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逆天不成反被欺,一生孤寡你怨谁”说的极具浅白,大家一听都明白得了。场上众人听得此言,纷纷看向疯癫的天降神卜。
只有一会儿,神卜便跑了个没影踪。月童脸色苍白的跟着薛正回家去了。
眨眼间,三年已过。
明日就是月童的冠冕之礼,原本月童年纪是不够的。可薛正说,说起来,月童也算是一个怪胎,不能以常理论之,权且当做十二来算罢。
【大荒历】1335年冬十一月初十晌午,日如巨轮,不似冬日。话说月童等十四人沐浴更衣,净食一日.月童虔心拜倒于那块儿鸿石之下,心中不由的想起淑娴的冠冕之礼,心中恻恻。
远处就是薛正一家和数十人在静静等着。啊呀!那人是谁?你细细辨别才发现那竟然是薛帆!为何认不得她?只见她:
眉浅如烟,眸浅如天,朱唇皓齿,肤白如雪,乌发飘飘,长裙依依。身着靛蓝高腰间色裙,头梳长髻妙鬓飞天介。眨眼间,似欲飞天而起,不见影踪一般般。瞧见薛帆,方才晓得何为美若天仙、天仙下凡!
其身边的几个约有四五十来岁的老叟,立在薛帆身边,不住的走动,却是不开口言语。只是用眼睛一遍一遍的扫那薛帆,老脸红扑扑的,无视薛正那警惕的眼神。
稍有一会子,月童等几人纷纷起身,回得家来。薛正几人不说一句话,厮跟着回了来。
刚进门,就听见薛帆说:“小坏蛋!你可是越来越笨了!”
月童毫不示弱道:“怎是我的错!明明是你摸错门路,哪里偏偏赖上我?无理取闹!”
薛帆又争辩道:“不是你我们哪用得着去那里!哪来的劳什子无理取闹!又是哪里来的那般无赖……”薛帆说到这里,脸色一红又说道:“那般无赖的人物!”
这话,可得从十一月初十清早说起。按薛正所说老习俗中,冠冕之礼上的少年务必于头一天前往月光湖沐浴,每个少年少女或可或不可尝试触摸河底石,来看看哪人在世上活地更有韧性。
这月童一大早大约五更时分就被叫起,薛正逼着他叫薛帆拉着他跑来祭台鸿石上。先来个三叩九拜,又抚顶泣泪,再是朗声念辞。
晌午时分,曹陕将月童带着去了月光湖。那月光湖在断灵峰山脚,四面环谷,林木丛密。虽是寒冬时候,这里却是鸟语花香,毫无萧瑟之感。
月童等几个孩子随着以曹正为首的大人们来到这儿,心中自然高兴无比,叽叽喳喳就似春游一般。
这沐浴倒是奇怪的很,男女着衣共浴。然后几个孩子正嬉水打闹,而后不约而同的潜水摸石。
如果一切都如曹陕所想倒是好说的很,可是错就错在有个孩子不喜无聊,她就是薛帆。
薛帆见众人玩的开心,自己却是无聊的紧。便往那月光湖源头走去,走了只有片刻,就尖叫着跑了回来。一脸的红晕,问她时,什么都不说。
之后,便有个光着脊梁的小子跑来,指着薛帆说他被薛帆看光了,要娶了薛帆。曹陕见那孩子面生的很,怒声问他是哪里来的,他却淡然自得地说不知。众人只当这是个哪里的孩子,没与他多做计较。
那少年兀自说了一通,走回山中。
这会子薛帆全怪在月童身上了。
月童只有报之以苦笑,哪里再敢说她。
这一日,月童倒是老实得很,也没有再去薛谦家看书。
第二日十一月十一,月童五更时候和薛正一家早早来到鸿石下等待。大约到辰时,众人才稀稀落落而来。
众人都是静站,不敢多说话。
大约是到巳时那祭天的老叟才来,上次月童没有怎么打量祭天老叟,这次却是闻得真真切切的。那老叟脸上净是褶子,迎面走来,一股子腐朽之气,单单闻到这股子腐朽就能知道他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了。
那老叟身高仅五尺而已,和如今的月童一般般高大。他弓着背,拿着油彩,在每个孩子脸上都抹上一道。小子是褐色,女儿是红色。
那老叟颤颤巍巍的手抚摸在月童的脸上,月童隐约感觉到老叟心中按耐不住的恐惧。
月童心中一酸,忍不住开口说道:“爷爷……”话未说完,被那老叟一眼瞪了回去。
月童不再说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老叟。
