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七年五月二十八。
立缪大将军赵攸覃上书请求代替常昕王司徒煦征伐晅国。
司徒熙接到奏折,扣押了一日,随后第二日,照旧收到将军上书,依旧坚定请求出征,司徒熙仔细思考之下,准奏,点拨五万精兵交由他带领,同一时刻,他下诏召回前线受伤的司徒煦,让他回京养伤。
一时之间的兵权交替十分迅速,许多人继续都没有料到这样的一个局面,然而司徒熙命令已下,自是无人可质疑,号角声吹响,将军出征,同时一群太医已然翘首以待,准备替受了伤的常昕王医治。
对于璊国的百姓而言,这件事是快意的。有百战百胜的赵将军出马,难道还怕晅国云州攻不下来?只怕胜利班师是迟早的事。而对于朝臣们来说,这件事也是一桩吉事。本来那赵将军是为好处的人,性格随和大气,和众位也是和乐融融,说不上关系不好。只是近日来,那赵将军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平日里也不和大家聚会说话了,一时之间,倒是把朝臣们搅得不知所措了,还以为是谁惹了他……惹怒一位武将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他们都噤若寒蝉,离赵攸覃远远的,一面惹祸上身。
幸好幸好,他如今领兵打仗去了,可是让人松一口气了。
可此事对于另一人来说……那是晴天霹雳。
林姗独自坐在赵攸覃的书房内,门窗紧闭,阳光无法透进,室内昏暗低靡,正如同她此时的内心一样,暗沉无光,就连空气都仿佛稀薄了几分,压抑得她透不过气。
“夫人……夫人已经一上午没有用膳了,身子可熬不住,还是吃点吧!”屋外,婢女蔷薇正用力拍打着书房大门,不住地呼喊。
“蔷薇,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人静一静。”林姗眼眶微红,声音里带着沉重的鼻音。
蔷薇无法,只能依言退下,可她机灵,人虽离开,但还是安排了两个丫鬟守在书房门口,以免林姗有事传呼可以有人应答。
“夫人,奴婢先退下了,若有什么吩咐,夫人直接说便是。”
听到蔷薇离去的脚步声,林姗终于再也忍不住,眼中两行清泪徐徐顺着面颊滑至下颚……滴落。
她本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可不料一大早传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赵攸覃居然走得那么急!
那日……他们第一次肌肤相亲,犹如洞房花烛一般,他虽是被下了药,可她依旧骗着自己,说他如此这般爱惜怜惜自己,是因为他爱她。
那一夜,他们极尽缠绵,他滚烫的吻落在她同样滚烫的身上,燃起阵阵战栗。
她抱住他,他搂着她,他们之间曾经的障碍荡然无存,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翻云覆雨、共赴巫山……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第二日,他们相拥着醒来,她本以为他会朝她发火,喝问她为何要这么做,甚至是一怒之下休妻以此一刀两断……然而,他的神色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冷静得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放开她,起身,穿衣,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穿戴整齐后,他离开了房屋,直奔军营,再也没有回过将军府。
她身边的丫头们本还兴奋着,以为她们的主子终于得到了将军青睐,可以名正言顺地坐着这正室夫人的位置,可谁都没有料到,将军会以这样一种无声的方式,对林姗判了死刑。
在军营中度过两日后,赵攸覃毅然递上了请愿书,要求亲自前往云州讨伐晅国……
想到此处,林姗的胸口一阵锥心得疼痛,她蹙起眉弯下腰去,满面泪水,额角亦是因为痛哭而沾满了晶汗……
赵攸覃,你最后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惩罚我的过错!我与你是夫妻,如此做到底有何不对……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她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死死扣住,纤细的手臂青筋尽露,难以想象……如此一位柔弱的女子,竟然也会有这般歇斯底里、用尽全力的时刻……
赵攸覃离去,她最多是哀怨……可她最怕的是他离开后再也回不来。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如同林嫏那曾经的爱人,一上战场便再也没能回来……她不敢想,当初的林嫏是有多大的勇气和毅力还能撑过那一段灰暗时期,她也不懂,她是用哪般的心态入了宫,登上了如今的位置……
现在换作了她林姗,她没有林嫏那么强大的勇气,她只知道,嫁给一个人,便要安心地相夫教子,努力做一位好妻子,可如今,她的丈夫却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毅然前往战场……她内心的煎熬和难受,又有谁能理解?
