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初秋的风吹过草原,沙沙作响。一人一骑两个小小的身影在漆黑而广阔的草原上,显得格外单薄。
其乐木格骑着自己的小矮马,一路忍饥挨冻,只顾着沿河滩向北狂奔,他可没想到,后面已经有人紧紧的追上来了。虽然他曾经跟着大人们狩猎过多次,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马能骑得这么稳就已经很难得了,更不要说想起掩盖自己的行踪,一串清晰的马蹄印缕着河滩蜿蜒前行。
马不停蹄地跑了大半个晚上,其乐木格和胯下的矮马早已口干舌燥,好在一路都是沿着河滩,水可以随时补充。其乐木格身体慢慢向后坐,双腿夹紧马腹,轻轻地拉直了缰绳,小矮马相当机灵,很快就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不再狠命狂奔,逐渐放慢脚步,一点点地停了下来。
水中映着皎洁的圆月,一片波光粼粼,干渴的其乐木格现在没心情去欣赏满月下的夜景,急不可耐地翻身下马,也顾不得水漫到了身上的新袍子,直接跪倒,一头扎进水里,咕咚咕咚地牛饮起来。
“噗——今天真是倒霉透了,怎么喝个水也能喝到泥鳅!”其乐木格恶心地把一只小泥鳅吐回到水里,伸了伸黏黏的舌头,又把头埋进了水里。
“扑通!”只听身后突然一声闷响,其乐木格感觉后背上被溅了好多水,本来就是在逃跑,加上背后突然有动静,吓得其乐木格赶紧把脸从水里拔了出来,回头一看,奇怪,是自己的矮马倒在了身后不远处,还在拼命挣扎,夜幕和挂在脸上的水珠影响了他的视线,他用袍子在脸上抹了一把,定睛一瞧,眼前毛骨悚然的景象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只见矮马的脖子上,趴着一个甚至比矮马还要大的黑色东西,用力撕扯着矮马的喉咙,几乎要把马脑袋甩下来,眨眼间,矮马已经停止了挣扎,彻底死透了。黑色猛兽将猎物拖上岸,趴在边上大快朵颐起来,缓缓流动着的河水,冲刷着矮马那浸在水中的残体,一抹红色荡漾开来,自己蓝色的袍子也被染成了黑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
其乐木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头皮发炸,吓得整个身体发凉,不过更加冰冷的河水让他马上镇定了下来,这个东西可能没有注意到跪在水里的自己,才袭击了身旁的矮马,趁它还在撕咬死马,现在赶紧逃。
其乐木格猫着腰,轻轻绕回到岸上准备逃命,临走又怜惜的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身首异处的矮马,这时才发现,原来袭击它的是一只黑色的蒙古獒,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怕,片刻不敢停留,迅速蹑手蹑脚地继续沿着河岸朝北逃去。
蒙古草原的夜晚有两个统治者,一个是狼,另一个便是野獒。这两种野兽自古便是宿敌,在草原上经常发生不同规模的冲突,彼此残杀。基本上二者势均力敌,维持着草原微妙的平衡。
狼是一种群居的野兽,它们不仅勇猛强悍,而且拥有腾格里赋予它们那极高的智慧。它们最擅长打围,靠的是的是狼群整体的协作和配合。往往十几匹狼组成的小狼群在优秀头狼的带领下,能够轻易围猎上千只羊的大羊群。对于自己的宿敌蒙古獒,无论何时何地相遇,都会经历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蒙古獒,就像他的名字带给人的震撼,凶猛而暴虐,而且,它们会悄无声息的对敌人发起致命进攻。烙在骨子里的对于狼的仇恨,使它们中的一些成为牧人们对抗狼群的利器。它们在对抗狼群的战斗中,浴血的勇猛身影赢得了牧人们的尊敬,这点从它们是唯一一个可以起人类名字的家畜上就可见一斑。但更多的蒙古獒没有效忠于人类,它们依然游走于广袤的大地之上,凭借着强大的力量和凶猛无畏的性格,成为月色下,草原的统治者。
