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此言是要和朕对着干了?”司徒熙眯起眼,冷眼看着刘秉文,“朕做事难道还需要你们来教么?尽管你们大多就是两朝元老,可这不代表你们有权利骑在朕的头上!”
这老狐狸,居然说话这么大逆不道?还要给他扣一顶帽子,说他昏庸无道,会葬送整个王朝,需要靠他们来教么?
“皇上息怒,老臣并非此意。”刘秉文定定站在原地,挺直腰杆望向司徒熙,“微臣的职责是帮皇上巩固这江山,守住这江山。若皇上所言所行会对家国有损,那……微臣定会站出来阻止皇上,让皇上回归正途。”
司徒熙压抑着怒气,目光越发寒冷,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莫非丞相之意……朕此刻身在歧途?”
“老臣看着皇上长大,皇上从小便听话懂事,内敛沉稳,光这份心性以及雷霆手段,便是其余三国国君无法企及的。然而此刻皇上却被迷惑双目,认为我等是在虚张声势妖言惑众,实在是让人焦心。既然如此,那迷惑皇上的罪魁祸首……势必要被铲除!”刘秉文略显浑浊的双目盯住司徒熙,眼中有恃无恐,“近日皇上宠幸的宫嫔——定是祸乱宫廷的妖孽!”
司徒熙的眼角青筋微颤,按耐住内心升腾的怒气,他强迫自己冷静,如今自己还未抓住刘秉文的把柄,丞相的势力又遍布渗透太深,与他硬碰硬对抗太不明智,看他的模样,仗着自己是两朝丞相,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哼,若不是他少年登基,根基不稳,被他时时掌权,此刻还轮得到他在这儿翻腾?由得他再嚣张些时日,自己迟早要将刘氏一族尽数铲除!
分析清利害关系,司徒熙犀利的眸子转而往向一边的帮凶——莫国华及一干想说却不敢开口的臣子,忽然轻哼一声,淡漠道:“既如此……那朕近日临幸的妃嫔即是妖孽。陈敏康,你来说说,昨夜朕夜宿何处,宠幸何人?”
“是。昨儿夜里皇上去了延宁宫……”陈敏康也是个懂主子心思的奴才,他故意一番停顿,趣味十足地看着那些心中早有预料的大臣们一脸“我知道定是那个狐狸精”的精彩表情,暗自嘲笑,接着大声道,“清养殿。皇上昨日宠幸的是修媛娘娘。”
“什么?”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底下的大臣们纷纷炸开锅,顾不得这是朝堂,皆开始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讨论起来,时不时将饱含深意的目光投向莫国华……
莫国华的脸色霎时一白,不敢置信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司徒熙。
“既然各位爱卿都觉得……朕不该宠幸莫修媛,那便暂且将她禁足清养殿吧,罚俸一月。”司徒熙轻轻弯起嘴角,可见心情因为此事好了不少,淡淡丢下一句话,不愿再和这群老狐狸纠缠,直接宣布退朝,悠然转身离开。
“皇上,皇上!这不会……皇上莫不是想用昭儿顶替纯嫔吧?”莫国华见司徒熙要走,险些冲上去,却被陈敏康拦在了殿上。
陈敏康的面色有些冷,含着些许嘲讽之意:“莫大人此言该不会是暗指皇上为保纯嫔小主而欺骗诸位大人吧?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皇上宠幸娘娘,彤史上自会记载,或者,莫大人可以前去看望被禁足的修媛娘娘,亲自问一问,岂不更好?皇上日理万机,还有许多奏折要批阅,大人请留步。”说着,陈敏康快步跟上司徒熙的身影,迅速离开。
剩下面色难看的莫国华,以及刘秉文一干大臣,兀自在大殿之上讨论着方才突然翻转的情势。他们都很清楚,作为皇帝,司徒熙必定是有充分的证据才会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昨日宠幸的是莫修媛,只怕这件事是真的……
相对于莫国华的失意,刘秉文倒并未显得有多么吃惊。莫心昭与林嫏,去掉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只是林嫏威胁性更大,未能除去她真是可惜。不过,一个窑子里出来的女人能有多少城府?他就不信,以他的权势,会败在这样一个丫头的手里?还有……司徒熙,这小皇帝已经长大了,想要挣脱他的掌控自己飞了……好,那就让他看看,他到底能不能飞得出他刘家的手心。
司徒熙并未去政书房批阅奏折,而是改道去了灵秀阁。带着些许残留的恼意,他将大殿之上所发生的事都与林嫏细细说了,起初提到刘秉文与莫国华,他依然有怒气,然而说到后来,他反呛莫国华时,自己忍俊不禁,也笑起来。