那老叟慢慢的,把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抹上油彩。月童看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那老叟忙完这些,就一直等到正午时分方才领着众孩子上到台上。老叟在前面走着,月童见他一直抖,想去搀他一把,却又想到薛正的话不敢动静。
那老叟又是打坐片刻,而后念辞令。接着叫每个孩子抽布条,月童是第一个。
月童瞧着哪里老叟手中之布,心中却是难受无比。伸伸手,又缩回来,几次三番不能寻择。
那老叟自然明白月童为何这般,当下把手举了举,催促他。
月童随手抽出一个来,递给了那老叟。
老叟都开朗声念道:“赐汝字:玉川。”念完,深深地看了月童一眼。那一眼饱含笑意,又是凄惨又是豁达的,看的月童越加难受,心头就似有千斤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老叟把名字尽皆赐过来,慢慢的把帽子戴在每个人头上。
月童手扶着方帽,眼角湿润,心中苦闷无比。
老叟一个个赐了姓字,悲嘶一声:“神念无疆,佑子平安!”说完就要撞死在那石碗之足上,哪里想到月童一把拦在那老叟面前,让老叟一头撞在他身上。
老叟惨叫一声昏厥过去,月童忙扶着她。这时,就听得见曹陕大吼道:“不可无礼!”说着,也不敢上台,只能在台下指手画脚,大叫大跳,就似是一个泼猴子一般。
“你这般亵渎神灵不怕遭天谴么?这么多年来,你是头一个敢站在这儿拦住那老头祭天的!哼哼,到时天罚降临,就是万把个你也阻不住上苍的旨意!”
就是薛正也是罕见的面露急色,直欲开口,又咽下腹中。
月童心中一颤,不自禁的想起天降神卜的卜辞:逆天不成反被欺,一生孤寡你怨谁?两手一抖,抱那老叟不住,扑通跌在地上。这一跌,那老叟哼咛一声回过气来。那老叟霎时间拉着月童,目含泪光训斥他:“谁人支使你来害老汉的!告诉我,谁家这么恶毒心肠?”说完,见月童双目痴呆,心中不忍,大吼着朝四周言辞犀利道:“老汉死便是死了,哪里用的着你们这群无赖闲汉管它!也只当我无事来这世上瞧瞧便回去,青天云:不得惜命。我便送了他又能如何!”
这话说得颇有一番正气!
那老叟说完,趁着月童不备,又是一头撞在那石碗之上,红白之物溅了月童一身!台下众人忙将身边幼童头颅按下,情不自禁的别过头去。
月童只觉得头一晕,心神皆迷,身形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那石台之上。
月童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几声大声吵闹,心中迷惑不已,正欲醒来,却又想到那祭天老叟,鼻息中不由得充斥正一股怪异的腥甜,顿时一股子惧意上窜,立时又昏了过去。
不知有了多久,就觉得眼前一亮,耳边薛帆叫道:“小坏蛋!快!快啊!嘻嘻嘻…”
月童顺眼看去,就看见薛帆站在屋檐底下招呼他。这天雨下的特别大,瓢泼说来也并不夸张。
隔着雨,月童只瞧得是一阵迷糊,看不真切。他还是应道:“就来就来!”
月童抬脚冒着雨跑了过去,薛帆拉着他笑嘻嘻的说道:“走,去瞧瞧娘的闺房!”
“不好吧!娘要知道了,咱们又要被爹教训了!”月童一脸惧色。
“怕个什么!有什么事儿我来担着!”薛帆一拍胸脯,霸气凛然的说。
月童犹犹豫豫的跟着她,三进三出,来到一间房门外。茹芸和薛正平常时候是不让月童他俩进来的,每次他们进来被逮到都被薛正罚蹲马桩。一蹲就是俩时辰,蹲的两人鼻血都要出来了。每次都是薛帆几次求饶,薛正才饶过两人。
这次月童想了半天,到了门外月童拔腿就要跑,薛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厉害他:“你敢跑我就不让娘亲认你当儿子!”
月童愁眉苦脸的随薛帆拉着向门里走,听得她说:“我都说兜着了,你还跑!你胆子太小了!”
月童立马回她一句:“恶丫头,你只是说你兜着,可你没说你能兜得住啊!”
