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原本林栋是想请林知行等几人去镇上玩游戏机的,林知行虽然也对那些有点小小的兴趣,却没有答应,送走刘强后,他就一个人去找老疯子了。
老疯子的破庙在邻里的帮忙下已经盖上了瓦,不再是以前的稻草了。
几年下来墙上也爬满了爬山虎,屋顶的瓦上居然还有了些绿苔,搭配在一起,居然让这个不起眼的小庙有了些故意。
老疯子是真的老了,虽然也还能独力做些活,但更多的还是靠周围村名的帮忙才能残喘而活。他的耳朵也很是有些问题了,林知行走到他后面站了许久,老头居然也不知晓。
老头蹲在柴灶旁,手里拿根竹吹筒不停的往里面吹着气。
可惜的是人老了,中气很是不足,没有几下,就开始坐在那里歇气了。
看着那个穿的很严实,也很瘦小的身影,林知行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为什么总爱找老疯子玩的原因了。
那看上去不足90斤的身体总会让人感觉到一种倔强,风烛残年又如何?贫困潦倒又如何?饥寒交迫又如何?这个该死的老头总会跟老天爷玩些小伎俩。老天爷想让他一无所有,老天爷想让他绝望悲愤,他却清清淡淡的用自己瘦弱的身躯在这个世界上坚持了几十年。
林知行的眼睛有些微潮,轻轻的走上前去,从老疯子的手里拿过吹火筒,不想却吓的老人浑身一颤。
“你个鬼脑壳,不声不响的,要吓死我啊!”老疯子转过脸就喷了林知行一脸的口水,顺势举起的手却只是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使劲的拿衣袖擦了把脸,林知行才讪讪的道:“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说什么?大声点!”
“我说给你个惊喜,你也给了我个惊喜!”
“哦!惊倒是有,喜又在哪里?”
“有朋自远方来,你不喜?”
“你个小鬼崽子也能是我朋友?别吹了!拿过来吧,别藏了!”
“嘿,你耳朵不行了,这鼻子倒是灵光了。”
“这贼老天总归是要给我点补偿的嘛!你倒是快点啊?啰啰嗦嗦的像个女人一样!”
“行了行了,给你了!手上那么多炭灰,就别来摸了,难得洗衣服呢。”
林知行从袋子里拿出一包烟,五毛一包的‘银象’,在当时来说算得上是当地的最流行的好烟了。
老头从去年起突然迷上了抽烟,林知行劝解多回无效后,也就没有再说了,甚至偶尔还会从自己的生活费里挤出点钱给老疯子买包‘银象’之类不错的烟回来,给老疯子解馋。
“你帮我烧火煮饭,我先抽支烟。”老头很不客气的指使着林知行,然后自个儿搬条凳子就坐到门口去了。
林知行有些黯然的低着头开始烧起火来,倒不是因为自己要帮老头烧火做饭,而是老头每次抽完烟就会老泪纵横的样子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虽然自己会不舒服,不过每次老人疯疯癫癫过后,满脸怀念的跟自己说起他的过往时,他又觉得这样做未尝不是给了老人一点力所能及的安慰,很矛盾却又很必要。
老人会讲起很多以往他家人的趣事,还有他求学的经历,虽然林知行已经听过很多遍,却总会不厌其烦的坐在一旁默默的听着。
或许老人并不是特意说给林知行听的,只不过发生这一幕的时候,他刚好在场而已。
不过老人却有一个底线,每次林知行问起老疯子的情感旧事时,老疯子马上就会疯态毕现,拿起扫把赶人。
……………
下午闲来无事,林知行又往自己‘师傅’那里转了一圈。
两口子还是住在老疯子那套房子里,老疯子也不要钱,于是两人就每年送米送菜到小庙上去,算是另一种补偿。
在门口叫了声人,进到屋里却发现林世勋两口子正在整理东西,吴萍也只是在里屋叫了声:“知牯,你先坐下子咯,马上就忙完了。”
“要不要帮忙?”
“不用,就只是帮你世叔找些衣服。”
片刻后,两口子才端了杯茶走出来。
“知牯啊,明天什么时候走?”吴萍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除了偶尔跟林知行探讨武功,几乎已经看不到当年‘高人’的影子了。
“吃完中饭就走了,几趟煤车都在那个时候回涟水城。”
“哦,动身的时候叫一下你世叔,明天他跟你们一起去涟水。”
“世叔也去?到建叔那里去?”
