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陲,黑暗渐渐降临到仙临镇,街道上的行人渐渐都各回各家,这一条青石板路也恢复了宁静。
一个少女在渐暗的黄昏映照下,更是凸显了她清丽脱俗的容貌与气质。她来到王冬生的家门前,犹豫半晌,终于伸出手敲了下去。
“咚咚咚!”
半晌里面也无动静,少女就欲转身离去。
却不想此时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方大娘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容颜憔悴,脸色苍白。
“请问,这是王夏来的家吗?”少女略显羞涩怯弱地问道。
“你是?”方大娘看着眼前这不认识的女孩,表情惊疑地问道。
“哦,我是王夏来的同学,我是今天才跟家人到这里,我叫柳夜荷”寻常女孩哪会有这样的胆识,这少女正是那柳千斩的女儿柳夜荷。
方大娘一听是小夏来的同学,表情回复默,然回过头去呼唤道:“夏来,你的同学找你,夜荷姑娘,你进来吧。”语调低沉,明显处于悲伤境地。
柳夜荷进到了王夏来的家里,借着夕阳的余晖,看见王夏来此刻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面,抬头呆呆地看着窗外,一双大眼此刻无神无光,不再灵动。
柳夜荷走到王夏来的身旁,喊道:“王夏来。”见对方毫无反应,蹲下身在王夏来耳边又道:“王夏来,我是柳夜荷啊。”
只是这王夏来似乎没听见一般,依旧无动于衷,只是这样呆呆地看着窗外,一动不动,连眼都不眨一下。
柳夜荷兴许是生气了,来到王夏来的正对面,正好挡住了他看向窗外的视线,看着他提高了音量道:“王夏来,我是柳夜荷啊,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们今天上午才一起玩的啊。
王夏来的眼珠终于动了一下,渐渐将眼神聚到了眼前这个可爱灵动的少女身上,看着她,眨了一下眼,却并无语言。
柳夜荷再度蹲下身来,一张俏脸与王夏来相隔不到一尺,这一次王夏来的脸没有变红,恰是柳夜荷的俏脸之上,显出了急切,语调之中甚至略带哭腔。
“王夏来,你怎么了,明天我们还能一起玩吗?”
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两行泪水在王夏来苍白的脸庞上,无声流淌。
一旁的方大娘,却还是默默地看着门外,似乎陷入了沉思,双眼却暗淡无光,乍一看去,竟了无生机可言。
早上出门前的那一回眸,想不到竟成了永诀。
柳夜荷出门前不忘回头看了一眼王夏来,眼中哀伤尽显无疑。出了门外,一道雄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正是柳夜荷的爹柳千斩。
小小年纪哪还忍受得住,两行香泪如决堤的波涛一般,滚滚而下,柳夜荷一下子扑倒在柳千斩的怀里,放声大哭。
“爹,为什么他不理我,我明天还能跟他一起玩吗?”
柳千斩爱怜地抚着爱女的柔夷,双眼却看着前方洞开的大门,里面一片漆黑,毫无生气,也是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辰,外面已经一片漆黑,而王夏来的家里,与户外同色。
王夏来默默地流泪,良久之后,逐渐清醒过来,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感觉到了肚子饿,今天一整天他只吃过了一顿早饭,而这顿饭却是管了好几个时辰了,铁打的汉子也会感觉到饿,何况他一个小孩。
虽然屋里也没有灯光,他却分明知道他娘的位置,来到她的身边,伸手拉着方大娘的手道:“娘。”
第一声喊出来,毫无反应,小夏来拉着娘亲的手摆弄了几下,一边还不断呼喊着娘,如此几次之后,方大娘终于回过神来,只是那双眼睛,却看不出任何神色。
方大娘深吸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对着王夏来道:“夏来啊,你先去睡一觉,娘去给你弄点吃的。”
王夏来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却又实在说不出来缘由,只是轻轻低呼一声:“娘!”
