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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十九岁夺得坤虎之位,乙羽便一刻也未在坤虎村呆过。他只带了些许飞子,匆匆离开虎域,踏上瀛洲的游历之途。
乙羽渡过炎河,向北进发,途中经历艰险无数。一路上,他走走停停,不知自己寻找何物,但脑海之中总是浮现完颜胡天的身影,每逢一处,总是心想,义父兴许也走过这条路,不知他当年所见所想是否与自己相同?
原来,完颜胡天也曾在炎河大战结束之后离开虎域,却无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乙羽之所以取得坤虎之位,之所以游历瀛洲,也正是想效仿完颜胡天。
可惜,几年的游历丝毫没有减轻他的迷茫。相反,心头却如挂了重石,越走越沉。时光荏苒,转眼三年过去,乙羽最终停下脚步,无意间朝苍天吐出两个字:自由。
他这才明白,原来花了三年的时间,自己最想甩开的人就是自己,而“自由”二字,正是完颜胡天教给他的。当初他遇见完颜胡天时恰逢群虎之乱,还未满十岁,他随完颜胡天一路颠沛流离,总觉得他在寻找什么。
一日,他终于忍不住问完颜胡天:“义父,你我走出虎域已多年,你在找什么人么?”
完颜胡天摇摇头,说道:“或许如此,然而也不是,我大概是在找一条路。”
“路?”乙羽茫然的问道。
完颜胡天道:“正是,一条可以使瀛洲众生皆得自由的路。”
乙羽问道:“你是大名鼎鼎的虎牙,怎么会不自由?”
完颜胡天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现在还小,并不明白。这自由却不是能用虎牙换来的。即使给我整个瀛洲,大概也不能。”
乙羽问:“自由这么贵重么?”
完颜胡天道:“正是。昔日以为打败了狼劁尥,就可以得到自由。然而并不是。后来又以为只要杀尽天下恶人,就可以得到自由,但只空空染红了双手,留下了一身的罪孽。为父一生最心痛的是,并非人人都知自由之可贵,也并非人人都需要自由,最需要之人却往往不可得。”
乙羽问:“既然如此,那自由是什么模样?”
完颜胡天道:“却是无形无状,因而难以捉摸。乙羽,你要记住,要在这世间寻找或抗争,最怕便是这无形无状的东西。为父问你,虎域是你的家乡,若有一日,你的家乡遭别族杀戮,你当如何?”
乙羽道:“孩儿自是奋勇杀敌,死而后已。”
完颜胡天道:“谁说不是?若不杀人,族人别说自由,连生之权利尚不能得。但你想过没有,你所杀的也是人,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家小,他们和你一般,是活生生的。”
乙羽道:“那他们就可以随意杀人么?”
完颜胡天道:“他们自然是不能。然而真是他们的错么?却又是因为那些无形无状的东西,或是一句或一大堆蛊惑之辞,或是积下的没来由的仇恨,或是其它,是所有人的罪孽、所有人的***、所有人的懦弱与卑劣组成的阵法。人们终究认为这些是对的,于是便染了血。另外,杀了这入侵的敌人,族人就自由了么?也不见得,他们会很快将这杀人的痛苦忘记,空留一些仇恨,又用这些仇恨去杀人,永无休止。”
乙羽道:“杀人是不对的么?”
完颜胡天道:“并不是对不对的问题,这世间人事恐怕难用对错形容。”
乙羽怔怔的听着这句话,自是无法理解。完颜胡天叹了口气,又道:“为父一生虽虚得虎牙之名,但这名字也是因杀人而得的,竟不能舍去。可叹现在只能冲你一个孩子倾吐悲苦。”
乙羽道:“义父不必如此忧心,待孩儿长大,自能替你担当。”
完颜胡天道:“担当倒是不必,若有日为父走不动了,你自去替为父找出这条路来,好么?”
