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林嫏依约前往将军府,随行宫人照旧是秋苓、冬萤以及小元子。
她出宫时已是黄昏时分,抵达将军府时,正是晚膳时间,赵攸覃并未归来,因此,林嫏与林姗一同共用了晚膳,随后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话,直到将军府小厮进来通报说将军回俯,她们的这一场谈话才算终结。
林姗的神色显得有些窘迫,林嫏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她进入后院,这才转首对冬萤道:“你前去告诉将军,就说……本宫请他于大堂一叙。”
“是。”冬萤领命转身出去。
“娘娘,不是奴婢多嘴,只是这件事……做得太不道德了。”秋苓忍不住嘴快,见四周无人,便口无遮拦了。
“你觉得不道德?”林嫏一怔,没有料想她会这么说。
“的确是啊。虽然这是将军夫人的愿望,可说到底,娘娘与夫人都罔顾了将军的意愿吧?成亲了那么久,可将军却一直未和夫人圆房,那是为何?就是因为将军不爱夫人……若就此强行促成,只怕将军那儿的反弹会很大。”秋苓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见解,可一股脑地说完,却发现林嫏的面色苍白得可怕,不禁立刻暗骂自己多嘴,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都是胡说的……别往心里去啊。”
林嫏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眼中迷茫漫散:“不,你说的有道理。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最关键的是,司徒熙本已对她和赵攸覃起疑,若此次她不做些什么,日后司徒熙一询问,只怕会更不好收拾。
“不过,话说回来,夫人也的确可怜。即便是二房三房姬妾,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可好歹也是名副其实……然而夫人却是做着光鲜亮丽的正室,可事实上……却连姨娘都不如。”
秋苓兀自的嘀嘀咕咕一字一句敲击在林嫏的心里,她很矛盾,却又不知该如何抉择,一时之间,脑海中竟然一片空白。然而,在赵攸覃应约踏入大堂的那一刻,她却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今晚……赵攸覃与林姗,必成夫妻。
“其他人都退下吧,秋苓,去泡一壶茶来。”林嫏遣开所有丫鬟小厮,对秋苓别有深意地一望,后者心如明镜,立即领命退下。
待到众人尽数退下,林嫏才在空位上坐下,朝呆愣的赵攸覃使了一个眼色,他这才恍恍惚惚地在她身侧坐下。
“你……为何会在这?”他的神情依旧有些迷茫,仿佛是不能相信,她竟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来陪二姐解解闷。”她不将话挑明,相信他能听明白,“她回房休息了,我也坐一会儿就走。”
赵攸覃敛了敛眉,略显局促地坐在那里。
他很高兴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给了他一点念想……可这儿是将军府,人多眼杂,他又能如何对她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呢?最终是有口不能言,心里憋得慌。
不一会儿,秋苓端上一壶新泡的龙井,有条不紊地为林嫏与赵攸覃倒好茶水,分别奉上,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忙了一日肯定累了,喝点吧,这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林嫏自顾自端起面前的茶盅,浅饮一口。
赵攸覃的视线始终牢牢定在她的身上,见她端茶浅饮,他亦拿起茶盅,可惜平时是个粗人,对于品酒饮茶之类根本一窍不通,只是囫囵一口咽下,结果差点呛着自己。
“可还好?”她注视着他喝茶的举动,忍不住微微一笑。
“嗯,还好。”他讪讪地放下茶杯,却是怎么也不肯再自己满上。
林嫏拿起两人之间的茶盅,纤纤素手伸至他面前,替他满上一杯茶,浅浅笑道,“凉一会儿再喝吧,茶要细细品,才能尝出别样味道。”
赵攸覃细细凝视着她为他斟茶的一举一动,蓦然神情一柔,道:“你我这般,是否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
“你可不是疯魔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难道不知吗?”林嫏神色淡淡,丝毫未因他之言而愠怒,可那语气又偏偏带有指责意味,听起来颇为奇怪。