“是啊,这些年也存了点钱,听他二叔说现在生意还好做,他又愿意带,商量了下就让你世叔也去学着做生意算了。”吴萍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不自禁透露出点得意,毕竟他们两人算得上是一穷二白起家,现在家里搞得也算红火,当然最主要的是大部分的钱都是她帮人治病赚来的钱。
“‘万元户’也要出去做生意呢?”
“什么‘万元户’哦,跟他二叔家比起来差远了……呵呵……”吴萍得意的笑出了声,有点眉飞色舞般说道:“明年鼎牯也要读书了,怕到时候日子过得紧吧,乘着现在有些闲钱,就出去做做生意,到时候也不会穷着小孩。哎!我算是穷怕了!”
后面也跟林世勋聊了些话题,不过大多集中在如何做生意上面,吴萍看着两个门外汉说的唾沫四溅,添了回水后就出去找自家的两个小子了。
当林知行走出房门时,突然有些感叹:“世道真的不同了,‘世外高人’也要忙着到处赚钱了。”甚至在他的心底也是无来由的产生一种要出去闯荡赚钱的冲动。
‘敢为人先’是林知行学校的校训之一,而涟水人在相对保守的湘土,也还担得起这个名声,至少现在来说出门闯荡的人真的算是不少了。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回到家里,居然也听到了同样的话题。
林母是那种温婉贤惠的类型,倒也不会对丈夫在家务农有太多的想法。林奶奶却不同,听着村里人老是议论谁谁谁又赚了多少,哪个家里还准备建那种红砖的二层楼房之类的话题,她便老在自己儿子面前说起这些。
即便是刻板孝顺的林父,也忍不住的和母亲顶几句。
也许是看到林知行回来了,林奶奶才偃旗息鼓,气闷闷的坐到一旁。
“哟!奶奶,谁惹您生气了?还不请出我们的执法长老帮忙出气?”说完话,林知行还似模像样的朝父亲鞠了一躬。
“哼!”
“哼!”
看着还没有消气的父亲和奶奶,林知行无奈之余走到奶奶后面,帮她轻轻的捶起背来。
稍许,林老爷子才在太师椅上敲了敲他的发亮的烟壶说道:“你儿子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去做生意的话能成?”
顿了顿,老爷子才又说道:“刘强家大儿子下半年可能就要过来了,如果真要在这边挖矿的话,到时候我去打个招呼给他安排下,哼!天天吵,还不就是等我这句话?我说话是容易,可人情是要还的。”
听完话林奶奶着实松了口气,其实她也知道,要自家老头去求一个后生办事,心里只怕会很不舒服。不过为了自家孙子,她这个恶人,还是坚持了下来。
乖孙还在身后轻轻的敲打,一如从前,林奶奶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很多。
第二天.
林知行告别家人时,林奶奶却没有如往常般送到村口。
只是半掩着身子站在门后,用一种道不明的眼光望着走远的林知行。
双手也紧紧的抓着门框,仿佛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又跑上前去,把自己的乖孙留下来。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走到村口的林知行突然反过头,朝家的方向望了过去。
林奶奶依然靠着门,站在那里望着。
没有挥手,也没有言语。
只是那么望着。
当鼻子突然一酸的时候。
却突然发现,老人那有些散乱的头发,是如此的霜白。
……………
这个时代就仿佛是一个被人突然掀开了的蚁巢,有的试图逆天改命,有的只是惊慌失措,有的只能无为等死。
汽车刚一开进LS县城,站在车厢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林知行突然有了一种感悟,直达心扉。
有些心不在焉的辞别了留他吃饭林世勋叔侄二人后,林知行默默的一个人往学校走去。
良久之后,当林知行从一种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校门口。
一个个面相稚嫩,却又精神抖擞进出的同学,带着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让林知行浑身一颤。也许是从小跟老疯子玩的很多,让他比一般同龄人多了一种成熟外,也少了一点少年郎该有的朝气。
有些自嘲的笑笑,与其感怀那已经开始消逝的宁静,还不如跟随这个时代,创造属于自己的天地。
“一百年太久,我们只争朝夕。”
带着自己对这个时代的认知与理解,林知行阔步往校园里走去。
小小的身影,大大的时代。
碾碎了太多的桎梏,人们开始开始顺着那破碎的阶梯,创造一个民族新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