乙羽点点头。
如今,乙羽真的长大了,也开始听懂了完颜胡天的话,却又陷入了另一个迷局。他发现那些被蛊惑之人往往是愚不可及的,也正是义父所说的那些不需自由甚至不知自由为何物的人。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憎恨,但又无能为力。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寻找答案,最终却又开始憎恨这个无法找出答案的自己。
“自由。”他又说了一遍,然后放眼望去。眼前一片苍凉,这北方的尽头是一片无尽的荒原,濒临大海,没有人烟,海水倒灌处寸草不生,唯有浪头发出的神与兽的歌哭,此起彼伏,顺着灰黑的云与寂寥的草,像风那般传来,又像风那般消散,渺渺之中,天地之剩自己,却有说不尽的苦难与悲凉,在荒原之中漫天飞舞。
他开始往回疾走,似乎想将影子永远留在这片荒原之中。
瀛洲793年花历,他又花了两年时间,终于再次回到了炎河,时下雪过,又称元历,炎河因融雪而大肆喧嚣,受炎河大战之创二十年,失去家园的流民到处肆虐,*掳掠无所不为,到处依然人丁萧条,唯有四面青花尚且存活,向人诉说过去血与沙的故事。
不待乙羽感慨,却又听到炎河发生了大事,龙狼二族战事突起长达数月,两个部落都已被毁灭,死伤数万人,而这场战争离炎河大战仅仅才二十年!
他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心想,果然义父说得没错,人们总是习惯遗忘的,这些愚蠢的族类,灭亡也罢战死也罢,真正叫人感到快意!
然而,龙族位于炎河西部的龙渊,狼族位于东部的狼谷,两族交战,虎域是必经之地,莫非虎族也卷进了龙狼大战?乙羽四处打听,才知道虎王虎啸天将乾虎村退让出来,成为龙族人的战路,而乾虎朽枝因为违抗虎啸天的命令,竟被囚至望虎峰。
乙羽大惊,心知虎族定是发生了大事,要知道,乾虎村中有数千虎族人,另还有三千乾虎军把守在内,无端将乾虎村退让出来,是对虎族的奇耻大辱,虎啸天何以会发出如此糊涂的命令?这样一来,数千虎族人将何去何从?
另外,乙羽十岁之前,乾虎朽枝与他一同在斗虎村长大,两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乙羽只是斗虎村的一名孤儿,而朽枝却是朽族发生灭门血案后为数不多的后人,两人身份虽然悬殊,却相互鼓励,一直到乙羽遇见了完颜胡天。如今听到朽枝被囚,乙羽如何能够心安?
不想短短五年时间,虎族竟然发生如此巨大的变故。乙羽只身奔往乾虎村,到时已是哺历末转历初,却见村舍早成一堆焦炭,残阳斜照,荒草丛生,村民却不知去向,心下不觉又怒又悲,竟对虎王虎啸天产生了恨意。
他正欲离开乾虎村,去坤虎村问个究竟,却望见一人背着一具尸体匆匆从山上奔来,乙羽暗躲一旁,不动声色。那人将尸体放好,望了望周围,就跑向了乾虎村。乙羽上前察看尸体,见是一名女子,下体血块堆积,竟是被人*后咬舌而死,心中不觉一阵凉意。他刚想去追那背尸之人,突然又发现另外有四人从山上冲下,于是脚步一闪,又躲回暗处。
这四人生得强壮,却是一个个凶神恶煞,对着尸体狞笑了一阵。一个指着那具女尸道:“真是怪事,莫非这娘们儿当时没死么?”
“休要胡说!我昨晚分明察验过,她流了那许多血,即便不死也不能走到山下。”另一人说道。
“怕是得罪了山神了。”第三人惊道。
乙羽轻蔑了冷笑了一下,不想这些恶汉竟然也会敬畏神明。他渐渐明白,这女子定是被这四人所害,他皱了皱眉,不想竟在这里碰见了平生最恨之人。
为首的大汉挥了挥手,说道:“得罪个屁,只怕是有人将她背了下来。”说完,眼睛扫了扫地上,地上竟然留下了一道足印。乙羽屏神凝息,发现此时有人躲藏在转角处,想必是刚才跑往乾虎村的背尸之人。只是听他气息不稳,心中定是极为害怕。乙羽心想,这世间不是这等恶人,就是这等懦者,世人皆是如此,又何以提拯救二字?
这时,一名壮汉道:“那不是去乾虎村之路么?”
“数月前乾虎村被烧,应该无人居住才是。”另一人道。
乙羽见这四人从乾虎村附近的山上奔下,本已是惊奇,看这四人并非虎族人,何以能在这地盘上如此肆无忌惮?现在又听他们提起乾虎村被杀之事,想必他们知道底细,先问清楚再杀他们不迟。他故意大步走动,好让他们发觉,果然,那四名恶汉脸上皆有惊色。
于是乙羽故作柔弱,上前问道:“方才你说乾虎村被火烧了,真有此事?”
