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月澜一行人于北庭关休整一天之后,又在杜成的护送下,向北衢城进发。
北衢之富足远胜琼渊,不仅道路极为宽阔,每十里还有一座驿站可供人休息。十里一驿是过去步行送信时的做法,如今都是由骑兵传令,三十里一驿即可,但北衢依然保留了过去的规矩,足见其财力雄厚。
穆月澜一行人抵达北衢城时,早有一名军官在城门外迎接。杜成认出了这名军官,连忙跳下马来,一路小跑,蹿到那人身前,腆着笑脸说道:“马统领,辛苦了!”
杜成身前这人姓马名驷,与傅晟一样,军职为统领。这马驷原名叫马四,是因为在家中排行第四,但他嫌马四这名字太过平庸,就将四改为驷,虽然改得并不出众,但至少又在名字里多添了一匹马。
马驷看了杜成一眼,笑道:“呵呵,我哪里辛苦了。杜旗令一路奔波,才算辛苦。”
说完,马驷不给杜成继续拍马屁的机会,快步走到穆月澜身前,说道:“我是北衢城城守卓大人赐封的统领马驷,这位想必就是琼渊城城守穆大人了?”
穆月澜礼貌答道:“我就是琼渊城城守穆月澜,有劳马统领亲自出城迎接了。”
马驷稍微弯腰垂首,恭敬地说道:“能为穆大人效劳,是我的荣幸。卓大人今晚设宴为穆大人接风洗尘,穆大人不如先随我到卓大人府上稍作休息。”
穆月澜想了想,说道:“我还有些私事要办,稍后自会去卓大人府上拜谢,不必劳烦马统领了。”
马驷不敢勉强,就让穆月澜一行人先进了城。穆月澜前脚才走,杜成后脚就到了马驷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马统领,卓大人醒了么?”此时已接近正午,按理讲,不论是谁都早该起床了。
马驷瞥了杜成一眼,说道:“卓大人事务繁忙,夜里睡得晚,这会儿还没醒呢。”
杜成心想:“狗屁事务繁忙,不知和哪个姑娘花天酒地呢。”但他脸上却摆出一副钦佩的神色,说道:“是,是。卓大人日理万机,只可惜我杜成不能像马统领一样为卓大人分忧啊!”
马驷听了觉着好笑,心想:“你明知我在装,还跟着装,真不知你这是装给谁看!”他心里鄙视杜成,却也不表露出来,和颜悦色地说道:“杜旗令,你若有事要向卓大人禀报,我可以替你传话。”
北衢二十个旗令之中,论武艺杜成最低,但说起讨好卓大人的本领,却数他最高。他原本想将凛煜、飏崚引荐给卓大人,若这二人能得到卓大人重用,想必他也能从中捞到不少好处,这等好事自然是不能让马驷知道的。
杜成在心里狠狠骂道:“姓马的,你个混蛋,都当了统领了,还想和我抢功劳?”嘴上却说:“不敢,不敢!我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哪敢麻烦马统领呐!啊,对了,我还得去安置跟着穆大人来的那些琼渊百姓,马统领,我这就先告辞了。”
却说穆月澜进了北衢城之后,来到城南边一处大宅,这大宅的主人一时未到,穆月澜便坐在厅堂里等待。她静静坐着,心里有些落寞,原来进城之后,凛煜、飏崚就与她道别了。
穆月澜心里清楚,像凛煜、飏崚这样的江湖人士,不会一生一世为她效力,但她还是十分不舍,毕竟在危难关头,只有这两人肯出手相救。如今她身为城守,却有家难回,身边也再没人能替她分忧解难,想到这里,她不免黯然神伤起来。
穆月澜正低头沉思,一名老者从后院走了出来,这老者身材瘦小,头发花白,急冲冲向穆月澜走去,但他腿脚并不利索,常人走一步,顶他两步。
穆月澜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这老者,连忙起身,喊了一声“陈叔叔”。
这陈姓老者,名叫陈三福,是个行商,早年受过穆月澜父亲的恩惠。只见他踉踉跄跄走到穆月澜身边,着急地说道:“小姐,快坐!啊,不,大人,快坐!”
穆月澜却不立即坐下,而是上前一步,搀扶住陈三福,轻声说道:“陈叔叔,您别喊我大人了,如今我连琼渊城都不回去了,哪还能算是个城守呢?”
看见穆月澜神色黯然,陈三福半请半拽让穆月澜坐了下来,安慰道:“小姐,您别着急!事情我都听说了,这荒兽是天灾,谁也没有办法。天灾再可怕,早晚都会过去的。我还记得有一年,北边遇上了几十年不遇的大旱,田地里几乎颗粒无收,好多人饿死在路边,这样可怕的天灾不都过去了嘛!”
陈三福上了年纪,说什么事都得提起当年,也不想想以穆月澜的年纪,哪能知道那么多陈年往事。说着说着,他突然问道:“小姐,秦旗令呢?怎么不见他跟来?”