“嘿嘿”薛帆听了也不辩解,还是拉着他闷头闯进。
进了门,里间打扫干净,家具也是常见的檀木桌、梨花柜、秦铂镜台、红枣木床。
他俩一进来就直奔那镜台来,但凡是薛帆进来每每都是来用茹芸的胭脂水粉的。正经时候,茹芸是不让薛帆用的。
薛帆熟练的描眉化妆,抹胭脂,涂朱砂……
那镜台上,放着一朵又富态又欢喜的牡丹。那牡丹是每天早上,薛正爬过断灵峰采摘的新鲜的牡丹。
薛帆拿起,将发髻打开,反抄着将牡丹别上去。对着镜子瞧了瞧,眉开眼笑道:“小坏蛋,你说我好看不?”
月童眯着眼睛,撇撇嘴巴说道:“这朵牡丹好看!”
薛帆听了反倒高兴道:“是了是了,爹爹是那么爱娘亲,自然会把最好看的牡丹采回来。”
那薛帆上妆后,只见她:眼现媚态,双颊晕红,双唇鲜艳,细颈修长。发挽牡丹,青丝削肩,玉带苗条,身材纤纤。那牡丹就似千方白玉一点红瑕,万里青草一朵红花。又是娇,又是艳,又是让人怜见的。
薛帆问他时,月童就看一眼,便迷了眼,哪里敢正眼去瞧,只得指着牡丹说事儿。
薛帆画完,拉着月童跑出门去。两人嘻嘻哈哈边走边看雨,俩人时而牵手打闹,时而观看那雨中花、雾中景儿,那可真叫一个开心哟!
两人走到一个勾檐青瓦,楠木红柱的走廊上。走廊下边存了一洼水,那薛帆瞧得欢喜,不自禁的撩起裙子,踮着脚在水里踩来踩去。那月童旁边看着,瞧那薛帆溅得一身是水,衣衫尽湿,曲线毕现,一时间竟瞧得痴了迷。
薛帆见月童目瞪口呆,就似一个呆子一样,心下一动伸手把月童拉进了水里。谁知那月童一惊,身子一僵竟然奇重无比,薛帆一拉竟然没有拉动,那月童身子一趔,带着薛帆就这么跌在水中。
薛帆湿了衣裳,不但没有不高兴,反倒哈哈大笑道:“原本怕我衣裳湿了爹娘见得定然骂我,不让我欢喜,这般湿透可是叫我欢喜得紧呐!爹娘见我要是问我为何这般模样,我便说是你弄得!”
月童听了,不由得白了她一眼。这一眼,就见薛帆双鬓尽湿,裙衣贴身,曲线毕拢,风骚尽显。月童不敢逼视,红着脸忙低头不敢看她。
薛帆这般湿透,越加放开,撩着裙子跑出屋檐,大笑大闹、赏花弄雨。
两人闹够玩够一起厮跟着,回到了薛帆的屋中。
薛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便搔首弄姿着对月童笑道:“瞧瞧我……”还未说完就听月童说道:“你倒是好意思笑,胭脂花、朱砂掉,整个就一花脸猫儿。”
薛帆听了,一撇嘴说道:“我就喜得这般样子,你便如何?”月童张张嘴不敢说话。
薛帆对着镜子好好的打量自己,又是笑又是美的,眉目舒展,喜上眉梢,丝毫不见气馁之处。
月童瞧着她就像是瞧个妙人,相妙人妙品更妙。心中一动,不禁想起曾在【新诗词歌赋集】中的一首罕见的八句词,微微一观想,便不自禁念道:“
依红蔷,朱沙抹唇,胭脂粉面敷白霜。描眉微皱琼鼻,反勾巧手抄发,牡丹盘顶,环了钗饰,女儿正梳妆。
过长廊,细声听雨,撩裙檐下踩水狂。妙鬓垂眸观镜,香泪打湿衣裳,形容毁去,挽起青丝,闺门传幽香。”
依红蔷…朱沙抹唇…胭脂粉面敷白霜…描眉微皱琼鼻…反勾巧手抄发……月童心里叫着,这就睁开了眼。
咦?这是哪里?这里白雪皑皑,花木早枯,死寂一片。这里未闻人声,未闻鸟啼,不见有何突兀。一眼望去,四处平平整整。
月童在兰溪镇待了三年,却是没有见过这般景色。
“恶丫头!恶老头儿!娘!你们在哪里?”
“恶丫头!恶老头儿!娘!你们在哪里?”
“恶丫头!恶老头儿!娘!你们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