不想那些恶汉见乙羽好声好语,非但不吐露半字,反倒气焰越发嚣张,乙羽一气之下杀了这四人。这时,那背尸之人才哆哆嗦嗦站出来。
乙羽无意杀他,却也极为厌恶,正想抽身离去,不料那人竟张口向他讨吃的,想必也是失了家园的流民,却无端一副泼皮无赖相。乙羽心中顿时蒙生杀意,便连他自己也惊奇,这股杀意到底从何而来?
于是他转回道:“你有资格要吃的么?”
那人早吓得魂飞魄散,于是拼命辩解。乙羽忍下怒气,弃下那人,飞身向坤虎村进发。
行了半日,才缓步停下,想起方才那人,看上去又瘦又黑,肩上却扛着一把锄头,想是替这女子安葬的。这人虽然懦弱,属于愚民之列,但仔细想来,也并不是什么坏人,乙羽不觉有些悔意,早知应该将干粮分他一些,至少也该将那女子好好埋葬才是,不然,反倒是自己做得不对了。时下已近黄昏,离坤虎村还有几日路程,乙羽索性停下,坐在路边取出干粮就将就吃了。
路旁尽是灌木,夕阳早被山头隐没,处处皆显朦胧之色,乙羽早已习惯孤身一人,并无惧意。他心想,虎族发生如此大事,义父无论在哪儿,定然也会速速赶来,相见之日必是不远。只是自己已五年未回坤虎村,却不是村内怎样。思绪正漫天游动,却突然刮起一阵恶风,灌木丛中悉碎响动,乙羽立时站起,隔了半晌却不见动静,以为不过野物逃窜,暗笑自己疑心过重,冷不防一只巨雕从灌木丛中跳出,伸出双爪向他抓来。乙羽大惊,闪开脚步,抬头一望,哪里是什么大雕,分明是一个人,只是身材奇短,手脚却奇大,此刻正睁了眼定定看他。
“好小子!你让俺好等!”那人道,不由分说又向他抓来。乙羽方才从这一抓中早已知道这人有些本事,不敢怠慢,使出一招拉须,将那人单手挡住,欲将他拉回,不料那人身稳如山,嘿嘿笑道:“果然有些本事,不枉我白等。”说完,左手击向乙羽胸口,乙羽又一挡,却听得拳风中有振颤之音,心中大惊,连忙放了他右手,往后退一步。这人所使并非虎族招式,想不到几年未见,虎域境内竟多了这么多外人。
“你到底是谁,找我何事?”乙羽问。
那人道:“这些休提,待俺揍了你再说。”说完,双手一挥,如双翼在背,左右脚推进,使得是梅花步,手上却变换数招,击、勾、摔、点、贴、盖、压、剪、弹,招招有玄机,乙羽不知这人为何没头没脑劈头就打,只好硬着头皮应战,所使的却是虎形拳中的白虎献爪,一时爪爪相碰,乙羽生怕伤了好人,不敢多加力道,却又听见那人手臂中冒出一股振颤之音,如关节抖动,心中更生疑惑,自己游历瀛洲五年,从未见过这种拳法,于是避了他的掌风,却用虎爪向他关节处抓去,那人叫了一声好,手掌反转形成雕嘴,反向而啄。乙羽一个猛虎回头,收回手时脚向对方踢去,话说虎尾三鞭子,第一鞭是虚招,第二鞭是试探,这真正威力却是在第三鞭上,乙羽连使腿部蹬弹之术,不料三招都落空。那人看上去矮胖,身形却极为轻巧,不但门户守得紧,反倒时时看破乙羽的招式,稍不留神,便会被那人抓个正着。几个回合下来,却打个平手。
“好厉害的雕功!”乙羽道。不想那人一听,却不打了,跳至圈外叉着腰骂道:“谁说俺使的是雕功?你瞎眼的么?”
乙羽见他似乎与自己游戏一般,不觉又好气又好笑,问道:“那你所使又是什么?”
“俺不告诉你,俺且来问你,你为何让俺这般好等?”那人气呼呼道。
乙羽一惊,莫不是这人认识自己?于是又道:“你为何等我?”
“若俺知道为何,还要在这里等你么?”那人道。
乙羽问:“你可认识我?”
那人道:“你这名不见经传之人俺怎会认识?俺只知道你叫阿嗣,俺在这里等了你数日,连酒也没得喝,若不让俺痛打一顿,俺实在难消这股子气。”
乙羽一听,知道对方认错了人,竟然陪着他打了半天冤枉架,于是道:“你认错人了。在下并非阿嗣。”
那人这才显出惊讶之色,问道:“你真个不是阿嗣?”