方大娘再道:“去吧,啊,听话,一会儿娘叫你。”
王夏来拖着饥饿的身躯来到床上,躺到了床上才发觉,眼泪这东西会情不自禁地流出来,一股深深的悲伤向他席卷而来。
爹,你在哪儿,我要爹,我不要再成为野种。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看见,孩童时代,是谁,骑在父亲那并不算高大的肩膀之上,耀武扬威、趾高气扬的样子。
又看见,是谁,独自一人坐在村口的柳树下,撅着嘴,独自生着闷气。一道亲切的身影儿,来到身边,充满怜爱地问道:“儿子,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
“爹,我是不是野种?”
“儿子,你是我们最亲爱的宝贝,是我和你娘的儿子,怎么会是野种呢。”
“可是,我刚刚听见赵大娘他们几个说,说我是捡来的,是野种。”
沉默,在两人之间,小小的身影,一双小拳头紧紧握着,满脸的愤怒,死死盯着父亲,眼中充满期盼。
父亲拉过儿子的手,握在宽厚的大手里,深情道:“儿子,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什么来历,不论经历过如何的遭遇,有些东西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是我和你娘最最疼爱的儿子。”
小孩似懂非懂,只是那一双灵动的大眼里,充满了爱恋,充满了骄傲。
这是什么,怎么粘糊糊的,糊在脸上真不舒服。
四周一片漆黑,连脚下都是无尽的黑暗。分明有两道身影,在自己的前方,王夏来真切地感觉到两道目光,看着自己。
“你们是谁?”
无人应答,王夏来有些害怕,自然的想到了爹娘。
“我爹和娘呢,我要爹,娘,你们在哪儿?”呼喊之中,竟然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孩子,你不能哭,你是男子汉,你要勇敢一点。”这分明是娘的声音。
在这黑暗的世界,这道声音显得那么的亲切,可是却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娘,你在哪儿?爹,小夏来好想你们”
一道男声响起:“孩子,别怕,我们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你是我们的儿子。”
前方的两道身影印入小夏来的脑海,声音似乎就是这两道人影发出来的,黑暗之中,两道人影渐渐显出真身。
王夏来明显分辨出来,这两人体型根本不是自己天天见到的爹和娘,可是为什么却是爹娘的声音。
在下一刻,就要看见他们的脸庞了,变故却在此刻发生。
周围无尽的虚空,渐渐扭曲,产生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漩涡,似乎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那两道身影竟然慢慢地变形,眼看就要被吸纳进黑暗漩涡之中。
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是自己的爹,又似乎不是:“孩子,记住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你是一个男子汉,要做一个勇敢的人。”
“孩子,你要记住,我们永远爱你。”娘的声音也发生了变化,变得年轻了,听着却非常美妙,是那么的柔和温暖。
下一刻,两道身影烟消云散,漩涡逐渐消失,四周再度陷入沉寂,可怕的黑暗依然笼罩。
“爹,娘,你们在哪儿?小夏来好害怕,你们是不是不要小夏来了。”王夏来呼喊之中啜泣起来,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他们,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崩塌。这一切,他实在不想失去。
睁开双眼,印入熟悉的环境。王夏来蓦然发现自己还在床上,只是四周一片寂静,稀稀拉拉的星光照到屋内,显是现在仍然处于黑夜。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个梦,是个恶梦!
饥饿的感觉冲击着他幼小的身体,脸上湿漉漉的感觉真不好受。小夏来强撑起饥饿的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却不见娘亲,更加让他不安的是,这让他害怕的静,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好似这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般。
“娘!”王夏来在这黑暗之中有些害怕,呼唤道。可是回答他的依旧是无尽的夜,除了屋外的虫鸣,什么都没有。
有种非常不祥的感觉在心里生出,连续呼喊了几声,亦无应声。王夏来迅速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借着依稀的星光,在屋里找了个遍,却哪还有他娘的身影。
此刻,在他那幼小的心灵里,充斥了怎样复杂的感情,原本失去父亲的心里,还在流着血,此刻又不见了母亲。
回到床边,借着微弱的星光,一方布帛摆放在枕头之上,刚刚起得仓促,竟然没有看见。王夏来迅速拿拾起来,摊开一看,没有灯光,只有微弱星光看不太清楚,费了老半天劲,才发现,上面分明是血迹,竟然是鲜红的血书。
“我的儿,小夏来,对你,我多么的放心不下。一直以来,我们隐瞒着你,现在该是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了。为娘不是你的亲娘,你爹也不是你亲爹……”大费周折看到此处,王夏来无论如何再看不下去,浑身僵硬如铁,寒冷如冰,一方布帛也拿捏不稳,飘然落地。
只是如此呆立,脑子里一片空白。
良久,王夏来来到门口处,打开了门,抬头仰望星空,无尽的深邃,让他看不透,这一天突如其来的一系列事件,也让他完全反应不过来,这个家在一天之内,完全分崩离析,他变成了独自一人。
这苍天,到底有没有人性?
