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在继续故事，但是这个故事不是虚构的，而是真实的。达德利史蒂文案件，这是发生在十九世纪英国的一件法律案例，非常有名，而且曾在诸多法学院和哲学院中被讨论过，下面我来总结一下这个案例，然后我想听一下你们将如何裁决。请想象你们现在是陪审团，这是一个发生在海上的最为悲惨的故事，一条小木船挣扎在南大西洋上，有四个船员，达德利是船长，史蒂文是大副，布鲁克斯是船员，这三个男人都具有优秀的品质，第四个船员是船上的侍者，十七岁，名叫理查德·帕克，这是他第一次出海，怀抱着年轻人的理想，认为大海能将其训练成一个勇者。案例的事实并没有争议，大浪冲击这条船之后便开始下沉，他们都逃到了救生船上，他们唯一的食物就是两罐腌制的金枪鱼，没有可以喝的淡水。前三天他们什么都没吃，第四天他们开了一罐金枪鱼，第五天他们捉到一只海龟，并把剩下的一罐金枪鱼和这只海龟都吃了。海龟使他们得以在以后几天生存，然后有八天他们又都没进食。帕克不听其他三天的劝告喝了海水，他病了，似乎就要死了。因此，第十九天的时候，达德利船长建议他们应该来抽签决定谁应该死去以救活他人。布鲁克斯拒绝了，他不喜欢抽签这个主意，于是事情便不了了之了。之后又过了几天，在几个人的商量之下，达德利做了祷告，然后就用铅笔刀杀了帕克，他们一起分享这可怕的‘盛宴’。之后的几天里，他们就喝这个男孩的血，吃他的肉，再后来，他们获救了。达德利在他的日记中用惊人的委婉语句描述了他们被营救的情形。‘24号，我们在吃早餐时，终于出现了一艘船。’他们被送回了英格兰的法尔茅斯，他们在那儿被逮捕、被审判。布鲁克斯成为事件的证人，达德利和史蒂文受审。他们没有驳斥事实，只是声明所为出于需要，这就是他们的辩护。他们争论说，实际上一个人死让三个人活更好。但检察官却并未因为这种说法而动摇。他说，谋杀就是谋杀，因此案子要受审。现在你们是陪审团，为了简便，我们将法律问题放到一边。只是说，在道德上是否可以允许，多少人会选择无罪？认为他们这么做事道德所允许的？请举下手我看看。”说着夏默云自己做了个举手的手势。
夏默云环视了下周围，点了点头，又道：“好，那又有多少人会选择有罪，认为他们在道德上是错误的呢？”
“嗯！绝大多数人，现在我们来听听大家的理由。先就从少数人开始吧，好，你来答。”夏默云指了指前面一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女生道。
女孩似乎有点害羞，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在绝望的情况下，你不得不做出一些事情来让自己存活。已经十九天没有进食了，有人做出牺牲别人才能生存。而且，如果他们生存下来，他们就成为社会生产力，他们回去后可以建立一个慈善组织或者成为其他慈善组织内的成员。我的意思是，他们最终还是会让许多人受益。”
“嗯，现在我们听了为被告的辩护，那大部分人为什么会觉得他们的做法是错的呢？”夏默云朝女孩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去，又指了一个卷头发的外国学生。
那个外国学生有些拘谨，似乎中文不是特别好，所以慢慢悠悠的说道：“我一开始想到的是一些事，他们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也许他们精神上受到了影响，所以这可以成为一种辩护，一种可能的争论就是他们神志不清，因此他们所做的决定不是情形状态下会做的。如果这是有说服力的争论的话，你必须能够改变心态去做类似这样的事让那些认为这条争论有说服力的人们真的相信他们的所作所为是道德的。”
“抱歉，我打扰一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在为他们辩护？抱歉，你是认为他们有罪的是吗？”夏默云没等那外国学生说完，便打断道。随即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是的，先生。我认为他们的行为不符合道德准则。”那外国学生补充道。