乙羽道:“不是。”
那人道:“那你又是谁,怎会无缘无故与俺打架?”
乙羽心想,明明是你先打我,怎的又怨起我来了?于是道:“在下是谁不要紧,你并非虎族人,却为何在这虎域乱闯?当虎族不存在么?”
那人嘿嘿一笑道:“俺愿来便来,即便是那虎啸天也不能把俺咋的,你若不服就再打一架!”
乙羽道:“在下有急事,望你速速退出虎域,以免有性命之忧。”
那人一听,怒道:“真是好大的口气,倒让俺想起那小老头来,真是越想越气。对了,你是虎族人,有没有见过那小老头?”
乙羽心想,天下老头多得是,谁知道你讲哪个?于是问道:“不知你指的是谁?”
那人道:“还有谁?不就是你虎族的完颜胡天么?”
乙羽大惊,问道:“你与义父认识?”
那人定睛看了看乙羽,却因为几个回合下来,天早已暗下,看不清乙羽面容,于是道:“不知这小老头何时认了个干儿子,也真正是怪事。”
乙羽岂会放过这寻找完颜胡天的机会,连忙问道:“前辈,你可知义父现在的下落?”
那人呸了一口,说道:“现在倒是懂礼数了?俺没见过,即便见过也不告诉你。”
乙羽心想,这人真正是顽劣,丝毫不讲理,但又不得不与他纠缠下去,于是耐下性子道:“方才晚辈多有得罪,还望前辈见谅,晚辈如今找义父有急事商议,若能告知,晚辈感激不尽。”
那人道:“你这小子说话竟和那小老头一模一样,真叫人不爽。不过也罢,俺只知道他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虎域之中,大概现在又拿着他的八卦天罡阵当被子哩。你若找到他,替俺转告一句话,俺已与他恩断义绝,此生再无瓜葛!”
乙羽不知眼前这人与义父到底是何关系,见他口口声声数落完颜胡天,心中有些愠怒,却不待他发作,那人轻展双手,窜进灌木不见了。
完颜胡天会使八卦天罡阵,这一点乙羽也是知道的。当年徐祖带着五谷百工和三千童男童女来到瀛洲,船上带有五本圣书,其中一本为《周易》,这阵法就是《周易》所传,只是几百年来,圣书早不知所踪,只留下三个阵法,分别为八卦天罡阵、八卦地煞阵、八卦人轮阵。相传这八卦天罡阵一直流传于虎王与八啸生手中,乙羽自小也从完颜胡天处习得一二。
乙羽自回到虎域,又是急着找完颜胡天,又是急着想知道乾虎村究竟如何,行动甚为忙乱,经这人一番点醒,他才突然想到,若是义父在虎域,也定会和自己一样去寻找乾虎村村民的下落。这样说来,自己岂不是走反了方向?
若是先去坤虎村,兴许能知道乾虎村被毁的经过,然而为防止八啸生谋反,乾、坤、离、坎等八个村之间却是老死不相往来,调度大权只掌握在虎王一人手中,因此坤虎村众人所知定也不多。此番若不是自己先出瀛洲游历,这番乱闯,作为坤虎,恐怕也会被治罪。
于是乙羽重新返回乾虎村,在其附近山头寻了个遍,转眼又是数日过去,才行到一处密林,见这里古树林立,颇为阴暗,低头进去寻了半日,才发现其中暗藏玄机。他心头一喜,这里设的竟是八卦天罡阵!