“我的确是中了魔怔了,明知不可能,却依旧忍不住去想。”他闻言,不禁苦笑一声,从她淡然的神色中,根本找不到任何异样。
“不要胡思乱想了,有时多想多错,还不如不想。”她轻轻叹息,纯美的面容轻轻侧过去,只留下一个侧脸,“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眼神一亮:“你说吧。”
“你如今虽已娶妻,可从未圆房……算来你也已有二七了,若是你还这般……那你可有想过你赵家血脉?你再如此下去,岂不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那是我的选择。若不能与心爱之人双宿双栖,其他人于我而言,犹如路人,又如何随便延续血脉、传宗接代?”他目光炯炯,回答地理所当然。
林嫏见此,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是示意他一眼,表示他面前那杯茶差不多时候可以喝了。
赵攸覃不疑有他,只觉得这杯茶是林嫏亲手为她斟上的,他无论如何也要喝完,于是毫不犹豫地拿起茶杯,慢慢地饮尽。
林嫏静静看着他喝完那杯茶,拢了拢衣袖,无声叹息着垂下眼眸,眼中翻滚着不知名的惊涛骇浪。
未等他放下茶盏,她已然起身,唤过在外守着的秋苓与冬萤。
“如何?你要离开了么?”他倏地起身,有些焦急,有些不舍,站在她的面前,他本能想要拉住她,不让她离开。
“时辰不早了,若再不回去,皇上会生气,到时候就麻烦了。”她接过冬萤递过来的长披风,系在颈间,手中动作一顿,她骤然转首去看赵攸覃,漆黑的眸子牢牢盯住他,在他莫名的视线中,她道,“你没有觉得你的身体有一丝不对劲么?”
她的声音清幽宁静,却透着一股无法挥散的古怪。
赵攸覃本来奇怪她为何突然转头来问,然而还没回答,陡然……身体内涌上一股奇异的热感,传遍全身,顿时,口渴焦躁等等的不定情绪尽数涌上,阅历丰富如他,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不敢置信地对上她澄澈干净的瞳仁,颤抖着身子,青筋暴露,哑了声低吼着问:“这茶里……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应了一个人的请求,同时……也是我于心不忍。”她就立在他面前,一步也未挪动,看着他饱受着体内邪火的肆虐,面沉如水,“你的坚持不会有结果,何不妥协于现实,顺理成章地接受呢?”
“我不会……我赵攸覃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娶自己爱的女人,做自己愿意做的事!谁也无法阻止我!”体内的热气正在不断灼烧,他虽想保持理智,可一看到面前的她,他的思绪便纠缠散乱起来,连她的影子都开始涣散,渐渐模糊。
“你中的是仙绮楼的萦魂,无色无味,药效强韧……还是不要纠缠了吧。”她唤过一边的秋苓,“扶住将军,将他送入后院。”
“林嫏,你!”赵攸覃怒目而视,可脚下步子已经凌乱,几次欲上前,却生生东倒西歪止住了脚步。
秋苓习过武,力道大些,此刻的赵攸覃自身难保,如何能甩开她的搀扶,于是还不等他再多说什么,秋苓已然强行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带到后院内。
林姗早已闻声而来,从秋苓手中接过浑身滚烫的赵攸覃,她的神情复杂,遥遥望着立在前厅并未过来的林嫏,此刻反而不知要说些什么。
“姐姐可莫要错过良宵了。”林嫏提高音量,对着林姗扬了扬眉。
“嫏儿……此情无以为报。”林姗半垂着面容,隐在阴影之下,看不真切,她搀扶着赵攸覃入内,没有再回头,她身边的婢女蔷薇帮助主子将赵攸覃扶进房后,也立刻退了出来,替他们关上了门。
林嫏默默凝视着那燃着红烛、投在窗户的剪影,与赵攸覃的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飞逝而过,一时之间,她竟然再度迷茫……她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娘娘。”蔷薇行到林嫏身边,伶俐道,“娘娘要回宫了吗?是否需要奴婢送娘娘到大门口?”
“不必了,你好好在这守着吧,这是你主子的大日子,可不能出了差错。”林嫏如是说完,也不再逗留,带着秋苓冬萤回身往外走去。
外头,小元子一直安静候着,见林嫏一行出来了,立刻解了马鞍上的绳索,搬来小梯子,扶着林嫏上马车安坐。
马车辘辘起行,她撩起车帘,回望渐渐远去的将军府,抿紧了唇……
事已至此,她再多想也无用了吧,来之安之,既然发生了,那她便顺势面对便罢……唯一肯定的是,赵攸覃这一次,一定恨毒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