不知道你就要掐死我?”婉儿眨眨眼睛,调皮地笑道。
沈探云拿她没办法:“叫哥哥!”
“不叫!”婉儿没好气道。
“那我可要在我师父面前胡说了!”沈探云坏笑。
“你敢!”婉儿有些手足无措。
沈探云一直笑:“我也不知道我敢不敢。”
婉儿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识时务者为俊杰,几乎咬牙切齿地叫:“哥!”
“好,乖妹妹,你的麻烦来了!”沈探云知道自己把她惹急了,见好就收,马上开溜,以免被她捉弄。
婉儿看沈探云离去,一时无言,看到来访的两人,更是没好气:“两位坐吧!”
昙迦看出她身上的敌意,微微叹了口气:“施主伤势如何了?”
“不劳挂心,还死不了!”婉儿冷冷地道。
昙迦一愕:“施主言重了!”心里有些疑惑。
“施主的伤势只怕至少有十年之久了,若不医治,只怕迟早会沉疴入骨,施主还是先行治疗为上。”空慧医道甚为高明,忙在一旁劝说。
“哦?”婉儿挑眉,“你能治?何法可治?何药可救?”
“少林寺易筋经可以!”空慧波澜不惊地道。
婉儿冷笑:“易筋经?想必是有条件的吧!”
“只要施主不滥伤无辜就好!少林寺可保施主周全。”昙迦开口。
婉儿眼中雪亮的光芒一闪而过:“我杀过哪个无辜的人?”
昙迦不由怒了,忍着怒火:“望施主以天下苍生为念……”
“你闭嘴!”婉儿厉声截断他后的话,拍案而起,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
“苍生!?我凌家上下七十八人就不是苍生吗?我师父就不是苍白吗?小寒山下那一家为救我和师父而被杀的五人就不是苍生吗?你们见死不救的事做得还少吗?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一连串激烈的话让婉儿脸色苍白如纸。
昙迦一震,有些颤抖地问:“你是……”
婉儿气息平甫,重新控制了情绪,冷然道:“没错!我就是国手凌青原的独生女儿凌婉晴,十三年前中烈焰掌,师父曾带我上少林求医。你一定想不到那时奄奄一息的我可以活到现在吧!”
“要我不要杀人?笑话!十三年前我凌家灭门,你保持了沉默,三年前他们杀我师父,你们也保持了沉默,现在我要去找他们算账的时候,你们终于站出来说话了,展示你们武林泰斗的力量了!”婉儿冷笑,带着从未有过的恶意和刻毒,尽情地嘲讽。
“罪过!”昙迦叹了口气,有些惭愧,又有些担忧,婉儿看似平和宁静,心里其实蜇伏着很多黑暗的东西,只怕这样下去,她就算报了仇,也会把自己也毁了。
空慧也听闻了一些慕月华的事情,知道慕月华性格怪异,只道婉儿自小跟随慕月华,定然是受慕月华蒙蔽:“慕月华……”
婉儿冷冷一笑,打断:“我师父弑师叛派,致使幻剑山庄一夕间土崩瓦解对不对?”
“你们走吧!”婉儿抱琴站起,冷冷地下逐客令。
“凌施主,你的伤势……”昙迦叫住婉儿。
“生死由命,我不会像我师父一样天真到寄希望于你们,你也不必看我爹爹的情面向我施援手,江湖上讲的是各人套各人的交情。”婉儿不为所动,拂袖而去。
沈探云明枫从林中出来,明枫先行陪婉儿,沈探云送昙迦出去。
“婉儿太骄傲倔强,谁也无法勉强她做什么,就算是强行给她治疗,她也肯定会自断经脉来拒绝的。”沈探云一句话打消他们要为婉儿治伤的念头。
“沈施主,凌施主似乎会听你的话。”昙迦开口。
沈探云略略苦笑:“谁的话她都不听!她师父尚在人世时都管不住她!她三年多来,只杀了快剑山庄庄主及五个弟子,其余的都不是她杀的。”
“哦?”昙迦奇怪,意殊不信。
“有些事我不便多说,你们知道多了反而有杀身之祸!”沈探云笑笑,不再多言,礼貌地送他们出十里画廊。
明枫在瀑布边找到婉儿,婉儿抱着琴看着深碧色的水发怔。
“师妹!”明枫低唤了一句。
婉儿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
婉儿不笑还不打紧,这一笑,逆着日光,清浅明丽得恍如透明,眉目静好,似乎是飞落凡间的仙子,卓然出尘。明枫一瞬间失了神。久久不能言语。
“怎么了?有事吗?”婉儿问。
明枫回过神来,讷讷地道:“没什么……没什么!”
婉儿笑笑,没再说什么。“师妹,见了我师父之后,你还有什么打算?”明枫问。
婉儿神色黯然:“自然是为我师父讨回公道。”
婉儿梦呓般地道:“师父一生孤苦,我不能让她死后都不安宁!她为了我,生生将将自己一生最好的年华烧成灰烬!”
明枫似乎明白了:“怪不得一贯闲散的师兄肯陪你待在这。”
说起沈探云,婉儿似喜似悲:“我欠他良多!”
“师兄听到这句话会生气的!”明枫微笑。
婉儿笑了笑,不再言语,从琴座底下抽出竹笛,抬手示意他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