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依旧沉醉于她的诗词中时,一阵悠然柔媚的歌声随风飘来,而吟唱此曲的,正是方才吟过诗的林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醉花荫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她的声音柔美如丝,清澈流畅,应和着月色凉风,那一袭白衣宛如飘渺即逝的细沙,仿佛一眨眼便会消失了踪迹。
“曾记否,隔烟雨话红楼,往事付水东流,月匆匆,怎奈何悲欢离合谁人能参透……”
她兀自将清幽的歌声送入巍峨大山的每一个角落,不在意身旁会有谁,会如何理解她,只是在这幽幽大山中,仿佛只有她一人,空灵美妙的仙音缭绕,不绝如缕。
“她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禹流清欣赏着美妙的吟唱,目不转睛地牢牢盯视着那白色倩影,仿佛都忘了自己正处在一个极为不便的位置,若是司徒熙回来看到,他该如何回应,“可她心底有悲凉,到底是为了谁?司徒熙么?”
鸣烽虽不甚情愿自家主子被竞争对手的女人勾去了魂,然而他不得不承认,纯贵嫔当真属世间难得的奇女子,貌美的女人很多,她或许并非最出众的,然而一个才貌兼备的女子,却让人很难防备……一个不慎,便会陷入她的温柔乡。特别是他家主子,此刻正陷入那不妙的沉迷之中……
“皇上,咱们快走吧,若是璊皇回来……”
“他去了宛帝那儿,只怕还未能如此早得赶回来。”禹流清倒是气定神闲,晶亮温雅的眸子久久凝视着林嫏的背影,“不过,你说得对,若是被其他人瞧见,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对她也甚是不利。”
鸣烽半晌无语地望着自家主子,突然有种想要掩面而泣的冲动……
主子,我说的是你,会对你不好!可你为何还是那么在意别人的妃子?
“走吧。”禹流清收回目光,定了定神,转身离去。
鸣烽见状,立即快步跟上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也不知那飘渺洁雅的女子,是否看到自家主子的失态模样……唉,算了,不会有结果的事有何好想?徒增烦恼罢了。
禹流清的离开并未能打断林嫏的独唱,她一个人,安静地将那首曲唱完,最后一音落下时,她收拢了衣袖,怅怅叹息,闭上眼,仿佛在感受着这山间的灵气,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转回身去,望着禹流清离去的方向,面无表情地道:
“站了这么久,该出来了吧?”
在她身侧的一处黑暗角落内,陡然想起一阵清脆却低沉的脚步声,“嗒嗒嗒”地从黑暗中移出,沐浴在淡而轻柔的月光下,颀长的身影较之白日的疏离清冷,竟多了一分柔和。
若是有怒龙山庄的弟子在此,定然会感到十分讶异,因为此刻站在林嫏身边的,正是这怒龙山庄的主人——宗也奎。
“他走了。”他微启唇,好似是在解释给她听,又好似是在说给自己听,“禹流清的是个难缠的对手,方才不知有无被他发现……还是谨慎些得好。”
“他不会发现。”林嫏回答地干脆又肯定,视线依旧未转落到宗也奎身上。
“你继续如此……只怕又会惹得武异君大发雷霆。”宗也奎微蹙眉心,好似不满她的行为,然而又不愿过多关心,态度复杂不明。
她的神态从容,也仿佛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反正我做什么,他都会大发雷霆……我又何须顾忌呢?别人的感情别人控制,我是无能为力的……”
话到一半,她顿了顿,嗤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最看不惯的便是我这副姿态,可没办法,武异君一日不放我,你便一日都要对着我。”
宗也奎神情冷淡,对她的话丝毫不在意,然而眼神的波动却出卖了他此时的情绪起伏。
林嫏知道宗也奎敢出现,必定是将周围人都遣散了的,因此说话也没了顾忌,开门见山道:“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怒龙有异宝出世,这在宛国境内……你不将它直接献于裴斯,却公然召集另外三国来分一杯羹……难道裴斯不会气得想将你这怒龙山庄铲平么?”