王夏来此刻想不着其他,在这个世间,何处有他的亲人?
小小的身体在这一刻变得冰冷,他出了门,什么也没带走,转身关上门,没有丝毫留念,向着后山的方向,默默行去。
幼小的身躯,在黑暗里,在星光下,朦胧迷离,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消失一般,凄凉之极。
盛夏的日头出来得早,仙临镇的住户早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东方刚现鱼肚白,主干道上已经有人走动。
一座农家小院内,一道伟岸的身躯矗立,望着后山的方向,正是柳千斩。
这片林子里有着太多的秘密,这次的突发事件,后山莫名其妙的变故,也成为他选择暂时留在此处的一个理由,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陈文德给他看过的一块方巾。
这块方巾牵涉王夏来的身世,也是他柳千斩寻寻觅觅十年之后所得唯一线索,他不能离开,所以这也是他选择留下来的主要原因。
一道银铃般的声音将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娘,王夏来好可怜啊,他爹是不是死了啊?”只听见柳夜荷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接着一道透着成熟韵味的女声叹了口气,道:“唉,孩子,这人总会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只是这王夏来小小年纪,却也要承受丧亲之痛,的确怪可怜的。”
“娘,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他家看看他好吗?我想跟他一起玩。”
“恩,好吧,吃了饭就去。”说完顿了顿,似乎是柳夜荷心情不错,女声续道:“孩子别急,我去叫你爹。”
片刻之后,一名美妇出现在门口,虽身着粗麻布衣,却难掩其绝代的风华。美目看这柳千斩,似嗔还笑,美妙的声音犹如画里的鸟儿辗转婉约,道:“千斩,大清早的,在这里发呆呀,吃饭了。”一边说着一边向柳千斩行去。
柳千斩看着行到近处的美妇,眼中透出柔光,拉过她的手道:“凤儿,幸苦你了,这十年来……”
不待柳千斩说完,美妇一手掩住他的嘴唇,伏在他的胸前温柔道:“谁叫我遇上了你呢,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到哪里,我上官凤也只有跟到哪里咯。”
柳千斩生起谐谑心思,接口道:“那我倒是鸡呢,还是狗呢?”
上官凤不防柳千斩会在此刻开起玩笑来,一怔之后回过神来,离开他的怀里,思索片刻道:“你是那大黄狗,当年你就是像地上的大黄狗那样对我穷追不舍。”
柳千斩被她的幽默感打动,露出开怀大笑,惹得上官凤也是不禁抿嘴微笑,却不想惊动了屋里正等着他们开饭的柳夜荷,只见她蹦蹦跳跳地来到院子里,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盯着父母亲。
对着父亲母亲奇怪道:“大清早的,爹和娘在这里笑什么呢,有什么高兴的事儿也不跟夜荷说说,让夜荷也高兴高兴啊。”
柳千斩大笑着来到二人之间,各牵着一只手,一边朝着屋里走去,一边道:“夜荷啊,吃饭去,一会爹爹再慢慢道来,让你也高兴高兴。”说着进到了屋内,免不了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
趁着黎明前出了小镇的王夏来一路上磕磕绊绊,蹒跚在后山的小路之上,终于在天亮的时候进到了山里。在他的记忆之中,这是第一次一个人进入后山丛林之中,刚开始的时候由于内心全被悲伤情绪填满,加之漫天的浓雾,他根本不知道将去往何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找到他的爹和娘。
天色逐渐转亮,而王夏来去往后山的路途也更加深入,沿途幽静的环境,一些不知名的奇怪动物发出的奇怪声响,渐渐将王夏来拉回了现实,他也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很显然,王夏来一个人进了后山,而且他迷路了,他就如同一只小小的猎物一般,正在一步一步走进巨兽的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