八卦天罡阵分天罗、地网、魂断、泉裂、兽死五个方位,五个方位中又分设一百零八个天象,正是按照日月星辰的排位而成,天象一日一变,时凶时缓,这阵法也是一样,若不小心,陷入阵法,定会落得个尸骨无存。乙羽掐指一算,此时正是转历,五个方位中应以猎犬为凶,却是动不得,但好在这阵法处处以北斗为准,只要避开猎犬等兽星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他极为小心,花了数个时辰才走过密林,眼前是一条小溪,沿溪而上,却是一处洞穴,过了洞穴,一片石林才映入眼帘,乙羽不觉松一口气,知道义父定是藏在这里了。
石林之中四处皆是洞穴,却不见有人,然而远远听得有人声。乙羽循声走去,却见石林渐渐稀落,似有意腾出一片砂石地,不想空地上挤满了人,围成一圈,圈内有打斗的声音。乙羽上前时,刚巧望见慕迪欲拿剑自刎,连忙飞身上前夺了她的剑。
之后他才知道,聚在这石林的正是剩下的乾虎村民,却只有几百人,其余都已葬身火海。
完颜胡天正藏在这村民之中,只是乙羽料不到他在此隐姓埋名已数月,故开口就称义父,又因其一头红发,早被业一长老认出这便是八啸生之一的坤虎。
更令乙羽惊奇的是,那个背尸之人也藏在这村民之中,而且名字叫作阿嗣。
经乙羽一闯,众人早没了观看决斗的兴致,慕迪也因坤虎出现而看到救乾虎的希望,故而没了寻死之心。经业一长老邀请,众人前呼后拥,将完颜胡天与乙羽请至长老舍下。
几人坐定,长老道:“蒙虎神恩赐,我等在此尚得不死,今日方能等坤虎大人前来,想那死去的村民也该瞑目。”
乙羽道:“来此前,我曾到过乾虎村,那里一片狼藉,还有外族流民作乱,长老可否与我说说乾虎村究竟发生了何事?”
业一长老道:“此事说来话长。坤虎大人也知道,虎域各村安危由村内军队负责,乾虎村一带本有乾虎军把守,但自乾虎大人被囚后,乾虎军也被收编,那些流民岂会放过机会?我等村民本要累及抗命之罪,不料一场大火将村子烧得干干净净,众多村民葬身火海,我等只好逃了村子,在此苟且偷生。”
乙羽道:“这场火难究竟如何发生?莫非是流民所放?”
业一长老道:“老朽至今尚无定论,然而乾虎大人被擒至火难发生,不足一旬,这些流民想必并不至于如此迅速。对了,坤虎大人知道霜刃剑么?”
乙羽暗自纳闷,眼见业一长老已是垂垂老矣,说话果然有些不沾边,于是点头道:“这霜刃剑是瀛洲三大神器,为金匠所造,且为我虎族初代虎王所得,我自然是知道。只是不知与此有何干系?”
业一长老未接他话头,又道:“当年拿到这霜刃剑的却并非是初代虎王,想必这你也是知道的。”
乙羽道:“据说,炎河初时有个部落称为雪族,这一部落全为女子,这把霜刃剑正是部落首领落英夫人赠给虎族初代八啸生朽伽蓝的定情之物。”
业一长老道:“坤虎大人果然学识渊博,对这些史事了如指掌。可叹的是,朽伽蓝得了那把霜刃剑,却落得个身死人手的下场,而后影雀得之,他将霜刃剑一分为二,自己藏了一部分,又交给虎王一部分。不料,虎王身死战场,影雀所生之子莫名死去,只剩一小女活下来,而这小女也只是个失明之人。后数百年,霜刃剑销声匿迹,不料七十年前,炎河又出了一人,名为狼劁尥,拿着一把霜刃剑,掀起了五十年的炎河大战。炎河大战老朽自是亲历,而朽伽蓝与影雀之说,是老朽在斗虎村藏书阁中所阅得,必也是真事。所以说,霜刃出,天下乱,霜刃不是神器,而是一把邪剑!”
乙羽暗想,难道乾虎村大火也与霜刃剑有关?业一长老又道:“事隔二十年,恐怕这霜刃剑又要重现天下了。”
乙羽与完颜胡天对望了一眼,完颜胡天点了点头,道:“这把霜刃剑如今在虎王手中。”
乙羽大惊,说道:“既然二十年前,狼劁尥已被鹤族的鹤仙棋杀死,霜刃剑理应在鹤仙琪手中才是。”
完颜胡天道:“你也知道,鹤仙棋在不归山杀死狼劁尥后,鹤族却被灭了,至今尚不知是谁下的狠手,而鹤仙琪也如蒸发一般,霜刃剑的下落再也无法知道。而次此,虎王宣称霜刃剑重归虎族之时,正是龙狼大战掀起之日,也真是在这关头上,乾虎村发生了大火。”
乙羽道:“义父和长老的意思是,这乾虎村发生大火,以及龙狼大战都是因为一把剑的缘故?难道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嘴上不说,心下觉得此事过于荒唐。
业一长老道:“这事过于诡异。我乾虎村数千村民,自然不会放火烧自己家园。自乾虎大人被抓去望虎峰后,村内就起了大火,老朽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
众人不敢乱插嘴,只伸长着脖子听话。由于洞内位置有限,大多村民挤在门口,却也不敢交谈。
乙羽问道:“义父也认为如此么?”他知道完颜胡天不信乱神力怪,而且断定义父躲藏在这石林之中必有目的。不过,这个目的从头至尾他都猜错了。
完颜胡天道:“我来乾虎村之时,正逢村内发生大火,因此并不知其中原因。只是为保村民平安,这才找到这处石林,且设了阵法,待虎王赦令一下,就让他们回去。”
乙羽惊道:“赦令?”