“若我告诉你,这是裴斯的意思呢?”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她蓦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紧紧盯住他:“是裴斯的意思?”
什么意思……异宝在本土降世,他却甘心相让?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不便是裴斯本身便是一个无谋无智的人,只想靠着异宝与他国建交。第二种便是……他的心思太深,考虑到了他人未能涉足的区域……根据林嫏与他相处的感觉来看,他并非是第一种人。
“否则我再无顾忌,也不敢越过他直接请来另三位君主。”宗也奎闲闲地瞧着她,好似在嘲笑着她的疑惑。
“那武异君呢?他知道么?”
“自然是知道的。”
“他难道不动心?”
“他说,他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东西来成就霸业。”
林嫏嗤笑一声,不知是在讥笑宗也奎硬邦邦的回答,还是在嘲笑武异君的自大:“随意吧,反正是他的决定,我们无权干涉。”
“这一次找你,只有一个目的。”宗也奎不愿多花时间与她纠缠,“让璊国的人得到宝物。无论是谁。”
“你要一碗水端平,却又要最后花落璊国……”眼神闪烁,她陡然沉下面色,“是你?还是武异君?要对璊国下手了?”
“要对璊国下手的人太多了。除去武异君,你以为另外三国的国君不想么?毕竟有你这个祸患在,只怕短期内,战火是止不住的吧?”他斜眼睨着她,对她的不屑渐深,叙述着他所认为的事实,将祸首完全冠在了她的头上。
林嫏冷眼瞧他,知晓他一直看她不顺眼,只是没有说明,然而他的一切举动都清楚表示了,若非是武异君的命令,他如何会半夜冒险来见她?
“话不说两遍。他们要如何是他们的事,我无法控制。”她轻瞥他一眼,拢一拢衣袖,“他们谁能得到宝物,我也不能控制。”
“你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言罢,他迅速转身离去,没入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林嫏独自站立原地,眼神淡漠冰冷地看着宗也奎消失,长久没有动作,脑海思绪不断翻滚着方才他之言,只觉得脑仁一阵疼痛。
总是将最难的问题丢给她……她又不是神仙,什么都算得到。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长长叹息,转身正准备离开……
“嫏儿,更深露重,你怎在此?”司徒熙忽然出现,喊住正欲离去的林嫏,面带欣喜,上前几步来到她身边,为她披上一件长衫,“可是在等我?”
“是。”她面色一柔,轻笑着道,“你去哪儿了?方才转了一圈,都不见你人影。”
“去宛帝那儿走了一圈。”他丝毫不避讳,轻揽着她往回走,“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上山……此次之行只有我、你与攸覃,一切小心。”
他的一句“小心”,自然不是面上如此简单,林嫏哪能不明白?对于禹流清、裴斯与景释玄那莫名的眼神,她如何不知?只是不能说,同时更要打消司徒熙的疑虑,否则……只怕真要被宗也奎说中了。
“我知道。”她安抚般地轻拍他的手,柔柔握住,不需多说什么,他该知道自己的意思。
“那最好。”他垂目,低头凝视她握住他的手,记忆中好似她几乎没如此主动握过他的手,如此眷恋此刻的温暖,然而夜已深,却不适合这些温存,“我送你回房。”
“熙,你信我吗?”她忽然紧紧握住他的手,问道。
“你指什么?”
她未回答,可眼神却固执地盯住他。
他静静凝视她片刻,深吸一口气,拉了拉她的手,道:“我乏了,去睡吧。”
林嫏倏地垂下眼,亦不再开口……她不会与另外三国国君扯上关系,他却不肯相信。若是未来,此间事了,她的确会放下一切,归隐深山,而他……却连相信也不愿说。所以,她之前的犹豫、感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再多言,司徒熙牵着林嫏冰凉的手,迎着月色,慢慢回到院内安排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