其乐木格遇到的这只便是一只成年的蒙古野獒。一般来说,蒙古獒的身形要比同属一个獒种的藏獒稍小,但是其乐木格眼前的这只蒙獒竟然比矮马还要高出几分,而且比矮马强壮不少,要不是它在用牙齿撕咬矮马的脖子,并且不时地发出低沉的吠叫,其乐木格简直以为这是一只百兽之王黑熊呢。
其乐木格提着气跑出去百步后,终于敢迈开大步了,他边跑边回头,祈盼这只野獒吃饱后能放过自己。不过现实终究是残酷的,才刚跑出去百步,他回头就瞥见矮马的半个身子已经只剩下骨架,这只野獒懒散地趴在猎物旁边,抬起头,不紧不慢地吐出几根被咬成了几段的粗壮的大腿骨,只见野獒一边细细揣摩猎物的滋味,一边用幽幽的眼神望向了自己这边,其乐木格吓得不禁浑身哆嗦,连忙加快了脚步。其乐木格知道,野獒与家獒不一样,家獒只会攻击敌人,而野獒,是真的会随便吃人,甚至是会非常习惯地吃人的。
因为在蒙古草原上,如果一个人死了,他们不会选择火葬,也不会选择土葬,他们希望自己的的灵魂会回到部族图腾的怀抱,而带领他们升天的,便是腾格里的使者们——各种野兽。人们死后,首先会由萨满巫师为死者超度,然后将死者的尸体面孔朝天,盖上蓝布,抛到野外,三日后,死者的亲属会在萨满巫师的带领下,前往探视,尸体是不是已被野兽分食,如果是,那么就说明死者灵魂已然升天,回归图腾;但如果尸体原封未动,那人们就会认为死者生前必作恶,以至于作为使者的野兽们,不愿将死者的灵魂带走。
那么吃死人肉的又是什么野兽呢,一般会有三种:狼、鹰、还有就是今天其乐木格遭遇的野獒,其中又以野獒在草原上横行无忌,食人肉最多。
所以野獒与家獒完全不同,他们不惧怕人类,不效忠人类,在草原上无所顾忌,尤其是成年野獒,更是没有天敌,即使碰到了百兽之王黑熊,也能与之一战,虽然会处于劣势,但想全身而退也是绰绰有余的。
也怪昨夜没做好梦,其乐木格白天莫名其妙地失去意识,清醒了被人捆打,母亲被人踢晕,然后又要被杀,好容易逃出了部落,又碰到吃人的野獒,真是祸不单行。现在这矮马一死,自己是没办法继续逃了。更何况矮马已经被吃掉了大半,而且野獒又对自己虎视眈眈,自己能不能保住小命还就得取决于这只野獒的饭量了,真是倒霉透了。
其乐木格边跑边胡思乱想着,转眼已经跑出去了近千米,回头看看,只见野獒竟然已经把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矮马全部吃完,只留下一腔子肠肚混着黑血流了一地,好在野獒似乎是吃饱了,围着马骨转了两圈,朝天打了一个大哈欠,“咕嗵”一声趴在了地上,头一偏便肆无忌惮地睡了过去,完全不理会身后的腥血是否会引来群狼。
其乐木格看到野獒没有要继续追自己的意思,放慢了脚步,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心脏像小鹿一样要从嘴里蹦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远处的野獒,休息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其乐木格终于恢复了些气力,精神也稍稍镇定了,他知道,这个地方的血腥味,迟早会招来其他野兽,到时候,自己也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想到草原上那些饥肠辘辘的猛兽,他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三步一回头地朝野獒的相反方向继续快步跑去。
又跑了几个时辰,其乐木格一直没有敢停下脚步,今晚天上有一轮满月,照得整个草场灰蒙蒙的,视野相当不错,直到终于完全看不到野獒的影子了,他才塌下心来。其乐木格真的再也跑不动了,今天接连发生的一切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不亚于天塌下来一般。摆脱了野獒的威胁,整个人一松懈,其乐木格再也控制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他无力地跪在河边又把脸埋进了水里,任由眼泪汇入潺潺的河水。