林嫏将心中的不悦放下,同他一起笑,然而笑归笑,她依旧不忘模棱两可地劝说:“皇上,不管如何,丞相有一点所言是对的。你拥有江山,也要学会治理天下,同时不能忽略了后宫。我们都是平常人,心里终归会有怨,若是皇上不能雨露均沾,于任何后妃都是不利的事,因为那违背了后宫的谐和,若用强势镇压,她们自然也无法心服口服,离了你,我依旧是众矢之的。我是不怕什么,只是如此一来,后宫恐怕又不得安宁了。”
“嫏儿,我不蠢,你们所言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感觉真的很奇妙,在你身边,我就是舒服无虑,可在她们那儿……我要想尽办法应对她们的小心思,着实累得很。”司徒熙坐在她身边,揽着她轻捏她的手心,细细把玩,“只一想到你,我便没有一点耐心再在她们那儿呆下去。”
“瞎说。”林嫏噗嗤一声笑了,忽然神情收紧,她泯了抿唇,还是问了出来,“熙,你对于丞相,是不是……”
“这些事情太复杂,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她搂在胸前,紧紧抱住。
她也不再追问,沉默片刻,她说:“熙,我想再出宫一次。”
“去哪儿?”他的声音低沉,脸色不经意间又臭了。
“仙绮楼。”
“去那儿做什么?为了见你以前的姐妹?”
“是啊,上回原想去看看她们,可在娘家一住便那么久……”她话到一半,顿住,忽然之间再度想起上回归宁的情景……司徒熙定然感到困惑,可他却没问她,那他是不是已经在调查她……或者是调查过她?若他发现自己是罪臣之女,又该如何……
他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本闲情淡淡听她说着,蓦然她闭口不言了,他锐利的眼一眯,随即又柔和下来,抬手抚上她的发:“想什么?为何不继续往下说?”
“无事。”她随口乱编,“只是想起上次筠姨生病,不知如今是否恢复完全。”
“无须担心,大不了朕派关太医去替你筠姨医治。嫏儿,我只告诉你。我曾想过调查你的背景。”他放开她,仔细观察着她面上的每一个表情,察觉到她的震惊,他却一派悠然往下说道,“后来我放弃了。虽然你让我觉得捉摸不透,好似有着神秘的背景……但此刻你是我的女人,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就算真是个妓子,我也绝不放开你。”
林嫏本来大为震惊,还略显慌乱,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禁一愣,脑中飞转:什么意思?他现在不知她的身份么?他不知关于她的背景……所以一定不知道许络以及她和赵攸覃的关系……对吗?
她没来由地松一口气,表情却一如往常。可内心里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不安……司徒熙为什么这么信任她?只因为她是他的女人?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如此是不是太荒谬了?
“下个月再去吧。”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前倾着在她眉心轻轻一吻,低声道,“身体状况如何?”
“自上次归宁后便好多了……”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看来多半是思念亲人了。”
他微微颔首,也不去追究她此言是真是假,只拉着她的手,轻轻抱着她,静默无言。
待到二月初,林嫏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再次出宫,前往仙绮楼。
这一次,在她的坚持下,只带了冬萤和秋苓以及小元子,坐了马车直达仙绮楼。
马车在临近仙绮楼处慢慢减缓速度,林嫏轻轻拉开车帘,遥遥望向仙绮楼大门,感叹着仙绮楼似乎比以前更加华丽典雅了……看来自己当日的进宫,给仙绮楼也带来了不少的好处。
她轻扯嘴角,露出一个怅然的浅笑,刚想放下车帘,眼角却不经意瞥到一抹修长的白色身影。
她的视线瞬时被吸引,入目之处,一位白衣翩翩的清远男子翩然而至。
那一眼……她的视线凝固在那男子的身上,似乎忘记了时间的流转,满目惊艳。偏巧在这时,那白衣男子好似感觉到了那停留在自己身上得视线,微微侧头来看,这一看,他自认安稳如泰山的心也在顷刻间沦陷。
那白衣男子,飘然而至,如遗世孤仙,不染尘世,仿佛是九天而来的天神,降临这片尘土。轻巧的眉,眼角微微上斜,瞳孔深邃,坚挺鼻梁,淡薄浅粉的唇色,透露着清风徐来的清冷之感。
淡泊、如雪……
林嫏一怔,一瞬间似乎忘记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