听见“秦旗令”三字,穆月澜又想起了秦秉惨死时的情景,忍不住抽泣起来。
陈三福看见穆月澜落泪,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自责不是。
穆月澜哭了好一阵子,心情才逐渐平静下来,说道:“陈叔叔,有一百多个琼渊百姓跟着我来了北衢城,现在他们无家可归,我想请军领大人帮忙安置他们,给他们都找一份谋生的活计,却不知军领大人是否愿意接纳他们。”
陈三福听了面露难色,支吾着说道:“这……”
看见陈三福欲言又止,穆月澜立刻说道:“陈叔叔,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唉!”陈三福叹了口气,说道,“小姐,不瞒您说,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富贵之人,其中像穆老大人这般宅心仁厚的不多,但像军领大人那样自私自利的却又更少。小姐去找军领大人,恐怕他只会敷衍了事啊。”
穆月澜听后心中一凉,不知如何是好,陈三福却又说道:“不过小姐你可以去找卓大人帮忙,卓大人虽然行事任意妄为,但为人还算大方。况且他家业富盛,要收留百来个人,是毫不费力的。”
陈三福之所以说卓大人家业富盛,只因为北衢有挖不尽的黑鳞石,这黑鳞石是炼制黑衣甲必不可少的材料,而黑衣甲是战场之上必须可少的防具。
黑衣甲是以溶炼之法将寻常布料与黑鳞石混合而成,平常时黑衣甲与普通布衣一样柔软,但只要施以金灵术,黑衣甲就会变得坚韧无比,能抵御神力弓之外的所有弓箭。
穆月澜与陈三福一番商议之后,决定向北衢城城守卓天赐求助。傍晚时分,她来到卓府赴宴,卓府在北衢城正中,她隐约记得小时曾经来过这里,但如今的卓府早已重新修葺,只有前院正中的那棵夜光树依旧如故。
穆月澜进了前院厅堂,却听马驷说道:“卓大人正在后院忙碌,请穆大人稍等片刻。”
穆月澜回了一声“好”,并不坐下,而是站着等待卓天赐前来,显得恭而有礼。
没过多久,一个二十出头年纪的青年走了进来,这青年正是北衢城城守卓天赐。这卓天赐生得肤白体瘦,一看就是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在外受过历练,他一边往厅堂里走,一边还在低头整理衣裳,也不知道方才究竟在后院忙碌些什么事。
卓天赐走进厅堂,才一抬头,一道倩影便映入他眼帘,他只看了一眼,就呆在原地,只觉得眼前女子身段轻盈却不失妩媚、容貌美丽却不染尘俗、气质高贵却不显孤傲。
卓天赐年纪虽轻,却见过不少艳丽女子,只是没有一个能与穆月澜相提并论。
穆月澜看见卓天赐直眉楞眼、一语不发,只好冲他微微一笑。
卓天赐刚要缓过神来,却看见穆月澜唇角微翘,牵出一抹轻笑,不由得又看呆了。
两位城守大人就这样相隔几步站着,一个呆若木鸡,另一个不知所措。
马驷终于看不下去了,轻咳两声,说道:“卓大人,这位就是琼渊城城守穆大人。”
听见马驷说话,卓天赐才醒过神来,又理了理衣裳,请穆月澜落座。他与穆月澜聊了几句,就将管家叫来,对管家小声吩咐道:“晚宴设在后院。”
卓府分为前后两院,平常宴请宾客都是在前院饭厅,后院之内也有饭厅,但外人不能进入,管家心里奇怪,疑问道:“大人,为何要在后院设宴?”
卓天赐根本懒得解释,斜了管家一眼,说道:“让你去你就赶紧去,问那么多干嘛!”管家不敢再问,就领命离开了。
晚饭时,穆月澜跟着卓天赐进了后院饭厅,马驷本来想跟进去服侍两位大人,却也被卓天赐轰了出去。席间,穆月澜请求卓天赐妥善安置琼渊百姓,卓天赐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用过晚饭之后,卓天赐意犹未尽,非要带着穆月澜去看神王刻勋碑。神王刻勋碑在北衢城城东十里一座小山的山腰处,是昔日凤旗王率兵将蛮人赶至屏山以北之后所立,碑上刻着凤旗王的累累战功。
卓天赐本意是想讨好穆月澜,但从小到大都只有别人讨好他,他从未讨好过别人,他不知道自己眼中的讨好,其实只是给别人机会来讨好他。
骑行了十里,又爬到山腰,穆月澜已很累了,她站在神王刻勋碑旁边的凉亭里,听着卓天赐讲个不停。
卓天赐一路吹嘘北衢的富足,越吹越得意忘形,竟突然对穆月澜说道:“穆大人,我看你就不用回琼渊了,就在北衢城住下吧。”
穆月澜听后心中不悦,但毕竟有求于人,只好忍气吞声地说道:“卓大人,我是琼渊城城守,怎么能不回琼渊呢?”
卓天赐不以为然,说道:“琼渊这种破地方,哪有我的北衢好?我这里可是有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
穆月澜听见卓天赐如此贬低琼渊,终于按耐不住怒气,皱眉说道:“卓大人,我看你有些醉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卓天赐确实有些醉了,但他不肯承认,反而伸手抓住穆月澜手腕,说道:“穆大人!我没醉!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
穆月澜一把甩开卓天赐,厉声斥道:“卓大人,我看你是真的醉了!连个城守该有的样子都没了!”
卓天赐是个肆意妄为的顽主,听见穆月澜厉声痛斥,他非但不知错,反而张狂地说道:“这里是北衢,我是北衢城城守!我想怎样就怎样!”说着,他竟将穆月澜搂入怀中。
穆月澜又惊又怒,拼命想要挣脱,但无奈她只是个柔弱女子,一番挣扎,非但没有挣脱,反而被卓天赐搂得更紧了。情急之下,她张嘴就在卓天赐手臂上咬了一口。
卓天赐啊的惨叫一声,双手摁在穆月澜肩膀上用力一推,想将穆月澜推开。
可谁也没有想到,穆月澜被卓天赐猛地一推,竟从凉亭的护栏上翻了出去,转眼间滚落山崖!