业一长老道:“坤虎大人不知么?我乾虎村被虎王定为龙族人的战路,只是此村为我祖辈安居之地,我等怎舍得轻易离去?乾虎大人体恤民情,才向虎王大人进言,坚决不让龙族人踏入虎域。不想因这一言,就连大人自己也身陷囹圄。幸好坤虎大人带了赦令前来,好让我等不再受流民之苦。”
慕迪本站在一边一声不吭,一则因为自己身份低微,二则因为方才决斗之事过于丢人,时下谈到乾虎朽枝,她才道:“恳请坤虎大人救救我家大人!”说完,又跪下。
乙羽连忙将她扶起,心想,这些乾虎村村民不知我外出五年之事,以为我此番来是受了虎王之命,倒是令我为难了。于是道:“各村民失了家园,此等心情在下感同身受,只是在下这次来,只是为了寻义父,并未带赦令。”
业一长老脸色一变,众村民这才忍不住窃窃私语。
“坤虎大人的意思是……”业一长老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虎王还不肯原谅我们么?如今龙狼大战早已打了,大半个村子也毁了,难不成还要让我们继续做无家之人?”
乙羽忙道:“也并非如此。想必虎王也是在设法寻找诸位,只是这密林设了阵法,一时无法找到,这才……不管如何,在下定回去禀报虎王,尽早让诸位回去。”他心中也知道,这不过是安慰之辞,或许虎啸天早将这些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柳四青忍不住嘟哝道:“原来是因为这破阵法……”话音未落,就被柳三青捂了嘴巴。
完颜胡天低头不语。业一长老叹道:“也罢,既是如此,必是天意。还请坤虎大人能在虎王面前多多进言,老朽感恩不尽,代全村老小谢过了。”说完,欲下跪,却被完颜胡天扶住。
完颜胡天道:“我定与乙羽一同回斗虎村,若有消息,定当早早向您报安。”
说完,拉着乙羽向业一长老辞行。众人一脸失望的神色,也不敢多话,只向乙羽与完颜胡天请安。完颜胡天见人群中没有阿嗣与黑子的身影,心中想起这数个月来点点滴滴,又有些怅然了。
业一长老请乙羽与完颜胡天吃罢饭后,两人回到了住处。乙羽五年间有千言万语想要向完颜胡天诉说,此时见到,却又不知该从何讲起了。
完颜胡天盯着墙上的火把看了一会儿,又望了望乙羽,问道:“这五年间,你有何所得?”
这话问得直接,想是看透了乙羽的心事。乙羽道:“孩儿不敢忘记义父教诲。只是这五年来,孩儿更领会了义父昔日所言。”
完颜胡天道:“哦?为父倒是忘了与你讲过些什么话了。”
乙羽道:“义父定不会忘了群虎之乱吧。”
完颜胡天点点头,叹道:“那时你还年幼……”
乙羽道:“义父曾与我说过,这世间也有不知自由之人。这数年间,孩儿时时想起,大概这群虎之乱也正是应了义父之言。当年虎族掀起这等逆风,人人自危,但又坚信乱得有理,真正是可叹可悲。若世人皆是如此愚钝,谈何拯救?”
完颜胡天眼中黑光一闪,问道:“世人愚钝?”
乙羽道:“不是么?且看这龙狼大战,离炎河大战才二十年!若不愚钝,为何要再体会战争之苦?再看这数百乾虎村人,竟因一张赦令而躲在这石林之中,虎啸天的赦令有这等重要么?若是人人皆有自由,他们又何以躲在这里不敢稍动?再谈那群虎之乱,明知是个谎言,偏偏要互相杀虐,连亲人也可背叛,连爱人也可杀戮,却相信这背叛这杀戮竟是正义的!”
完颜胡天眼神黯淡下来,叹道:“乙羽,你别忘了,你我也不过是这世人中的一员。”
乙羽暗自惊讶,自己这五年所想竟然被完颜胡天一句话给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