她兀自悲伤痛苦,完全沉入逆境,无法自拔。
林嫏得知赵攸覃出征时已然是三日之后,她虽然面上不表示,可内心的震惊不亚于林姗初初得知消息时的错愕,她无神地跌坐在贵妃榻上,目光涣散……
“他终究是恨我了……他一定恨我了。”她闭上眼,为这渐渐逝去的情谊痛心。
大半个月悄然而过,天气已经热如蒸笼了,呆在屋内若是不通风,只怕很快便会汗流浃背了。倒是外头还清爽些,于是司徒熙下朝后,便来到倾移宫,带着林嫏在御花园内逛了一圈,看了看那盛放的百花,后因天气实在是炎热,两人这才在千絮亭内坐下。
可干坐着也不是个办法啊,于是林嫏提出对弈几局,司徒熙应允,着陈敏康取了他的玉晶棋子来赏玩。
司徒熙的棋艺从小练起,自是差不了,可林嫏……她的棋艺竟然不输他,这倒是让司徒熙惊讶不已,连连称赞。
“嫏儿,没想到你在对弈方面的竟也有这般造诣,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司徒熙不禁对她赞不绝口,心情越发爽气。
“怎么及得上你呢?平日里我也就是在宫内打发时间才玩玩的,其实并没有如何练过。”林嫏收起棋盘上的黑白子,重新放入棋碗中,微笑道。
“照你这么说,我这从小培养的技艺,还抵不过你平日的解闷……竟然如此埋汰我?”司徒熙虽然嘴上说着不满的话,可面上的笑意早就显露出他的好心情,自是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反而还透着一丝亲密。
她嗔怪地瞪他一眼。这可不是她在夸张,她起初的确是不懂下棋的,又不是五子棋,学起来容易,那古人喜欢的围棋,随随便便哪里学得会,更别说境界上乘……若非她脑子灵活转得快,否则如今也只有次次被压制的份了。
“来,再来一局,这次我一定把你的路都封了!”他说的信誓旦旦,俊朗的面容更是英气勃发。
“好啊,等你来堵我!”她亦是笑意盈盈,满眼都是愉悦。
两人很快便收拾完棋盘,重新开局。
不远处,等候在亭外的春茴与陈敏康互相对视一眼,满面欣慰地看着林嫏与司徒熙琴瑟和鸣的和谐画面,心里是放心了不少,各自安静垂目,互不多言。
许是今日天气好,虽然炎热,可来御花园的散心的人亦不在少数,先是遇上齐茵一行人,齐茵见到司徒熙,自然而然过来请安,然而在看到林嫏的时候,她的眸子暗了暗,面上却不表现,只是行了一礼后便带着婢女们走远了。
随后,不多时,司徒燕的身影出现在了御花园内,瞧她左顾右盼的神情,便知道她此次来并非只是为了逛御花园,多半是来找人的。
林嫏的眼角早已扫到了她,只是不动声色,好似没看到一般,继续与司徒熙对弈。
司徒燕在御花园内左瞧右瞧,终于在千絮亭看到了司徒熙的身影,刚要喜气洋洋地走去,谁知却好死不死看到了那一直相伴左右的林嫏,登时一张明媚的俏脸转而铁青,面前不霁地看着他们,狠狠一跺脚,她如狂风一般刮过来。
“皇兄!”
人还未到声先至,陈康敏与春茴等宫人远远见到气势汹汹的司徒燕,立即跪下行礼:“奴才、奴婢叩见妍飞公主,公主吉祥。”
司徒燕哪有闲心理会他们,甚至看都不看一眼,便直直冲到司徒熙面前,然后怒气哼哼道:“皇兄怎么又和纯贵嫔在一块儿?”
“燕儿,越发没有规矩了,怎么一来也不行礼?”司徒熙深思熟虑后落下一子,不满道,“朕下朝后处理完政事,难道不能放松放松了?”
“当然不是了,皇兄放松有千百种方法,可为何定要和纯贵嫔黏糊在一块呢?这么多后妃可不都巴巴等着皇兄吗?难不成是她们死绝了,这宫里只剩下一位纯贵嫔?”司徒燕不依不饶,望着林嫏那张恬淡的面容,看着她丝毫不在意地自顾自落子,她更是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