“为什么不符合呢？你有什么意见？”夏默云说着又指了指刚刚回答问题的小女生，道，“这位小姑娘刚刚为那几个人辩护过，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他说在特定情况下，你得做你不得不做的事情。你想跟她说些什么吗？”
“是的，我听见了，先生。我觉得，没有任何情况会允许人类认为他人命运本该如此，或者说操控别人的生命，我们并没有那种权利。”外国学生笑了笑，回答道。
夏默云咧起嘴，颇有味道的笑了下，道：“好的，你叫什么名字？”
“马特！”
“好的，马特。还有谁？后面那个穿黑色衣服的同学，你想说什么？站起来吧。”
“我在想达德利和史蒂文如果已经征求帕克的同意了。我们知道，那个人已经濒临死亡，这是否能证明他们没有谋杀罪呢？如果能的话，在道德上是否又讲得过去呢？”男生推了推眼镜，坐了下去。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同学。”
“张月。”
“很好，这很有意思。张月说假设他们有道德支撑的话，那个故事情节会是怎么样呢？故事中达德利在场，手持铅笔刀，不是祈祷或者在祈祷前，他说，‘帕克，你介意吗？我们极度饥饿了。反正你命也不长了。你愿意成为一名烈士吗？怎么样？帕克。’”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待安静下来，夏默云继续说道，“那么你觉得怎么样？这样在道德上是合理的吗？张月同学。假设帕克在半昏迷的状态中回答说，好。”
张月停下笑容，道：“我不认为这在道德上是合理的，但我想知道……”
“即使这样，也是不合理的？”
“是的。”
“你认为即使对方同意，也是不合理的。”夏默云露出一副玩味的表情，对众人道，“很好，有谁能顺着张月所说的观点？谁认为这将使其更具有道德上的依据？如果有的话，请举手！”
见有近一半的人举手后，夏默云继续道：“这非常有意思，为什么同意会令其在道德上显得有些不同？为什么会这样？你来。”夏默云指了指冯校长身前的一个男老师。
“我只是觉得，如果这是他自己原先就有的想法。那么我便会将其视作合适的唯一情况。因为那样就不存在他是被迫的，毕竟这是三比一，我认为如果他做了牺牲自己的决定，这对一些人来说，是令人钦佩的。其他人则可能不同意我这个决定。”说罢，那个男老师也坐了回去。
“嗯，很好。我现在想知道有没有人认为，即使帕克同意了，他们杀死他也是不公正的呢？说说你们的想法。”夏默云像一个好奇的小孩一样，不停的发问，见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举手，夏默云指了指教室右边道，“最角落里的那位腼腆的男生，看你偷偷的举了好几次手了，你说说看。”
“首先，我认为吃人在道德上是错误的。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吃人，吃人在道德上是受到反对的，甚至在那……在那些尸横遍野的地方也是一样。”男生的声音很小，果然是腼腆的很。
“OK，我从各位举手的情况下，看到许多人觉得他们的行为绝对是错的，是吗？是的话，请举手，无论是否在帕克的同意之下。”见大多数人举手，夏默云又道，“嗯，绝对错误，如那个检察官所说，谋杀就是谋杀。它永远是错误的，即使它增加了社会的总体福利。一种绝对的错误，但是我们仍然要调查为什么谋杀是绝对错误的，是否是因为即使是侍者帕克也有基本的权利？如果这是一个理由，那么这些权利如果不是来自于最大化的社会福利、效用或者快乐、它又来自于哪？这是问题一，还有问题二。如果侍者帕克同意自己，而不是迫于压力，这样拿他的生命拯救其他人就会变得很奇怪，这样引来许多人的认可，但也引出了第二个哲学问题，同意在道德中起了什么作用？为什么同意会令道德准则变得不同？那种本应错误的行为，即未经同意就取走别人的生命，经同意后在道德上就变得允许了？要研究这两个问题，我们就不得不读一些哲学著作，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将跟你们说说边沁和约翰·斯图亚特·穆勒两位功利主义哲学家。”说罢，夏默云对最后排的冯校长点了点头，便往教室外走去，与此同时，铃声也十分配合的响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