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四国国君率领随身侍卫入住怒龙山庄,分别被安置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互相隔开,倒是安排得周到。
只是林嫏身为唯一女眷,碍于男女有别,因此宗也奎将她安排在司徒熙同一院落内,然而却相隔有些距离,四周有少数女弟子居住。
司徒熙对此并未有异议,毕竟他身边也都是年轻侍卫,将她留在自个屋里只怕更会被取笑……在宫里他可以为所欲为,然而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些的好,以免落人口舌……在另外三个国君面前,他自不想被人看低一等。再者在这山庄内亦是不会出幺蛾子,他才放心松开林嫏些许。
当夜,司徒熙忽然出门,好似是去赴约,独身一人离开,只带了两位侍卫,将赵攸覃留在了院内,以应对一切突发情况。
冷月孤悬,林嫏因换了地方不习惯,因此无法入睡,简单披上几件衣裳,拒绝了院内女弟子的好意,她独自在院内徘徊。
在这陌生的地方,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而最为熟悉亲切的却又不在身边,她感到十分地不习惯。或许在这风头里吹一吹,她才会感觉舒服些吧。
她寻了一块石阶坐下,不顾及身份,好像又回到了十三四岁时的无忧无虑,抬首望月,冷清却舒心。
她安静地坐着,四周泛起点点荧光,好似是无数萤火虫在围着她翩翩起舞,为她的美丽吸引折服。
身后传来轻如蝉翼般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一双修长却带着厚茧的手将一件轻薄的外衣披上她的肩头,随后,一双黑色长靴出现在她的身侧——林嫏微微侧首,果不其然,一身黑色锦衣的赵攸覃出现在她身边,安静地迎风长立。
林嫏没有去看他,只是轻声道:“你不该出现在这,即便不被司徒熙看到,也会被其他人看到。”
“无妨,我已有一套说辞。否则……”他顿了顿,终是说道,“我不会让你犯险。”
“我并不只为我自己……若让你陷入险境,我也会困扰。”
“嫏儿……”赵攸覃大喜,顿时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满面红光,“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不是?你关心我,担心我会被司徒熙罚,是不是?”
林嫏无声叹息,回首无奈地看他,道:“赵大哥……为什么你不能认清现实呢?即便我对你有情又如何?我已经是司徒熙的女人,除非我死,否则,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更何况……我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赵攸覃肃穆地望她,坚定道:“你不会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是我的姐夫。”她定定地看着他,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你不用再继续提醒我,我们之间还有个林姗!我极力想要忘记这失败的婚姻,为何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他骤然爆发,对着她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吼,“你可以拒绝我,推开我,可是请你不要再将她摆在我们中间!我已经觉得很对不起她,可你……”
“因为我也觉得对不起她。”她倏地起身,俯视着他,一字一句幽幽道,“我以为替她做了件好事,让她嫁给她心爱的男人,却不想实际是将她推入深渊……如今二娘疯了,我却无能为力,想要为她好,却无从下手。而此刻,她的夫君,还站在我面前,说着爱我。你认为,我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她?”
“是,我们亏欠了她。可你我之间的事,未必件件要扯上她!我可以继续让她做将军夫人,让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然而,你要我爱她?我做不到。”赵攸覃亦是直身站起,挺拔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周身,将她包裹,“嫏儿,你一直都明白我的心意……因为许络,很多话我顾忌他,所以不说,可你不会不明白……”
林嫏的面色一暗,阴沉着眼色看他。
“如今我忍受得够久了,再不说出口,只怕我会憋疯。”他倏地出手拉住她拢在衣内的双手,握在掌心,满足而缱绻,“从第一次遇见你,我便对你上心了。接近你、喜欢你,完全是因为你那天然不骄作的性情。从很早,我便知道,我这辈子……只怕就这样陷下去了。可那是你与许络情投意合,我不敢说,也不能说……可你知道每次看着你与他在一起,我的内心有多么矛盾?”
她越听越心惊,堪堪将手从他那儿缩回,扭开头去不看他,愤然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嫏儿,莫要再装不知了。从许络遇难后,我便一直想要照顾你,可你一心复仇,我阻挡不了你。我以为我可以像许络还在时那般大度,可我发现我错了。每每看到你与皇上在一起,嫉妒犹如种子一样疯长……我忍受不了!你让我一次次游离在坚定与犹豫之间……放不下你,不甘心,可你又不愿意跟我走……”
“既然如此,你该很清楚,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跟你走。你的不忠不义,更是大忌……”她忽然长叹一口气,掩不住疲惫之态,无奈道,“不要再让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了……我已是后妃,不可能跟你走。你的爱注定胎死腹中,不要再花费心力在我身上了……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心里知道。”
“你是知道,可你如此做,是在给我添乱……一旦东窗事发,你我都不得活。”
“与你同死,我甘愿。”
“你……”她的眼神一凜,略带怒意地瞪着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若执意要赴死,我不拦你,可你别将我拖下水!”
话语间半是真心半是愤怒,她也不顾赵攸覃对她所言到底是何神情,将身上的外套脱下后甩给他,旋身匆匆离去。
赵攸覃手中握着被她甩下的外衣,眼神复杂,目送着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渐行渐远,他却无力再说任何话……她一次次的拒绝那么明显,那么干脆,为何他就是无法放下?此事有多么艰难,多么严重,他自然知道……可明明知道,却就是无法舍弃。
许络……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是否从一开始便错了?是否是我奢求太多……
摆脱赵攸覃,林嫏一人独自漫步至院落门口,本想出院,可又怕自己万一走岔迷路,那可就笑话了,于是她选择在这儿多呆一会,方再回去休息。
她独自一人站立于花前月下,抬首望着清明之月,心头泛起点点苍凉,脑海中竟然开始盘桓起方才赵攸覃的字字句句……
院落外,徐徐路过两个俊挺的身影,本是一穿而过,然而,为首那男子却生生停下了脚步,踌躇几分,缓缓朝林嫏的方向举步,片刻后,堪堪停下,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一身雪白长裙的纤瘦女子,怔然望天,单薄的身影在微风中都略显摇摇欲坠……让人怅然心疼。
“主子……”跟在身后的鸣烽忍不住,出声低喊。
“禁言。”禹流清倏地伸手,截住了鸣烽的话头,视线依旧牢牢被眼前的女子所牵引,他深深呼吸,“她竟然这么瘦。”
虽然禹流清制止他发言,然而鸣烽依旧禁不住开口,面色稍显不郁:“皇上……鸣烽虽知晓这纯贵嫔貌美如仙、才情兼备,可……她终究是璊皇的妃子。”
禹流清那双清澈无暇的眸子微微闪烁,他微微侧了首,视线却依旧定格在那抹白色身影上:“朕知道。”
“那您为何……”
鸣烽还待追问,可对面那白衣女子,却启唇,清幽地一字一句,仿佛说起了什么。
禹流清无知无觉,缓慢又上前两步,侧耳倾听她的喃喃细语,她说: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禹流清忍不住蹙起眉心,胸口隐隐传来阵阵刺痛……她何故吟起如此苍凉悲伤的词句?从前并未听闻过如此佳句,莫非是她应景而作?
纯贵嫔……林嫏。果然是一让人猜不透的奇女子,她到底还有多少奇能让人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