“咯哒咯哒……咯哒咯哒……咯哒咯哒……”其乐木格露在外面的耳朵好像听到了远处传来了马蹄的声音。
他赶忙再次把脸从水里拔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四处张望,寻找马蹄声是从哪里传来的,一眼望到沿着河岸的南边,刚才自己跑来的方向,隐约有一人一骑往自己的方向奔来。
不好!其乐木格惊慌失措,来人不会是追自己的吧,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自己一沾水就会碰到危险呢,他赶紧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踉跄地又开始奔跑,可是人怎么能跑得过快马,一会功夫,来人便撵了上来。
两个人一照面,其乐木格一眼就认出来了,原来正是一路沿着马蹄印追上来的包大。包大虽然知道其乐木格徒步跑了这么远,已经没有什么体力了,但是想到今天白天被捆在勒勒车上,那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样子,不由谨慎了起来,他没有下马,而是抽出了马身上挂着的套马杆。
其乐木格知道来者不善,不知哪里来了力气,撒开腿甩开膀子狂奔了起来,竟然隐隐有超过快马的意思,包大狠吃了一惊,这小子的脚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跑了一夜竟然还有余力,包大气急败坏,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挥动着套马杆追了上去。
包大快马加鞭地追,其乐木格在前面根本顾不上回头看看包大离自己有多远,只顾一门心思地逃跑,突然,眼前有一条黑线晃过,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绳子编的圈子在自己的头上乱晃,刚想躲避,就被圈子从上到下套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哪里能不知道这是草原上套马用的套马杆,连忙用手抓住圈子,想从头上脱下,可包大不会给他钻出来的机会,狠劲一收马缰,胯下的骏马一个急停,后腿支撑,前腿高高翘起,嘶鸣了一声停住了奔跑。
前面的其乐木格刚抓到圈子,就觉得圈子突然一紧,自己跑步的惯性又太大,直接重重摔到在了地上,尽管脚下是小河边的软泥地,但是这一下依然摔得其乐木格浑身的骨头要碎掉似的,喉咙发甜,狂咳不止,差点吐出血来。
包大揉了揉扽得生疼的肩膀,从马上跳了下来,看着面前捂着胸口咳嗽的其乐木格嘿嘿冷笑道:“小子,还敢逃跑,怎么样,这下摔得不轻吧?哈哈哈。”
说着包大从腰间扯出一根长绳,一拽其乐木格的胳膊,非常熟练地像捆小羊一样把其乐木格的双手捆在了一起,捆的是个单紧扣儿,不但是死扣,而且还留了很长的一段绳子出来。
包大踹了一脚咳嗽得说不出话的其乐木格,把绳子的另一头拴在了马鞍上面,翻身上马,对其乐木格喊道:“小畜牲,我师父和你额吉都还没醒,你还想跑?就算跑到天边我也要把你抓回来!你现在赶紧祈祷我师父没事吧,如果他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把你当活祭品给宰了的。”
包大一拽缰绳,让马调头朝向部落的方向,回头看了看其乐木格又冷笑道:“我阿瓦让我打断你的腿,不过我这个人非常善良,我决定,看在你额吉的面上,放你一马,但是如果不给你些惩罚,回去又没法跟阿瓦交代,这样吧,你不是很能跑吗?绳子这头我栓马上,你能跟上的话,就跟着跑吧,要是跟不上,哈哈哈哈……”
惨白色的月光照在包大狂笑的脸上,看上去分外狰狞,包大笑罢,一挥马鞭,重重地在马屁股上抽出一条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